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梁語陶是在走出醫院大門口的時候,碰上的曾亦舟。
夕陽餘晖之下,他一個人倚在車旁,手裏夾了根煙,每抽一口,眉頭就鎖得愈緊。煙圈在他頭頂盤旋,煙草已燒近煙蒂,他卻未能發覺,依舊蹙眉吮吸着。
自打擁有記憶以來,梁語陶眼中的曾亦舟,便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煙酒之類,皆是些壞男孩才會染指的東西,似乎與曾亦舟的矜貴形象格格不入。然而此刻,他唇邊的煙蒂,卻是并非虛假。
曾亦舟大概是注意到了她,指節輕微一抖,煙蒂就從擴大的指縫間落了下來。星火落地,瞬間化作了灰燼。
“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抽這東西的。”梁語陶走近他,聲線了帶着探尋。
“就像你說的,以前就是以前。”他的目光并未落到她的身上:“進入工作之後,哪還能像以前一樣獨善其身。商場上沒有個性可言,只有你需要怎麽做,不會問能不能,只有必須學會。”
“那下次在我面前別抽了,我不喜歡。”
“嗯。”他輕微點頭。
曾亦舟話音落尾,兩人之間就是長久尴尬的寂靜。很長時間以後,曾亦舟才打破了僵持的氣氛,沉了沉嗓子,終于問出了自己想聽的話。
“孩子呢?打了?”他語氣不疾不徐,看似不經意。
她不回應,故意答非所問:“你怎麽知道我來醫院的?”
“景初說的。”曾亦舟解釋道:“他知道你懷孕之後,一直有心撮合我們倆。所以,才故意把你的行蹤透露給我。我聽他說你拿着病歷本去了醫院,就想到你應該是來做手術的。”
“聽你的口氣,好像很不在意這個孩子的去留似的。是不是我打了他,正巧符合你的心意?”她冷笑一聲,語帶諷刺。
聽她對他冷嘲熱諷,他卻意外地平靜。片刻後,曾亦舟才掉轉了身子,面向她,目光柔和似水。
“陶陶,我不是不在意他,只是更在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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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語陶微微一愣。
兩人四目相對時,他眼神灼灼,每個瞳孔細胞裏都透露着認真的篤定:“在西北民宿的那一次,我就告訴過你,我并不在乎以後會不會、能不能有孩子。即便是沒有,守着你過一輩子,我也心甘情願。有孩子的存在,維系我們之間的關系固然好,但如果你不想要他,那我也絕對不會強留。你的意願,遠比什麽都重要。”
他慢條斯理地說:“因為相比于孩子,我更在意你。”
也不知是因為孕婦心思過于敏感,還是曾亦舟的話太動人。梁語陶聽完,鼻腔不自覺地就開始發酸。
現下,她明明心已經軟成一汪睡,嘴上卻還固執着:“那姜瑤呢?你就不在乎她嗎?”
“這關姜瑤什麽事?”他失笑。
“你難道不知道她喜歡你?”
曾亦舟忽得笑了起來:“陶陶,我扪心自問,從她投奔我家以來,我一直把她當成親妹妹對待。從小到大,我對她親疏有度,連一點暧昧的心思都沒有。對,我确實知道她對我有其他的心思,但我在私底下曾經很嚴厲地拒絕過她我以為我跟她撇得已經夠幹淨了,沒想到你還是誤會了。”
“真的只是誤會嗎?”
“是。”曾亦舟認真解釋道:“除了上次景初生日,我父親提及我和她的婚事時,我故意避重就輕地迎合我父親,只不過是為了氣你。”
梁語陶不聽他的解釋,一股腦兒地反問道:“如果是誤會的話,我走得那一年,你為什麽僅僅是因為她出了車禍,就對我不聞不問整整五年?車禍造成的傷,頂多一年就能好,用得着你陪着她整整五年嗎?”說完這一席話的時候,連梁語陶都沒發覺,竟是帶了酸味的。
“陶陶,姜瑤當年的車禍很嚴重。車禍傷及兩條腿,她險些癱瘓。當年我确實有打算過來找你,但因為姜瑤的病情,我父親不讓我走開,甚至一度罵我是孽子。”
曾亦舟低低地嘆了一聲:“一年後,她傷病痊愈。我正打算去找你,卻意外聽說,謝紹康與你在同一個學院。我以為你是為了追逐他的腳步才去往的美國。直覺中,那中斷聯系的一年裏,我以為是你故意疏遠我。于是,我就也不敢輕易靠近你,只能一個人等你回來。我篤信我能等到,後來就真的等到了。”
“你何必說得那麽好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是個負心漢,你還跟姜瑤發生過關系!”孕婦的情緒總是來得過分激烈,怒氣一上來,梁語陶原本藏住的話都忍不住脫口而出了。
“誰跟你說我跟姜瑤發生過關系了?”曾亦舟英挺的眉宇皺成一團:“是她自己說的?”
“你別問我怎麽知道的,但我确信,這都是真的。”
剛說完,梁語陶就立刻捂住了耳朵,以行動抗拒他的解釋。她十九歲那年,和曾亦舟意外發生關系的第二天,她不止是知道了姜瑤喜歡的人是曾亦舟的秘密。而且,她還意外地從姜瑤嬌赧的表情以及無意識的透露中得知,曾亦舟竟和姜瑤發生過關系。那一刻,梁語陶的世界轟然崩塌了。
有一雙手附上了她的手背,動作溫柔地将她的掌心從她的耳廓旁摘下。
之後,曾亦舟握住了她的手,附上了他的心口:“梁語陶,我曾亦舟千真萬确地告訴你,我跟姜瑤從來沒有發生過關系。”
他看向她,目光溫柔,字字篤定:“我第一次牽手,是在我七歲的時候,那年我父親為我設宴接風洗塵,是你牽的我。我第一次親吻,是在我十歲的時候,那年我十歲生日,是你往我嘴唇上親了第一口。”
“我第一次發生關系的時候,也是和你。那年你十九歲,我二十一歲。”
當那些遙遠的曾經,當被人以單純簡潔的字眼總結時,梁語陶發覺自己竟是眼角濕潤的。
曾亦舟眼尾上掃,淡淡地笑着:“二十一歲時的我,雖然年紀不大,但早已經認定了你。正因為認定了你,才做好了對你負責的準備。只可惜,第二天一大早,你卻反而比我還潇灑,甚至連後續的避孕補救措施都想好了。”
梁語陶忽而哭笑不得地揚起了唇角:“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他捉住她的手,将她拉進懷裏,往她的額頭上親吻:“陶陶,雖然你的眼裏一直沒有我,但我心裏一直有你。”
有那麽一瞬間,梁語陶的眼眶很不争氣地,徹底紅了。
片刻的擁抱之後,曾亦舟脫掉了外套,蓋在她的身上:“外面風大,你剛做完手術,吹不得風,先把衣服披上。”
聞言,梁語陶才想到,剛才的一番争執下,她竟是忘了跟他解釋自己沒有做手術的事實。她微微擡首,正打算跟他解釋,他卻溫聲打斷了她。
他聲線溫和:“待會我送你回家,孩子的事,由我向梁叔岑姨解釋。無論他們怎麽說,你都別擔心,萬事有我替你扛着。”
“你打算要怎麽解釋?”
“說是我不想要的就好了。”他輕描淡寫,男人的擔當幾乎都寫在了臉上。
她故意不戳穿孩子還在的事實,挑眉笑他:“那你也不怕我爸掄起他的那些幾千頁的法典,直接往你身上砸?那樣估計你還沒進我家門,就被我爸砸進醫院了。”
“不怕。這樣做,即便是梁叔氣極,也只會為難我,而不是為難你。”
“你幹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眉腳微擡,眼神寵溺:“還不是因為喜歡你。”
明明說的是情話,卻好似在說一樁日常小事一般,稀松平常。梁語陶聽着,便不由得醉溺了。
曾亦舟打開車門,牽着梁語陶的手将他送進後座:“走吧,我送你回家。等到了你家,我找人炖點補湯送過去給你。我聽說,做過那個手術之後,需要好好休養,否則可能會落下一身的毛病。”
梁語陶觑了他一眼,嘟囔道:“誰跟你說我做手術了?”
“難道沒有?”曾亦舟故作平靜,但語氣裏卻有些零星的激動情緒在發酵。
“看來你是真的不在乎這個孩子。”梁語陶賭氣說道。
曾亦舟從她走出醫院的那一刻,就篤定她應當是打掉了孩子。現如今,她居然告訴他,孩子還在,這等同于是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喜。他難得地怔住了,許久後,他才恍然地問了她一句:“為什麽願意留下他?”
梁語陶跨坐進車裏,揮揚着手指,語氣得意地指點江山。
“我想了想,能有個孩子,眉眼像你,輪廓像我,這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