第86章 ·秀秀姐,是你嗎?

站在趙氏姐妹的身後,吉光只冷眼看着長公主一家的表演,心底一陣暗暗冷笑——說她會演戲,在她看來,那長公主才是個中好手。示人以弱,禍水東引,竟是全套的唱念做打。別的不說,只那輕飄飄的“撩撥”二字,便淡化了高明瑞的挑事,且還引着人想起高明瑞幾次三番都是和她起的沖突,卻是叫人立馬就覺得,這争執是她和高明瑞之間的事,輕輕巧巧地就将那得罪不起的靖國公府給摘了出去。

見長公主向衆人陪着笑臉,趙英娘忍不住道:“長公主也是倒黴,竟攤上這種女兒。”

吉光聽了心頭一動,道:“都說子不教父之過,長公主竟管不住高大姑娘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趙英娘道,“那高家老太太護高明瑞護得緊,長公主竟也拿她沒法子。”

是嗎?吉光一陣蹙眉,心中隐隐覺得,這長公主恐怕未必真如她所表現出的那般愛高明瑞這個女兒。至少如果換作是她的母親,哪怕徐家老太太再怎麽溺愛她,該說該指正的,她母親絕不會就放手她不管。

而且,許是吉光以小人之心度人,她總覺得長公主的這番言行作派,不像是替高明瑞道歉,倒更像是向衆人表白她的為母之心和無奈之情——看着很像當初徐世衡在徐家人面前替她母親辯解時的作派。

四姑娘趙艾娘對那對母女的作派可不感興趣,她更感興趣的是吉光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便伸手過來想拉吉光的衣袖,又有些猶豫,只望着吉光道:“那,我到底該叫你哥哥還是該叫你姐姐呢?”

這趙艾娘雖然看着比吉光還要略高一些,卻是實實在在比她還小了一歲年紀的。

英娘笑道:“當然是叫哥哥。”

吉光不想騙人,且如今她的身份是景王府的下人,可不敢叫這靖國公府的四姑娘跟她稱兄道弟,稱姐道妹更不行了,便搖着手含糊道:“叫我吉光就好。”

她生怕這姑娘還在糾結着她到底是男是女的問題,趕緊轉移話題,指着那正和太後說着話的一個年輕媳婦問道:“那是誰?”

趙氏姐妹回頭看看那人,英娘笑道:“你可是問對人了。”說着,便拉着吉光和艾娘往太後身邊湊了過去。

卻原來,此刻正和太後在說話的,是靖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英娘和艾娘的大嫂劉氏阿秀。

她們湊到近前,就聽得老太後問着那世子夫人道:“你家老祖宗怎麽沒來?”

世子夫人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笑道:“老祖宗原是念叨着要來給您賀壽的,可昨兒晚上見寧哥兒吃梨,老太太嘴饞就多吃了一口,腸胃便有些不适呢。”

趙英娘卻湊到吉光耳旁小聲道:“才不是呢。我家老祖宗跟太後是從小的手帕交,可太後得了健忘之症,常常認不出我家老祖宗來,我家老祖宗說見了反而叫人傷心,所以才不肯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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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一陣驚訝,回頭看着趙英娘小聲道:“這話可別亂說,萬一叫人聽了了去可不好。”

她的話,卻是叫一旁的趙艾娘也吃了一驚。雖說她年紀小,卻是比她那個姐姐更懂得人心利害,她自然知道這勳貴圈子裏的人,幾乎人人都戴着張假面具,就算偶爾聽到誰說了句什麽不太好的話,除非牽涉到自己,否則大家都只會裝作什麽都沒聽到,絕不會有誰那麽好心去提醒別人注意什麽的。

她不禁就多看了吉光兩眼。而這多看的兩眼,卻是叫她對吉光是男是女更加迷糊不解起來。

那邊,趙英娘一如既往地沖吉光大咧咧一笑,“沒事,當着萬歲爺,我們家老祖宗也是這麽說的。”

吉光這才想起來,那靖國公府的老祖宗,可不就是聖德帝的丈母娘,那個著名的毒舌老太。

她們這邊小聲說着話,就聽那邊太後笑道:“這丫頭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饞嘴,那時候也是,看我吃梨,她也要吃,結果也是吃得拉了肚子。”

吉光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那所謂的“丫頭”,竟是指的那個“毒舌老太”。她正在那裏想像着“毒舌老太”會長什麽模樣時,就聽得太後又道:“我有日子沒見她了,明兒她好了,你帶信叫她來看我,怪想她的。”

世子夫人嘴裏笑眯眯地應着,卻是知道自家老祖宗是個倔的,既然知道老太後如今清醒的時候少糊塗的時候多,她定是不肯過來讓自己難過的。那劉氏阿秀生怕太後再說些什麽她應付不來的話,便拿眼向十一公主求助。

十一公主接到她的眼風,忙扯着老太後的衣袖笑道:“老祖宗你看看七哥,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霸着您不放。”

周湛這會兒仍盤腿坐在太後的腳邊,就差像個孩子般把下巴也擱在太後的膝上了。他自然也看到了世子夫人的眼風,雖不能茍同趙老太君怕傷心就避着不肯來見太後,但他更不願意叫太後知道實情而難過,便也附和着十一公主,挑着那雙桃花眼笑道:“我就霸着了,你能把我怎樣?”

十一公主聽了,便跟扭股糖似的,拉着太後要求評理。

見這兄妹倆鬥嘴,老太後被逗得一陣哈哈大笑,以空着的那只手摟過十一公主,笑道:“你別跟你七哥鬧,你七哥夠可憐的了,小小年紀就一個人住出去,也不知道他晚上還驚不驚夜。我還記得他才抱到我跟前時,只那麽小小一團,跟六郎小時候一模一樣……”

說着,她擡起眼,仿佛回憶過去一般,看着虛空的某一點,喃喃又道:“六郎啊,可乖了,都病成那樣了,還抱着我的脖子撒嬌,說想吃米糕。我把米糕給他拿過來,他抱着我的脖子就不肯撒手了,非說床底下有小鬼,哄着我陪他一起睡。我要走,他就哭,沒法子,我只好整宿整宿的陪着他。偏他明明膽小得不敢獨自睡覺,還就愛聽個鬼故事,不給他講他就不放手。打小就那麽淘,也難怪他爹老是打他,沒輕沒重的,看着他屁股上的傷啊,我都哆嗦,偏那孩子沒心沒肺一樣,還哄着我說不疼……”

老太後這般拉拉雜雜的說着,別人不知所以然,周湛等人卻是知道,老太後這是又犯了糊塗。

周湛的手,原本是被太後握在手裏的,這一刻,太後竟緩緩松了手,直叫周湛的心跟着漸漸就沉了下去。在別人聽來,只當太後在說死去的景王,只有周湛自己知道,那後半截的話,說的全是他。

他緩緩翻轉手掌,反手去握住太後的手。他還記得,印象裏太後的手是如何的綿軟,可如今她的手雖細白如初,卻已經青筋暴起,顯出了老态。想着老太太已是風燭殘年,周湛那濃密的眼睫顫了顫,低垂下頭去。

許是感覺到手上的力道,老太後從恍惚中醒過神來,低頭看着周湛那低垂的頭頂,卻是一陣茫然,道:“喲,這是誰家小哥,怎麽好好的坐在我的腳邊上做什麽?”

又看看仍被她摟在懷裏的十一公主,一臉驚訝地笑道:“這又是誰家的姐兒?這沒羞沒臊的,竟還貼到人懷裏來了。”卻是說得十一公主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忙背轉身去。

周湛則收拾起情緒,坐在那裏擡頭望着太後笑道:“老祖宗,我是湛兒,是您的孫兒。”

太後卻仿佛沒聽到一般,只皺眉看着他握着她的手,道:“你拉着我的手做什麽?還不快放開,看被人見了,要說你沒規矩了。”

周湛心頭一黯,卻是一時貪戀着沒肯松手,對那神色漸漸不安起來的太後柔聲又道:“今兒是您的大壽,我們都是來給您祝壽的。祝您壽比南山不老松,福如東海常流水。”

太後不太确定地看看他,又有些心慌地看看四周,卻是沒看到一張認識的臉,頓時就更加心慌起來,往那椅子裏縮了縮,看着周湛小聲道:“你們都是些什麽人?我怎麽一個都不認識,”說着,又小心看看四周,那聲音裏都帶了顫音兒,又道:“你們想要做什麽?我娘呢?我哥哥姐姐呢?你們是誰?為什麽把我帶到這裏來?我要回家……”

周湛心頭一陣發堵,卻是找不出一句話來安慰漸漸恐慌起來的太後。

一旁的聖德帝心頭也是一陣黯然,便沖着那随侍太後的人一揮手。原本圍着太後的衆人見了,忙退了下去。那些陪侍太後多年的嬷嬷宮娥們便全都湧了上來,一個個細聲哄慰着太後。

許是今兒太後清醒的時候比往日都要長,這會兒糊塗起來也比往日更加厲害,卻是連這些宮娥嬷嬷們都認不出來了,只縮在那椅子裏像個孩子般一陣抽泣。

周湛此時眼裏也含了淚,只握着太後的手不肯松開。太後先是小心掙紮了兩下,見掙紮不脫,便吓得抽噎得更大聲了。周湛這才不甘願地放了手。

看着周湛那落寞的背影,吉光只覺得心中一痛,等她回過神來,她人已經跑到周湛的身旁,伸手拉住了周湛的衣袖。

周湛回頭望着她,忽然很想抱着她哭上一哭。

而就在他心神激蕩之際,吉光的胳膊卻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秀秀姐,是你嗎?你是來帶我回家的嗎?”

吉光和周湛擡頭,就只見太後拉着吉光的胳膊,眼淚汪汪地望着她道:“秀秀姐,我就知道是你,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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