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周麗安頓好老人家之後,就跟了出去。

彼時,梁語陶正坐在院子裏,俯首撐着腦袋,背對着她。

發了黴的木凳子承了重,吱呀呀地響。周麗尋了個凳子,坐到梁語陶旁邊:“是不是我叔父說胡話吓到你了。”

“不是。”梁語陶沒回頭。

“那是怎麽了?趕緊跟我說說。”周麗按住梁語陶的肩膀,将她往回扳。

四目相對的時候,周麗才發覺,梁語陶眼睛紅腫,大約是哭過了。“怎麽哭了,是不是我叔父說話不當冒犯了你。你可別在意,他就是一個病人,犯不着跟他生氣。”

“周麗,其實我很早之前就認識你叔父。”梁語陶冷不防地打斷她。

“什麽時候。”

“大約十年以前。”

周麗的眼角帶着難以置信的笑意:“他一個喪妻喪子的男人,你怎麽可能認識他,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沒有認錯人。”梁語陶神色篤定地看着她:“我父親叫梁延川,是一名檢察官。”

“檢察官?”周麗皺眉,愣了半秒,才恍惚想起了什麽,淡淡地笑出聲來:“看來這世界可真小。”

之前與梁語陶說起時,周麗雖然對叔父犯下的混事僅是一筆帶過,但實際上,個中故事,她仍是知道些的。當年她堂哥锒铛入獄,她叔父不滿判決結果,試圖打擊報複檢察官不成,就将念頭打到了檢察官女兒身上。當時,他不僅綁架了檢察官的女兒,妄圖縱火殺人,還害得與女孩同行的少年,毀了一只手。如果周麗沒記錯的話,那個檢察官,應該是叫做梁延川。

“當年你叔父的兒子的案子,是我父親受理的。”梁語陶說。

“所以,他當年綁架的那個女孩……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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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周麗心頭忽然有莫名的不安感在蔓延:“那當年和你同行的那個少年是誰?”

梁語陶淡笑着看向她:“如你心中所想,那個人是曾亦舟。”

“居然是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

“十年以前,有個小女孩,她很小,根本不懂事。但幸好,她的身邊一直長久地跟着一個少年。少年對她很好,好到她對他漸漸産生了依賴。有一天,有個壞人把小女孩綁架了,壞人想殺了小女孩,少年沖上去,用掌心擋住了壞人的刀。之後,刀子刺穿了少年的手,從此那只手,就廢了,再也沒有力氣。少年大概是怕女孩知道,自己是為了她所傷,造成女孩的負累,就一直連同女孩的父母,騙着她。後來,女孩長大了,仰仗着他的保護,越來越放肆。有一天,她發現他的目光似乎不像以前一樣,長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就開始慌了,慌到試圖用喜歡別人的方式,來刺激少年。”

梁語陶眼尾上揚,嘴角噙着笑意:“你說,這個女孩是不是很傻。明明喜歡的人就在身邊,卻還拼了命地把他往外推。”

“那個女孩是你吧。”周麗笑道。

梁語陶笑笑,是默認。

“那個男孩是曾亦舟吧。”周麗觑了她一眼,不等她回話,就指着她的腦門子,恨恨道:“梁語陶,你這是在我面前□□裸地秀恩愛。”

她只是抿唇笑着,突然說了句:“周麗,我懷孕了。”

周麗徹底愣住了,頓了半分鐘,才“噌”地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什麽時候有的?怎麽都不告訴我?是誰的?曾亦舟的?”

梁語陶扯着她的手,讓她安靜坐下:“你這麽多問題,一連串地問了這麽多問題,我哪來得及回答啊。”

“那我只問你一句,是不是曾亦舟的。”

梁語陶羞紅了臉,點頭輕“嗯”一聲。

周麗對她豎起大拇指:“認識你這麽多年,這是我認為你幹過最大快人心的事情了,實在是幹得好!說吧,什麽時候結婚,紅包一定随手送到!”

“估計快了吧。之前因為留不留孩子的事情折騰了一陣,現在也差不多了。”

“什麽叫留不留孩子,梁語陶你這人是腦子進水了吧。”周麗戳着她的腦門,恨鐵不成鋼似的:“我要是你,懷了曾亦舟的孩子,我肯定二話不說直接上門要求他負責。什麽留不留孩子,你也不想想,曾亦舟身後得有多少女人搶着想給他生孩子呢。就說我們公司那個部門經理,恨不得每天抱着曾亦舟的雜志睡覺呢。”

梁語陶慫了慫鼻尖,道:“我也覺得,我當時可能腦子進水了。”

“一定是!”

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

片刻後,梁語陶才緩緩地站了起來,目光落在遠處的花園裏,眼神有些飄渺的笑意。

“周麗,其實今天我很感謝你叔父。”

“嗯?”

她笑意淺淺,臉頰旁有隐約的笑渦在凹陷:“如果不是他,以曾亦舟那麽嘴硬的模樣。我估計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些年他一直隐瞞的秘密,是為了我好。”

**

與周麗告別之後,梁語陶就徑直開車前往曾家。

剛以抵達,她就火急火燎地沖進了曾家,一刻都不耽擱。而與之相對的,是曾亦舟一臉閑适的表情。彼時,他正握着灑水管,在給花園裏的植物澆水。

水聲簌簌地從管道裏噴湧而出,聲音極為躁動。曾亦舟右手支着水管,左手垂在一旁,他甚是專心致志地灑着水,以致于連梁語陶的靠近都未能察覺。

等到梁語陶走到他身旁了,他才悄然意識過來,眼角上揚,從容一笑:“不是昨天說,今天想在家待着嗎?怎麽又跑過來了。”

梁語陶不語,只是靜默地握起了他無力地左手,握在手裏。

大約是因為澆花濕了水,他整只左手心都是濕漉漉的。梁語陶小心翼翼地提起袖管,一點點地給他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嘟囔道:“你的手不是受涼了就會疼嗎?怎麽灑個水,還把手全都弄濕了。”

他解釋道:“現在這個季節,氣溫上去了,濕了水只會覺得涼,不會疼。”

梁語陶低低地應了一聲,埋頭将目光鎖在他的左手上。手背上,一塊猙獰的疤痕,即使歷經了這麽多年的歲月,也未能随之變得柔和。

“曾亦舟,這個傷,當時是怎麽弄的?”

“你不早就知道的嗎?”他輕描淡寫道:“當年倉庫被引燃大火,我一時情急,貪生怕死就一股腦地用手去扒鐵門了。結果很不幸地,手就被鐵皮刺穿,導致肌腱受損了。”

曾亦舟話音未落,梁語陶卻驀地擡起臉,與他視線齊平。

她問他:“為什麽要騙我?”

“騙你什麽?”

“你的手傷是因為我!”

大約是因為情緒激動,她連聲音都擴大了好幾個分貝。

聞言,他優雅的眉宇忽而淺淺皺了起來,似是不悅:“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不回答,只定定地看向他。話語間一字一頓,萬分篤定。

“曾亦舟,我想嫁給你。”

梁語陶以為,她這樣說,回應她的即便不是曾亦舟的欣喜若狂,也應該是略微喜悅的。只是此刻,曾亦舟的表情卻忽地冷了下來。

他靜默地抽開她緊握着他的手:“如果你是為了這只手而報答我,那就不需要了。”

“你胡說什麽呢?”

“我寧可你不嫁給我,也不需要你玩以身相許這種老梗。”

“你憑什麽以為我是為了報恩,才以身相許。”她徹底亂了方寸。

曾亦舟冷不防地打斷她:“梁語陶,我自認為我配不上你。”

聞言,梁語陶愣在當場,難以相信這話是從自小甚是孤傲的曾亦舟口中說出的。

曾亦舟輕笑一聲,說道:“你家世顯赫,事事都有人為你鋪路墊腳。而我比起你而言,更像是一個窮小子。就像小時候被別人指着鼻子,叫暴發戶的兒子,确實,我家除了有點小錢,其他什麽都沒有。再者,這些年我父親的生意每況愈下,怕是連暴發戶的名頭都快撐不住了。

梁語陶,你知道的,我向來是不喜歡仰仗別人。我之前隐瞞着這件事,就是不希望因為我救過你、為你受過傷,而使我們的關系變得勢利,需要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我愛你,只是因為出于我的本心。如果你是為了報恩嫁給我,那就算了。”

聽完曾亦舟的話,梁語陶很不争氣地紅了眼眶。她猛地踮起腳尖,攔腰就将曾亦舟抱住。

她的懷抱來得突如其來,曾亦舟怕傷着她肚子裏的孩子,也不敢輕易動彈。他只好無奈地捧住了她的腰,生怕她摔跤。

梁語陶撲進他的懷裏,往他白淨的襯衫上蹭。貼近的時候,她隐約能聞見他身上的松木氣息,淺淡且好聞。傳說中,當你愛上一個人,他的身上就會開始散發出一種異于常人的獨特味道,令你未知神往。有情感學家将之稱為——愛情的氣味。

“你胡說!明明就是我配不上你。”梁語陶說。

他失笑。

她埋首在他的懷裏,連聲音都是悶悶的:“我看你這些話根本就是借口,你根本就是嫌棄我。嫌棄我身體不好,要拖累你。嫌棄我身無所長,需要你照顧。曾亦舟,你說你怎麽那麽多心思,折騰得我腦子裏都快繞得一團糟了。”

“陶陶,關于嫁給我的事,不要這麽草率突兀的下定論。要是嫁給我之後不愉快,離婚之後傷害的只會是你。”他認真說道。

然而,他的語重心長,聽在梁語陶耳朵裏卻又是另一番滋味。她瞬間暴跳如雷,拼命捶打着他:“你說你這人怎麽這樣,還沒娶我,就想着要跟我離婚了。虧我還懷了你的孩子,曾亦舟你到底是不是人。”

曾亦舟一時啞然,竟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梁語陶吸了吸鼻子,從他的懷裏昂起腦袋,像只勇猛備戰的公雞:“曾亦舟,我問你,如果有個人花了十幾年,在徹心徹骨地保護你,你會感動嗎?”

他不語。

她繼續道:“反正我是感動了。再說……”

“再說什麽?”

梁語陶靜悄悄地埋下腦袋,嘟囔道:“再說,我又不是沒對某人心動過。”

曾亦舟聽到梁語陶細碎的言語,一時間竟是難以置信。他挑着眉,微微俯下身子,将耳朵湊近她的唇邊:“你再說一遍。”

梁語陶臉頰飄紅,表面上抵觸着,實則卻是不由得将嘴唇朝他的耳旁湊近了些。

她說:“我想啊,我大概很早以前就因為一個叫曾亦舟的混小子心動過。只是吧,那時我年紀小臉皮太薄,不願意承認,所以才蹉跎了這麽多年。”

“你說真的?”

梁語陶鄭重地點了點頭,眼神無辜:“當然是真的。”

須臾之後,有一雙手驀地圈住她的腰際将她抱了起來。

僻靜的花圃裏,曾亦舟抱着梁語陶便開始打轉。這下子反倒是梁語陶慌了,她趕緊捶打着他,卻又止不住喜悅的笑意,喊道……

“曾亦舟,你快放我下來,小心弄傷孩子。”

說完,她就又不自覺笑了起來。兩人交疊的笑聲回蕩在花園裏,好聽得仿佛是春日裏歡欣的協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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