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刑滿釋放
聖德二十四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晚一些。
轉眼都進了臘月,天空才猶猶豫豫飄下一層碎末似的雪珠。
因翩羽受不得寒涼,別院裏早早就攏上了地龍,窗外雖雪花輕飄,屋子裏卻是溫暖如春。
許媽媽端着藥碗進來時,擡頭就看到翩羽穿着身小襖,像只貓咪般趴在窗臺上,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飄雪。
不用人說,許媽媽也知道,她這是在等着鳳凰那只小青鳥給她送信來呢——許是因太後的周年祭,皇陵那邊有大型的祭祀活動,王爺那裏已經有四五天不曾跟別院這邊通信了。
許媽媽看了,不禁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這會時辰還早,就算鳳凰要來,怕也要晌午才能到。”說着,把她從窗臺邊拉開,将手裏的藥碗塞了過去。
聞着那藥汁的怪味兒,翩羽嫌棄地偏了偏頭,噘着個嘴兒抱怨道:“還要吃多久啊。”
話雖如此,抱着長痛不如短痛的決絕,她仍是捏着鼻子硬着頭皮喝下了那碗苦藥汁子。
許媽媽欣慰地點點頭,笑道:“這事兒急不得,劉爺說,怎麽着也要調養個兩三年呢。”又道,“今兒是姑娘的生辰,等一下我給姑娘下碗壽面吧。”
山裏不知日月長,聽許媽媽這般一說,翩羽才想起來,今兒已經是臘月初五了,正是她的生日……
等等,今兒也是周湛的生日呢!
想到這,翩羽不由就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她不知怎麽就迷迷糊糊地鑽進了周湛的被窩,且還搶了他的壽面……
她正在那裏咬着舌尖偷笑着,忽地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嘩。
翩羽忙将藥碗塞進許媽媽的手裏,轉身就趴到窗臺上往外看去。
這別院共五進院落,頭一進自然是待客之處,第二進是王爺的地盤,翩羽便堂而皇之地占據了第三進。此時因屋內溫暖,那窗戶玻璃上積了一層水氣,她擡手擦過玻璃,只一眼,就看到庭院裏有個穿着青色大氅的人影正大步往她這邊過來。
那自信從容的步伐,都不消看第二眼,就叫翩羽立馬認了出來。
她轉身就往門外沖去。
這會兒天上正飄着雪珠子,那雪珠子落在臺階上,有些化了水,有些則直接成了冰。翩羽這麽猛地一頭紮出來,那薄底繡花鞋踩着臺階上半融的雪水,頓時令她腳下一滑,眼見着整個人就要往臺階下栽去。
她正在那裏揮舞着手臂努力保持平衡,就只見那原還在庭院那頭的人影忽地飛身躍起,恰如一只大鳥般直接撲過來,眨眼間就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帶進懷中。
翩羽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脯,擡頭看着那張隐于大風帽下的臉龐,彎着眉眼笑道:“爺怎麽來了?”
見她笑得這般沒心沒肺,周湛又是氣惱又是無奈,忍不住就用力握緊了她的手臂,搖着她道:“你也不是三歲小孩了,還這般莽莽撞撞的,這般摔下來,看栽了你的牙!”
“沒事沒事,爺不是接住我了嘛。”翩羽笑得更加沒心沒肺了,卻是被周湛的手勁兒捏痛了雙臂,忍不住就低頭看向他握在她手臂上的手。
那兩只大手,骨節清瘦卻并不顯嶙峋,修長的手指掐陷在她的衣裳裏,竟是環了一圈還有餘。
忽地,翩羽心頭莫名就是一跳。
那邊,周湛則氣惱地幹脆将她舉起來打了個礅兒。
翩羽吓了一跳,忙不疊地抓住周湛的手臂穩住自己,卻不想掌下傳來一陣堅實的觸感。她忽地就意識到,那是周湛的手臂。
原來他的手臂竟這般結實,難怪他能毫不費力地将她舉起來……
這般想着,翩羽心頭忽地又是一陣別扭。
她正別扭着,不想鼻尖一癢,忍不住就低頭打了個噴嚏。且一個還不算完,竟又連着打了兩三個。
聽着這小貓似的噴嚏聲,周湛這才注意到,翩羽身上竟只穿了件薄薄的小襖。他當即一擡手,掀開大氅就将她拉進懷裏嚴實裹好,皺眉道:“你就這般伶俐的出來了?!三姑和許媽媽都是死人,都不管你?!”
這會兒許媽媽和三姑也早就出來了,見周湛發火,那二人忙垂了頭。
翩羽被周湛裹在大氅裏,原本感覺有些涼的身子頓時就溫暖了過來。她揉揉鼻子,擡頭望着周湛憨笑道:“是我的錯,我急着要見爺,就忘了加件衣裳。”說着,又打了個噴嚏。
周湛板起臉,一彎腰,就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翩羽又被吓了一跳,忙不疊地攀住他的脖子,那原都已經聚到鼻尖的噴嚏,卻是瞬間被吓得消失無蹤。
這打噴嚏打到一半又忽然打不出來的銷魂滋味,直叫翩羽一陣抓心撓肺的難受,忍不住就用力吸了吸鼻子,不想滿鼻腔聞到的,竟都是那記憶中忘不掉的氣息……
那股清冽的、如松針般略帶辛辣的氣味……
無來由地,翩羽的心頭又是一下突跳。她忍不住偏過頭,将臉埋進周湛的懷裏,又偷偷地用力嗅了嗅鼻子。
周湛正抱着她往屋裏去,二人原就靠得極近,偏這會兒她的鼻子有些發堵,那重重的呼吸聲,頓時就叫周湛注意到了。低頭看去,就正好看到她聳着鼻尖在他懷裏亂嗅的模樣。
周湛忍不住一陣笑,調侃着她道:“果然是屬狗的。”
卻是當即就把翩羽鬧了個大紅臉,掙紮着就要從他懷裏下來。
這會兒周湛已經将她抱進了屋,便将她放下來,一邊任由她幫他解着那大氅,一邊頭也不回地吩咐三姑去備姜湯,又皺眉指責着翩羽道:“自個兒的病你自個兒不知道還是怎的?!原就經不得寒涼,偏還自個兒不當心。鬧病了,難受的只是你自己。”
翩羽吐吐舌,上前讨好地環着他的腰,替他解了那腰帶,又脫了他身上的大毛衣裳,将那衣裳遞給阿江,笑道:“我這不是看到爺高興的嗎?”又問,“爺怎麽冒雪跑來了?”想想,又愁了眉眼道:“萬一雪大了,封了山,爺下不去山可怎麽辦?叫人知道你溜出皇陵,那可就糟了……”
她這般唠唠叨叨地抱怨着,卻是叫周湛一陣微笑,伸手點着她的唇道:“放心吧,我被放出來了。”
“什麽?”翩羽一怔,望着他一陣眨巴眼。
她這眨着眼的小模樣,直眨得周湛心頭一陣發癢,恨不能伸手去将她拉進懷裏亂揉上一通,偏那許媽媽正瞪着眼對他怒目而視,翩羽能無視了許媽媽的眼,他卻做不到。
想了想,他只好忍耐下那心頭的癢,拉着翩羽在桌邊坐下,握着她的手笑道:“我的刑期結束了呢。”
他自覺他已經注意分寸了,不想許媽媽的眼仍是那般如狼似地盯着他,直盯得他無端又是一陣心虛。
翩羽那邊聽了,不禁一聲歡呼,竟是自個兒主動抱住周湛的脖子一陣跳腳,笑道:“這麽說,爺自由了?爺不用再困在皇陵裏了?”
周湛笑着扶住她的腰,卻是忽地就感覺到掌下那腰肢的纖細,再擡頭看向翩羽,見她興奮得小臉放着光,一雙烏黑的眼閃閃發亮,他莫名地就感到喉頭一陣幹澀,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這會兒翩羽正抱着周湛的脖子高興地跳着,見他喉頭蠕動,還當他是餓了,又扭頭看看牆上的自鳴鐘,道:“離午飯還有些時候,爺若是餓了,就先用些點心吧。”
說着,放開周湛,回身将那桌子上的點心盒子挪過來,又張羅着開櫥櫃去翻找之前周湛命人送來的點心。
一旁的許媽媽看着這二人那般毫無顧忌地親昵着,早就急紅了眼,只是她又怕她貿然插手,一來叫翩羽尴尬,二來惹怒了王爺也不好,看着這會兒翩羽終于離了周湛周邊三尺以外,她忙不疊地上前拉開翩羽,又橫着身子攔在她和周湛中間,回頭瞪着周湛笑道:“姑娘也真是,只顧着高興了,也不看看您這模樣,叫王爺看了也太有失禮數了。”
翩羽身上只穿了件貼身的小襖,這原是家常打扮,以這副模樣去見客,确實是有些不妥當。偏那翩羽心裏就沒把周湛當外人,只扭着手想要從許媽媽的掌下掙脫出來,一邊還笑着:“爺又不是外人。”
這話直恨得許媽媽一陣牙癢。她偏心,不去怪翩羽天真,只怪那王爺荒唐,便拿眼恨恨地瞪了瞪周湛,又扭頭沖翩羽呲牙笑道:“王爺總是王爺,哪能真不拘禮數!”說着,扯着翩羽的胳膊就把她往裏屋推,一邊咬着牙根小聲道:“男女有別。”
翩羽這才後知後覺地憶起夏天裏許媽媽的告誡,忍不住就斜眼往周湛那裏瞅去。
周湛這會兒正斜靠着那太師椅,挑着眉頭笑眯眯地看着許媽媽和翩羽兩個,指間還捏着塊糕點,放在齒間緩緩咬着。見她看過來,他便沖她挑了挑眉。
忽地,翩羽臉上就是一陣發燒,一咬唇,轉身就跑進屋去更衣了。
看着她紅着臉避進屋去,周湛的眉又動了動。如今翩羽穿着女裝,倒是沒法子叫他把她當個男孩兒對待了。偏他有意要将她當個姑娘家看待,她自個兒卻沒那等意識,主動撲進他懷裏不說,竟還摟着他的脖子撒嬌……偏這會兒她突然好像又意識到她是個姑娘家了,竟還紅了臉……
周湛擡手摸摸下巴上那柔軟的胡茬,只覺得翩羽這小模樣怎麽看怎麽可愛,忍不住就咧着嘴一陣無聲的笑。
許媽媽見他笑得寒碜,心下忍不住就打了個哆嗦,硬着頭皮上前,主動給他續滿了茶水,呲着牙假笑道:“別看我們姑娘這麽大了,不過是個孩子心性……”
她原是要點着周湛注意分寸的,不想她的話叫周湛想到了別的事,便歪頭問着她道:“今兒初幾了?”
許媽媽還尚未答話,就聽得庭院裏傳來一陣叽叽喳喳的笑鬧聲,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猛地掀着簾子跑進來,卻是頭也不擡地笑道:“長尾巴的人呢?賀壽的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