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傾我碧血洗天河(2)

一聲清嘯,夏星寒的斷水刀已經出鞘,月下就多了一泓流動的秋水寒波。“拔刀——”他低喝一聲。一股淩人的氣勁自夏星寒身上陡然發出。便是喚晴也覺肌膚一冷。

鐘舟奇卻不動,宛如一塊礁石矗立在明月之下。喚晴這時才瞧清他的腰間插着一長一短兩把帶鞘狹刀。刀在鞘中,卻有無盡的殺氣自鐘舟奇的手上、眼中、甚至自他的每一寸衣襟上散發出來。他的不動原比動還要可怕,刀雖在鞘,卻已有無盡的刀意奔湧而出。喚晴已經覺出一股可怕的氣息在她的眼角前在她的眉端前穿梭跳躍着,雖是苦夏,喚晴卻如同身陷嚴冬一般。

夏星寒的雙目一亮,自己出道以來還從未遇到如此怪異如此深沉的對手。“不動如波凝,一動如山飛——動與靜原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唯有臨敵如此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師尊沈煉石的話忽然在他心內一閃,夏星寒知道對面的鐘周奇是一個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可怕對手!

“雲破月出”,斷水刀劃出一道筆直的銀光靈動無比的刺向鐘舟奇的心口——刀出如劍,正是心月刀法的要領。喚晴見夏星寒将心月刀法的這第一式使得如此矯夭難測,忍不住喝了一聲彩,滿地銀光乍瀉,本來極實的一記殺招卻又有說不出的虛幻,世間的雲破月出,真就是這樣動人的吧!

鐘舟奇兩只豆大的眼睛陡然射出兩道精光,好!他吐氣開聲的爆喝出一字。只一字就震得喚晴雙耳嗡然一響。鐘舟奇的身子卻陡然一伏,象是不顧死的鑽入斷水刀幻出的一片銀光中,他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把刀——狹長如劍、冷氣砭人的彎刀,一刀正挑在斷水刀上。兩刀一碰,發出銀鳴玉唱般的清脆一響。喚晴有些吃驚師兄這一招一刀七式,虛實相應,這鐘舟奇怎地一刀就直斬在了這虛中之實上?

鐘舟奇又厲喝了一聲,随着這一喝,如同狂風吹雲一般,斷水刀幻出的滿天銀光忽然消散了,那把寒光懾人的彎刀随即電一般刺向夏星寒的咽喉。這普普通通的一勢給鐘舟奇跨步伏身的施展開來,就顯得說不出的威猛兇悍。

夏星寒沉聲低嘯,腳下錯步如踩七星,斷水刀霍然一抹,心月刀法要的便是随意圓轉,這一抹其實是以引字訣帶開長刀。二刀再次一碰,這一響長而刺耳,有如鈍鐵劃在了冰面上,發出铮铮铮铮的一長串尖銳的嘶鳴。兩個人的身形奇快無比的錯開,鐘舟奇的長刀才微微一頓。

喚晴忍不住啊的一聲大叫,夜風低回,喚晴的全身已在這瞬息之間濕透了,适才這一招若是換做自己只怕就躲不過去,想不到除了師尊,天下還有人會使出如此犀利的刀法。這時她才瞧清那把微微彎曲的長刀。也不知飲了多少鮮血的刀鋒在月下顯得異常奪目,一點寒星冷冷的凝在刀鋒之首。最讓喚晴吃驚的是這刀的長,師兄的斷水刀長有三尺,已是罕見的長刀了,但這刀只怕在四尺以上。

夏星寒腳下滑出兩步,才化開對方這“刺喉”一式帶來的無盡殺意。鐘舟奇的長刀穩穩的凝在半空,刀尖直指向夏星寒的咽喉,整個人如同鐵鑄的一般一動不動。兩個人的眼神再次撞在一處,鐘舟奇才一字字的噴出一句話來:“好,實在是有些味道!”

夏星寒的眼內也散出一團激越的光,那張微黃的臉上躍出一絲燦然的神采來,這樣的對手必然會激出自己全身的潛力,勝又如何,敗又如何,人生在世,最快意處的不就是這拔刀一搏麽?他的心意才一動,已經與心意合一的斷水刀已經劃然而出,這一次出手卻是心月刀法中的三大殺招之首——“月湧大江流”,斷水刀當頭直劈。鐘舟奇雙手擎刀反撩,兩把刀瞬息之間連撞了一十三下。

夏星寒居然連攻了一十三刀,鐘舟奇居然在一十三刀之內純取守勢!喚晴眼前光寒聲疾,雙手不禁全滲出了冷汗,只覺夏星寒的每一刀再快一點就可以殺死鐘舟奇了,偏偏就是差那麽一點點。她也知道師兄這一十三刀實在是畢生精氣之所聚,換做平日練刀,那是無論如何施展不出來如此迅疾的刀法的。可是她還是在心裏喊着:快點呀,師兄,再快一點!

其實心內最苦的還是夏星寒,這一十三刀自己一刀快似一刀,夏星寒自認為已經發揮了心月刀法的極致,可是每一刀揮出,就發覺對面鐘舟奇那長刀的守勢中竟也蘊着無盡的殺意,迫得自己再将刀勢加快。但随着自己以更快的刀勢劈出,鐘舟奇仍能滴水不漏的封住斷水刀,而且所蘊的反擊的刀意也更加猛悍。

斷水刀快能斷水,卻攻不進狹刀的四尺銀濤之內。

刀卷驚濤,兩個人的身形就象兩朵浪花在驚濤駭浪之上翩然起舞,喚晴看得目眩神馳,初時還能揣摩師兄的刀勢刀意,在心內暗自叫好,但時候一長,喚晴只覺口幹舌燥,魂為之奪,連叫好都忘了。這時她才知道,師兄憑着自己超人的悟性,一身修為已經遠在自己之上。而憑自己目下的功夫,若是揮刀上前,也只有給師兄添麻煩的份兒。

驀然間二人的身形交錯而過,兩把刀陡然鑄在空中。鐘舟奇胸前的衣衫破了好大的一個口子,喚晴見師兄這一刀巧妙無比,竟呆了一呆,緩了一緩,才想起來叫道:“好一招‘斫卻月中桂’!”

一絲冷酷的笑意卻在鐘舟奇的臉上綻開了。喚晴見了這笑,不知怎地心內就是一寒:“不好,師兄的這一路心月刀法堪堪使完了呀!”

一念未畢,鐘舟奇的身子已經閃電般欺上,狹刀如決堤怒洪,奔騰而出。夏星寒明知鐘舟奇由守易攻之後,刀勢必然奇猛,但也想不到竟是這樣疾這樣狠。一瞬間夏星寒的四面八方全是呼嘯的刀聲,身前身後全是激射的刀光。

夏星寒忽然振聲長嘯,直沖了進去。

喚晴見他直搶入那一團駭人的刀光中就險些驚叫出聲,鐘舟奇的狹刀卷起無邊的刀浪,奔湧的刀氣刺得遠在丈外的喚晴骨寒肌冷,但一個清瘦的身子卻在那團冷芒寒濤當中中流砥柱一般的立着,斷水刀鋒飛芒吐,竟是寸步不讓的以攻對攻。随即就有一團清脆靈動的聲音飛入喚晴耳中。喚晴知道那是二人運刀相撞發出的聲響,只因禦刀之人的勁力收放已趨化境,每一刀都不多費半分力道,一觸即收之下便發出如琴鳴筝奏的清越之聲。

這聲音越來越密,剎那間竟是密如暴豆了,喚晴只覺自己的心給那聲音牽着越跳越快,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來了。那聲音卻陡然止歇。二人的身子就在月光下定住,喚晴吃驚的看到鐘舟奇的左手已經多了一把短刀,長約二尺,卻如那長刀一般的狹窄。

有一滴血正緩緩的自那短刀上垂落,喚晴知道那必是師兄的血,驀然間只覺得雙腿發軟,她鼓足勇氣向師兄望去,卻見夏星寒依然筆直如劍地挺立在月光下。

“好,”夏星寒的聲音更見低沉,“這是什麽刀法?”

“飛天流的秘劍——燕返!”鐘舟奇的聲音中透着說不出的寂寞,“自踏入中原,我從未使過此招。你是夏星寒還是曾淳?”夏星寒呵呵一笑:“在下夏星寒……呵呵,若是再給我三年時光,将心月刀法融會貫通,我便有十成的把握勝你!”鐘舟奇冷然不語,夏星寒卻一嘆:“可惜,上天卻不給我這三年時光……”這一聲嘆息聲音不大,卻有說不出的寂寞傷感。

便在此時,忽然間遠處傳來一聲長嘯,那聲音竟然熟悉之極。喚晴心中一動,道:“師兄,是袁大哥的嘯聲,接應咱們的人來了!”

夏星寒的身子卻一晃,喚晴急忙沖上去扶住了他,這時才覺出夏星寒的胸前一片潮濕,中的這一刀竟是這麽重。喚晴的雙眼一片模糊,哭道:“師兄,你……你中了一刀,你……你不礙事的是不是?”忽然間覺得懷中的師兄身子好瘦,那骨頭硬硬的都有些紮手。

夏星寒長吸了一口氣,勉力笑道:“師妹,可惜師兄這一次護不了你啦……呵呵……好在陳将軍就要到了……”喚晴想起這個師兄雖然寡言少語,卻是自小便事事讓着自己,這次江湖重聚,不善言談的師兄依然是不會跟自己多說一句話,但每一戰師兄卻總是傾力回護着自己,她的雙臂就是一陣抽搐,叫道:“師兄,你莫要胡說……你看着,我這就殺了這倭寇給你報仇!”她擡頭一望,鐘舟奇依然面無表情的伫立原地,長長的狹刀斜插在地上,那把短刀卻已經收回鞘內。

夏星寒猛地抓住了她的臂膊,喘息道:“你萬萬……不是他的對手,可不能跟他動手!咳咳……可惜今後師兄再也不能護着你啦……虹妹……你可要好好愛惜自己!你……這一輩子……定要安安穩穩開開心心的……”喚晴以前在師門之時,名字就叫做“星虹”,那時夏星寒便總是叫她虹妹,自她入曾府易名喚晴之後,夏星寒便不再叫她虹妹了。這時忽然聽得一聲久違的“虹妹”,喚晴的心內就是一陣撕心裂腹的痛,淚水再也止歇不住了,師兄那張熟悉的扁長面孔就在淚水中慢慢模糊了。

夏星寒驀地仰頭而歌:“長庚光怒,群盜縱橫,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喚晴見他原本氣息奄奄,卻忽然振聲而歌,其音也清,其勢也豪,但她心內不知怎地竟覺出無限的凄涼,這時只覺胸前一片濕漉漉的,一半是自己的淚,另一半就是師兄的血了罷。

鐘舟奇昂首望月,似也為歌聲所動。

這歌聲中透着說不出的一股壯志未酬的悵惘,直飛到碧霄深處:“兩宮何處,塞垣只隔長江,唾壺空擊悲歌缺……”半闕《石州慢》未完,夏星寒的聲音卻忽然止歇了。

“師兄——”喚晴長呼了一聲,眼前一黑,幾乎昏了過去。

“你就是沈喚晴?這就乖乖的跟我走吧!”鐘舟奇這時才懶懶的說了一句話。喚晴只覺自己淚已淌幹,冷笑了一聲,緩緩放下了師兄的身子,拔出曉紅刀來,秀眉一揚:“惡賊,拔刀吧!”

鐘舟奇哼了一聲,一只手已經自地上拔起長刀來。便在此時,卻聽喊聲雷震,遠處顯是已經有人交上了手。鐘舟奇長刀一揚,喝道:“接招吧!”一刀斜斜砍向喚晴的玉頸。

喚晴身形微錯,未及還招,卻聽有人一聲斷喝:“你也接招吧!”一人斜刺裏殺出,長劍電閃,自後刺向鐘舟奇的後腦,正是攻敵之所必救。鐘舟奇怪叫一聲,狹刀反撩,将那劍崩開。喚晴雙目潮濕,叫道:“公子,這厮就是鐘舟奇,他殺了夏師兄!”這自後趕到的人正是曾淳。

遠處袁青山長嘯連連,那嘯一聲近于一聲。

沈、曾二人精神一振,刀劍并舉,疾向鐘舟奇撲去。三人攪殺一處,鐘舟奇起若龍飛,落如虎跳,一把長刀盤旋飛舞,犀利的刀光卷起層層寒濤将二人緊緊卷住。曾淳的武當劍法擅長以柔克剛,喚晴更是師出名門,但二人合力依然險象環生,數招之間便疊遇險招。酣鬥之中,鐘舟奇猛然大叫一聲,長刀一回,将曾淳的左腿劃了好大的一處血口。曾淳腳下踉跄,站立不穩,幾乎跌倒。

鐘舟奇再嘯,身子霍然一伏,已将喚晴的披面一刀錯了開去,長刀忽然從腋下飛出,反刺喚晴的小腹。這一式絕非中原武功所有,而其險其快也是世間罕見,曾淳要待阻攔,已然不及,驚痛之下不由大叫一聲,揚手将長劍抛出。

鐘舟奇頭也不回地反足踢出,将長劍踢得倒飛回去,狹刀依然迅若疾風的刺向喚晴。喚晴的曉紅刀已經給他讓在外門,眼見一截明晃晃的刀鋒刺到,心下一痛:“師兄,小妹無能,沒有給你報了這個仇!”

便在此時,忽有一道人影掣電般疾撞了過來,橫斬一刀。锵然一鳴,聲如玉碎,狹刀登時驚蛇一般的縮回。鐘舟奇疾退三步,才定住身形,一低頭,那狹刀兀自嗡嗡的疾顫不已,而自己握刀雙手的虎口已經有點滴的鮮血滲出。

喚晴和曾淳卻吃驚的張大了眼睛,同聲叫道:“任笑雲!”若非親見,二人實在不敢相信,武藝稀松平常的任笑雲居然一刀之間逼退了鐘舟奇。

這半路裏殺到的人正是任笑雲!他右手握着一把刀,那刀長近三尺,刀鋒薄,刀前銳,刀後斜,一蓬銀光耀目,在月光下瞧來有如一抹驚雲。喚晴的雙目一亮,叫道:“披雲刀!”

任笑雲的臉上還閃爍着那種獨有的簡單而頑皮的笑容,他的眼盯着鐘舟奇,嘴裏卻不閑着:“正是!喚晴,這些日子你還好麽,我可是想你想得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着的……”一語未畢,卻聽喚晴疾叫了一聲:“小心!”卻是鐘舟奇的長刀已然攻到。

任笑雲“哎喲”了一聲,披雲刀斜斜一封,鐘舟奇的這一刀勁勢奇猛,卻只是試探,後面一招三式,才是蘊勢而擊的精妙刀招。但任笑雲這看似平平常常的一刀封下,正斬在長刀那狹長的腰身上,鐘舟奇只覺腕上給一股巨力一震,後面的三記殺招便給他硬生生斬斷了。

任笑雲這一刀看上去糊裏糊塗,誤打誤撞,又似已到了大巧若讷,反樸歸真之境。喚晴和曾淳對望一眼,均覺不可思議,心下均想:這披雲刀怎地到了他的手上,而他的武功又怎地忽然間進境神速?

任笑雲和沈煉石、解元山翻過西山,穿過幽州城,再行了幾日,便到了無定河畔。這無定河東至軍都山,蜿蜒過河北,西通大同府。三人溯流而西,終于在大同之東的石井集遇上了鄧烈虹。

這幾日來,任笑雲體內的真氣還是時不時的鬧些小脾氣,每一次都讓他覺得五髒之內翻江倒海一般難受。沈煉石說這是他體內龍虎二氣尚未完全調和,還要多做周天搬運的築基功夫。任笑雲只得依言行事,每夜子時便老老實實的行氣練功,說來也怪,數日之後,任笑雲非但覺得體內真氣不再找自己的麻煩,更覺渾身勁氣彌漫,用解元山的話說,那就是眼睛都冒金光。

當初西山分手,原本是約好石井集會面,解元山一入石井集就留意柳下石前,終于在鎮子上最大的酒樓下的一方大青石上看到了聚合堂的暗語“石解語”。三人循着那暗語所說的方位一路尋到一座破廢的城隍廟前,才看到了一臉憔悴的鄧烈虹。

聽了鄧烈虹笨嘴笨舌的一番述說,三人均是驚心不已。沈煉石倒最先鎮定下來,雙目灼灼地盯着鄧烈虹道:“你說你們在亂石林中發現了聚合堂的鐵血旗?”鄧烈虹的大頭重重的點下:“是!是!公子那時神色怪異,好像極為歡喜的樣子,連說,但願他們一路順風!瞧那神色,顯是他知道這旗子的玄虛,我們問時他卻又不肯說!”

沈煉石才輕輕點頭:“好,看來我那老友已然動身了。他心思機敏,勝我十倍,這一回出馬必然也是馬到成功!但願他們如公子所說,一路順風!”任笑雲和鄧烈虹也不知他說的是什麽,正自疑惑間,卻見沈煉石一揚頭:“可是喚晴、曾淳他們那一路已經被莫老妹子這臭婆娘洩漏蹤跡,給金秋影咬上可就兇險萬狀了。咱們要速速趕往老君廟!”

四人均是心急如焚,當下便分乘兩馬,一路不停的直奔清源屯而去。

四人一般心思,只盼能肋生雙翅,一路飛了過去。偏生那兩匹馬不争氣,跑了半日,便渾身發軟,屎尿齊流。鄧烈虹的眼珠子通紅,大罵流年不利。這時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四人只得舍了那兩匹馬,展開輕功疾行。

一柱香的功夫之後,四人便分出了高下。沈煉石力拼陶真君,功力損耗不少,卻還是步法奇速,當先疾行。鄧烈虹起步之時較之解元山快了一步,他是火爆脾氣,解元山素來也是不甘人後,二人漸漸的就較上了勁,均将功力提到十成,但奔行數裏之後,任是解元山如何奮力急追,總不能将那一步之差減得一分一毫。而二人與前面的沈煉石卻是越差越遠。

忽然之間,鄧、解二人只覺身旁風聲飒然,一道人影帶風,呼呼地掠了過去,瞧那身法似乎笨拙之極,偏偏跑起來卻是奇快無比。鄧烈虹見這人正是那個不會武功的任笑雲,不由吃了一驚,叫道:“任兄弟,想不到你倒是深藏不露呀!”任笑雲這時功力展開,越跑越是氣順勁勻,鄧烈虹一句話沒說完,他已經堪堪趕上了沈煉石。

沈煉石不禁呵呵一笑:“賊小子這麽大好的一身內氣,卻不學無術,跑起來渾似一只三條腿的駱駝,可惜可惜!”他自從任笑雲不肯拜他為師之後,便一直叫他作“賊小子”。一旁任笑雲卻不以為然,依然笑嘻嘻的越奔越快。只是沈煉石瞧着他那一副跑起來晃身掄臂的怪模樣越來越不順眼,不由惱怒起來:“賊小子,奔行之時要氣守命門,雙手不要鴨子一樣橫着亂擺。喂,喂——這兩只腳更是大有學問,要起如鶴騰,落如豹踞……輕功之妙,貴在一個意字,頭腦之中,先要有瞬息千裏之象……”任笑雲依着他所說,果然覺得這其中大有門道,不知不覺的幾個起落,竟将沈煉石遙遙抛開了。

晌午時分,四個人進得一家小店打尖。這地方離石井集已遠,掐指算來,離清源屯已是百多裏的路程了。鄧烈虹和解元山身上大汗淋漓,已有疲态。沈煉石瞧見任笑雲仍是神采奕奕,也不禁暗自稱奇。吃飯之時,任笑雲只覺自己胃口大開,吃得格外的多。解元山忍不住笑道:“任兄弟,你學了沈先生的不世絕學‘平步青雲’,怎地還不謝過他老人家!”說着給三人都斟上了一杯酒,這荒村野店的,酒也是農家人自釀的村釀,又辣又濁。

任笑雲就着一口濁酒将喉嚨裏的一個幹巴巴的硬馍咽下:“平步青雲?天下還有專門講究跑的不世絕學嗎?”沈煉石嘆道:“這門絕學和觀瀾九勢一般,必要內力貫通中脈之後才可修行。你這賊小子雖懶,人倒不笨,一路跑來,一門絕頂輕功倒是學得八九不離十了。雖然到不了平步青雲的境界,打架之時,用作逃命倒是綽綽有餘。”任笑雲大喜:“好,有了這門逃命神功,我老人家便不懼金秋影、閻東來之流了!”

沈煉石冷笑道:“這門輕功習成之後,可說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用作臨敵,那是效驗無窮。再配以觀瀾九勢的上乘刀法,便是鄭淩風親來也奈何不了你。可惜你這賊小子不求上進,一門心思的只想着逃命!”任笑雲撓頭道:“鄭淩風的武功比起蘇暮樓如何?”他那日和蘇暮樓惡鬥多日,只覺蘇暮樓這等的快劍,已經是極厲害的人物了。

沈煉石卻愣了一愣,才想起這蘇暮樓是十三名劍中的人物,不由笑道:“蘇暮樓師出崆峒派,他崆峒派沒什麽人才,只有掌門慕流鐘好歹算上一號人物。但若與鄭淩風過招,那慕流鐘怕過不去三十招……”忽然又搖了搖頭,“不對,鄭淩風若是一上來就使焚天劍法,慕流鐘過不去十招!”

任笑雲聽得咋舌不已,将一口劣酒胡亂倒入喉中,就有一股豪氣升騰而起,喃喃道:“沈老爺子的意思是說,我只需胡亂練得幾日,便可輕輕松松的趕上鄭淩風這等大人物?”沈煉石怒道:“練武是何等艱苦卓絕之事,哪有胡亂練的道理?而要趕上鄭淩風這等百年一遇的人物,又豈是輕輕松松的事情!輕功可以取巧,觀瀾九勢卻是實實在在的刀法,沒有半分空子可鑽!”任笑雲連連搖頭:“既是這麽難,我看我還是不練為妙。”

沈煉石這時酒意上湧,翻着眼睛盯了任笑雲半晌,忽然一拍桌子,叫道:“不練不成!我老人家認準之事,豈容你推三阻四。你這刀法老夫是教定了的!”任笑雲素知這沈老頭子行事稀奇古怪,聽了這話還是有些哭笑不得,本來想說,這天下哪裏有強收徒弟的道理?可轉念一想,這老頭子又倔又硬,不如暫且答應他,學刀之時胡亂應付一番,他一惱也就懶得教了。沈煉石倒像是看清了他心中所想,怒道:“你這賊小子暗自裏笑什麽,老子既然教你,定然有本事讓你老老實實的學!若是偷奸耍滑,可要小心老夫的手段!”

解元山笑道:“笑雲,天下習武之人知道你學了觀瀾九勢,和你對陣之時便會加倍的小心翼翼,若是你學刀不精,便會有性命之憂。所以吶,你為了你這小命也要好好學刀!”沈煉石也笑:“還有,為了喚晴也要好好學刀。你不是一門心思的想來一個英雄救美人麽?”任笑雲一口酒喝得急了,一張臉給嗆得發紅,叫道:“好,沈老爺子,你是鑽到我心裏去了。連我心裏想什麽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好,老子學便學!不過……”他仰起了頭,想了一想,才道:“我是只學刀,先不拜師!”

沈煉石向着他嘿嘿的笑,似是早看穿了在他心裏的那一絲僥幸,笑道:“若不拜我為師,不作刀聖弟子,便不會象夏星寒他們一般惹上許多麻煩,是不是?”任笑雲嬉皮笑臉地道:“我不作你弟子,是怕學藝不精,給你老的臉上抹黑。不過,好在我會‘平步青雲’,學你這刀法,也不怕惹上麻煩!”沈煉石一愣,道:“為何就不怕惹麻煩,這‘平步青雲’跟觀瀾九勢又有何幹系?”

任笑雲正色道:“幹系大得緊!遇上了本事不濟的,我三兩刀就料理了。若是遇上本事大的,我對陣後一覺麻煩,便施展‘平步青雲’,逃之夭夭!”解元山和鄧烈虹哭笑不得,沈煉石卻怒道:“胡說!觀瀾九勢何等威猛,豈能跟人對陣便逃之夭夭!”任笑雲道:“也不是次次都逃,十回裏頂多逃上四五回!”沈煉石喝道:“一回也不許逃!觀瀾九勢最重氣勢,你心底存了這‘逃’之一念,便一輩子也修煉不成!”笑雲見他聲色俱厲,連連點頭道:“是,是,一回不逃!”心底暗道:“修煉不成便不成,萬事逃命要緊!老子‘一回不逃’,逃他百八十回,卻是有的!”

鄧烈虹見沈煉石動怒,忙哈哈笑道:“好了,沈老哥,不管笑雲拜不拜師,你這門絕世刀法可終是有了傳人啦!咱們可得浮一大白!”滿滿的斟上了一碗酒,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忽然間身子一晃,重重摔在椅子上。

沈煉石一愣,要待發問,忽然間也覺得自己渾身酸軟,他一驚之下,已知酒內給人做了手腳。鄧烈虹二目噴火,指着解元山道:“解老三,你、你……”忽然臂膀一垂,連手指也沒辦法提起一分。适才正是解元山給衆人斟的酒,而恰恰又是解元山滴酒不沾。

解元山急道:“沈先生,這是怎麽回事?”鄧烈虹怒道:“解老三,你适才便說什麽也不肯喝酒,卻原來是在酒裏做了手腳。”解元山忽地站起,怒道:“胡說,我聚合堂弟子若無師尊許可,從來都是滴酒不沾。解元山堂堂正正,怎能幹此偷雞摸狗之事?”任笑雲見他站起,也是一驚,急忙一步跨過,擋在沈煉石身前。

他一步搶過去之後,倒是有些奇怪,叫道:“咦,這酒我也喝了,怎地就沒事?”卻不知自己自飲了五色神龍之血後,差不多百毒不侵了。解元山見他虎視眈眈的望着自己,心下登時有些氣苦,叫道:“任兄弟,你也信不過三哥?”

任笑雲見他胖胖的一張臉上盡是悲憤之色,想起這些日子來的同甘共苦,心下倒是有些不忍,叫道:“解三哥,我也不信是你下的毒,只是……這毒怎麽也不會是小弟下的吧?”

便在此時,窗外忽然響起一聲冷笑,其聲幹澀,有如鬼哭。解元山大吃一驚:“不好,是青蚨鬼王!”飛腳揣起了那桌子,蓬蓬蓬蓬一陣響,十五六支長箭穿窗而入,齊刷刷地插在了桌上。門外忽然爆一聲喊,人影閃動間,五六十個青蚨鬼卒便要沖進屋來。

“姓解的,你…..你竟引來了青蚨幫!”鄧烈虹這時已經雙眼迷離,強自掙出這句話來,忽然身子一歪,就仰倒在椅子上睡了過去。沈煉石也覺頭皮發麻,眼皮沉重之極,急提起內力來,向任笑雲叫道:“快,這不過是麻藥,快用涼水來潑!”

任笑雲剛邁出一步,兩個鬼卒手持喪門劍已經撲了過了。任笑雲眼見劍光霍霍,驚駭之下掄刀便砍,一聲響亮,将那兩個鬼卒的長劍盡數砍折,刀鋒過處,一個鬼卒的臂膀還掉在了地上。

這一下他倒成了衆矢之的,五六個鬼卒厲聲咆哮,直向他撲了過來。解元山大喝一聲,飛身躍到,子母镢劈面一掃,将兩個鬼卒逼得急退數步。這小野店裏的夥計早跑得無影無蹤,任笑雲急切間尋不到冷水,便瞧見了門角那立着的那個大水缸,搶過去剛剛拎起來那缸,身後已經伸來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疾向他後心拍到。

任笑雲避無可避,危急之間一伏身,用肩頭硬架了一掌,只覺肩頭火辣辣的一陣生疼,百忙之中一回頭,瞧這人高高瘦瘦的,正是嘶魂鬼王司空花。司空花見這小子硬受自己一掌居然渾若無事,心下又驚又怒,第二掌已經連環攻到。

任笑雲奮力一揚手,将那大水缸直揮了起來,砰的一聲,司空花的巨掌正斬在缸上,嘩啦啦的一聲響,一道水光亮晶晶的直飛了出去。任笑雲揮掌推出,一團水被他掌力一震,化作一股怒浪直向沈、鄧二人飛去。司空花當仁不讓的給那水拍得水淋淋的,他怒發如狂,怪叫聲中,雙掌齊出,當胸拍到。任笑雲迫不得已也揮掌相對,四只手掌就在水中一撞。司空花驀然大叫一聲,身子疾飛出去,克茬茬幾聲,撞倒了三張桌子。

那半缸水從空而降,嘩啦啦一下子将沈煉石和鄧烈虹淋得落湯雞一般,但二人的睡意卻全沒了。眼見四周的鬼卒越聚越多,沈煉石心急如焚,偏偏身上還是有些酸軟。這時那似哭非哭的笑聲又再響起:“沈老兒,看你還能威風到幾時,還我二哥命來!”一道矮墩墩的人影霍然自桌下鑽出,一掌拍到,正是地行鬼王常機子。

沈煉石身子一側,堪堪避開,但這時四肢酸懶,還是不大聽使喚。常機子吼聲如雷,鬼抓已經連環攻到。危急之時,任笑雲一步跨了過了,雙掌一探,已将沈煉石、鄧烈虹二人的衣領抓住,大喝一聲,奮力躍起。這一躍之下,已經用上了平步青雲的心法,呼的一下竟從門內竄起,高高的掠過了一群鬼卒,兀自呼呼地向前疾飛。任笑雲人在半空,忍不住笑道:“沈老頭,這逃命神功真是靈驗!”這一笑,勁氣一瀉,登時就從空落下,砰的一聲,落在了店外四五丈遠的地方。

常機子見他手抓二人還能一躍數丈,這份功力委實是平生罕見,又見他落地這一下子笨手笨腳,卻似不會絲毫武功,不由心下奇怪之極。司空花卻已經翻身躍起,狂嘯如雷,直向任笑雲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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