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作業
其實若按着翩羽和串兒的意思,是想悄悄跟着馬氏去看四哥相親的,可六姐卻怕她們這麽貿貿然過去會壞了四哥的姻緣,便硬拉着二人走了不同的方向,不想老天酬她好心,竟叫她遇上了她自個兒的姻緣。
六姐雖性情爽利,卻不是那種沒分寸的,想着她和虎子這般隔着人眉來眼去到底不像話,便在路上遇到三哥後,就拉着翩羽和三哥彙合了。身後,只留下虎子那帶着流連的眼。
三哥正好和串兒她哥在一起,串兒便被她哥給帶走了。看着日頭漸近中天,三哥便帶着翩羽她們和五哥一道,去了鎮子東頭的胡子湯館。
湯館裏熱鬧非凡,不僅馬氏和大姑在,二姑一家也在。二姑久不見翩羽,當即拉着她一陣親熱。
翩羽便問道:“二姐姐沒跟二姨一起來?”她二人嫁在同一個村子裏。
二姑抿嘴笑道:“你二姐正害牙呢。”
又是“害牙”。
這一回翩羽可記住了上一回的教訓,倒是沒鬧出笑話來,只驚喜道:“真的?二舅舅要做姥爺了呢。”說着,又湊到二姑耳邊打聽道:“四哥相親的事,二姨可知道?可見着人沒?”
二姑寵溺地一點翩羽的鼻子,道:“小姑娘家家的,打聽這做甚?”到底沒忍住,悄聲又道:“瞧着是個好姑娘,長得也好,今年十八,比你四哥小兩歲,因她娘的孝才耽誤了。”又道,“聽說是個柔中帶剛的性子,倒正好能克制住老四那個刺兒頭。”
翩羽扭頭看向四哥。四哥一向是不變的木板臉,偏這一回兩只耳尖竟透着紅,翩羽便知道,四哥心裏應該也是滿意的。
她正要開口調侃四哥兩句,卻是忽地感覺遠處飛來一物,緊跟着額上就是一疼。她“哎喲”一聲,伸手捂住額,一低頭,就看到那桌上掉着一粒花生米——顯見着是有人拿這花生米襲擊了她。
翩羽氣呼呼地擡頭,一展眼,就看到鳳凰獨自一人坐在二樓的欄杆邊,正大搖大擺地嚼着一碟子花生米。
因翩羽一行人多,就分了兩張桌子,她和二姑、二姑家的英姐、勇哥,還有六姐坐了一桌子,大姑和四哥、馬氏等坐了另一桌子,且那張桌子正好在角落裏,因此鳳凰只注意到了翩羽和六姐,竟是一下子沒看到馬氏。
聽着翩羽的驚呼,又看到她瞪着眼看向樓上,馬氏便也學着她探頭往樓上看去。
偏那鳳凰是一如既往地騷包,一身繡着鳳穿牡丹團花的大紅衣衫襯着他那精致的眉目,原就夠奪人眼球的了,何況他還故意戴了個明晃晃的銀制眼罩,于是馬氏也一眼就看到了他。
“喲,這不是小鳳凰嘛!”馬氏當即叫出聲兒來。
她這一聲兒,卻是吓得鳳凰嚼着的花生米立馬就卡在了喉嚨裏。
卻原來,這為人母的,一向都對那弱者有着非一般的愛心。上一回鳳凰和老劉送翩羽回家時,那馬氏見鳳凰看着不過是十三四歲的模樣,且那麽漂亮的一張臉蛋,卻遺憾地叫人毀了一只眼,便對他生出憐惜的心腸來。偏那鳳凰不知馬氏性情,在馬氏詢問他家世時,竟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架式随口向馬氏承認着,他打小就被人拐出了家門,至今不知父母是誰。他原是打着叫馬氏退避三舍的念頭,卻不想他到底不懂得“母性”這二字,竟是叫那番話起了反作用,勾得那馬氏對他是更加的憐惜疼愛,竟是一時把翩羽都排在了他的後面。
鳳凰為人桀骜,除了王爺和紅繡,幾乎沒人能得他一個好臉色,不想他那“生人勿近”的臉孔不僅沒能吓住馬氏,還叫她迸發出滿腔的母愛來。這般熱情頓時就吓住了鳳凰,送翩羽回去的第二天,他便死活拖了還想留下的老劉落荒而逃。
之後老劉再來給翩羽複診,他是吓得再沒敢跟來,此次則是王爺有信要送給翩羽,他這才硬着頭皮過來。又因聽說這岔口鎮有大集,他一時好奇,想着滞留一天看個熱鬧,不想正好在這飯館裏遇上了翩羽。他原還以為這是個大好時機,正好可以不用去見馬氏了,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那馬氏竟也在這裏。
馬氏上樓去要拉鳳凰下來同坐時,鳳凰正被那花生米嗆得一陣咳嗽,引得馬氏對他又是一番熱切關懷,直窘得鳳凰那張漂亮的小臉兒一陣通紅,想推拒又無從下手,只得軟綿綿地任由馬氏一邊拍着他的背一邊給他灌茶。
跟着馬氏上樓來的翩羽坐在鳳凰旁邊望着他一陣悶笑,直笑得鳳凰惱火非常,偏又不知為什麽,當着馬氏他竟說不出一句難聽的話來,只好拿眼不甘地瞪着翩羽。良久,他才找到一個可以支走馬氏的借口。
“爺有話要我告訴你。單獨說。”
馬氏聽了雖有不滿,到底還是在翩羽的堅持下,放他二人獨自在二樓坐了。
見馬氏下了樓,鳳凰這才從桌下拿出一個大包裹塞給翩羽。
翩羽打開一看,裏面竟都是杏林書院的教課書,還有一摞作業本。
“爺說,你在家也不能荒了課業。這作業本上有先生布置的作業,爺說了,叫你按期做了,我會定時來收的。”
看着那作業本,翩羽不由就是一陣眨眼。之前聽了徐世衡的那番話後,她的心裏曾糾結過一陣子,她怕她真如徐世衡所說的那樣給周湛惹了麻煩,也曾想着要不要聽從徐世衡的主意主動離開,可她左思右想,總覺得周湛既然沒趕她走,且還跟她約定會來接她,那就是說,至少在周湛眼裏,她并不是個麻煩……這般想着,她漸漸便定了心神,只打定主意按照約定,在舅舅家乖乖等着周湛來接她。
如今還沒等到周湛,卻等來了這些作業。
摸着那作業本,翩羽咬着唇憋回一個笑,斜眼看着鳳凰道:“這些作業,怕是書院的先生們布置給爺的吧。”
鳳凰一呆——她還真就猜對了。
翩羽笑着垂下眼,心裏一陣滿足。這些作業叫她明白,爺果然沒覺得她是個麻煩。
頓了頓,她又擡頭問着鳳凰:“你見過爺沒?爺可還好?”
鳳凰一扁嘴,“我可進不去皇陵。”見翩羽一臉擔憂,他忽然加了一句,“長壽爺說,爺的精神還好。”頓了頓,許是對自己加的那一句不滿起來,他又怒瞪着翩羽道:“都怪你!打一開始我就覺得你是個麻煩,偏爺還寵着你,就這樣了也不肯趕你走。你若真有良心,趁早自個兒主動滾回家去!”
“才不!”翩羽猛一擡頭,沖他瞪眼道:“不過是你覺得我是個麻煩罷了,爺可沒那麽覺得。爺若想我走,怎麽還會叫我在這裏等他來接我?只要爺不覺得我是個麻煩,我就不走!”
“你怎麽知道爺一定會來接你?!”鳳凰冷笑,“不定明天爺就不記得你是什麽人了呢。”
“不會,”摸着那作業本,翩羽忽地彎起貓眼,咬唇笑道,“爺的作業還要我來做呢。”
翩羽一陣洋洋自得。直到她的作業被周湛打回,且在作業旁邊一一标注了她的錯誤後,翩羽才在忽然間醒悟到,這哪裏是她在幫周湛寫作業,明明就如鳳凰所言,果然是王爺怕她荒廢了學業,在督促她學習呢!
她和周湛原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于是翩羽便寫信去向周湛抱怨了一通。周湛則回信毫不客氣地将她嘲笑了一番。翩羽再去信,便說起四哥說親的事來;周湛回信裏則是對皇陵裏枯燥生活的種種抱怨……
這一來二去,鳳凰就不是鳳凰了,而變身成為那傳遞消息的青鳥,整日在王家莊和那八十裏地外的皇陵間來回穿梭。
*·*·*
三月底,四哥的親事有了眉目。兩家又相看了兩回,都覺得彼此家境相仿,兩個孩子相互看着也沒什麽意見,這親事便算是八字有了一撇。于是舅媽又開始頭痛起四哥的新房問題來。
王家原就人多屋少,如今雖少了王明娟兄妹,可仍是挪不出一間空屋來。舅媽便打趣着六姐,“趕緊給你找個婆家嫁出去,你這屋子就能空下來了。”
頭一回這麽說時,六姐還振振有詞,說:“就算我嫁了,家裏還有丫丫呢。”可第二回舅媽再這麽說時,六姐竟忽地沒了詞兒,只紅了臉,低頭拿了那竹簍就往後山上打豬草去了。
翩羽原也想跟着去的,可如今舅媽真拿她當個千金小姐看,輕易不許她在日頭下走動,攔着她道:“好容易養白了的,看再曬黑了!”又道,“你作業可寫完了?”
翩羽這才作罷。
許是她在信裏提了王家住房緊張的事,四月裏,村東頭的那片山坡忽然就聽說被京城的什麽貴人給買了去。看着塗大管家領着人在那片山坡上修地造屋,翩羽哪能猜不到,這片地的新主人是誰。
老劉則笑眯眯地跟王家莊的人解釋道:“你們村子上的風水好,氣候也好,我們王爺聽說後,就打算在這裏修個小別院,閑時過來住上一住,很能調養身心呢。”
鄉裏人這才知道,這見天兒過來給翩羽看病的大夫,竟是王府的人。只是大家仍弄不清翩羽這狀元公的女兒,怎麽會跟景王府有什麽關系。後來不知道是誰說了句,那王爺是狀元公的學生,衆人這才自以為釋然——也是,好歹徐世衡在杏林書院教過周湛兩天書的,叫聲“老師”也不為過。且老師家的女兒身體不好,請學生家的大夫來看病,原就是很正常的事。
而這位景王殿下,據說有着“金手指”之稱,家裏別的不多,就是銀子多,正所謂“有錢好辦事”,鄉人造屋怎麽也得兩三個月,景王殿下的這個別院,卻是以日新月異的速度極快地在建着。那主屋建好時,時節離六月竟還有着一大截。
等到六月初時,後面的庭院仍在修着,那主屋則早就已經裝飾妥當了。于是某一日,王家莊的衆人就看到那順便被景王府的人修整一新的大道上,浩浩蕩蕩過來一隊車仗,卻原來是王府裏有人搬了進來。
只是,叫衆人看着不解的是,明明是王府的下人,卻是不急着收拾別院,倒先過去給狀元公家的閨女見了禮。更奇怪的是,王爺家的別院,王爺這個主子爺還沒住上,就看到那徐翩羽這外人竟毫不客氣地搬了進去,且還那麽自若地使喚着那幾個下人,這不禁叫村裏人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不過,經有心人細一打聽,衆人也就再次釋然了——如今那徐世衡可不僅是狀元公,還是驸馬爺呢。論起來,那丫丫和那景王可是表兄妹,表妹住進不在家的表哥家裏,替表哥看着房子,聽着應該也能順理成章……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