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古廟昏煙困群龍(1)
老君廟西有一泓碧水繞過,雖然那河已快幹涸了,但在月下還凝着一粼波光。在喚晴眼中,那彎幾乎凝滞的淺水恰是天地間的淚痕了。水前是一片一片東倒西歪的蘆葦,夜風踉跄着搶過來,片片葦葉就在風中哀哀地搖着,發出陣陣怨訴。幾只烏鴉給人聲驚了起來,在茅草亂生的廟頂上盤旋不落,那一聲聲失魂落魄的烏啼,乍一聽仿佛是一群小孩子的哭聲。
長夜,啼鴉,殘月。喚晴感覺自己的這些日子多是這樣無窮無盡的凄楚長夜。
鐘舟奇是最後退走的,青蚨幫衆鬼卒和衆劍士見勢不妙,早已經聯袂退去。
荒村四野的喊殺之聲漸遠漸息。袁青山、梅道人已帶着十數人殺到。任笑雲走上前去,将鄧烈虹之叛和解元山舍身禦敵之事同衆人說了。衆人聞得鄧烈虹竟是黑雲城的奸細,均是震驚無比,梅道人更是頓足捶胸:“我和他三年不見,費了好大周折才尋到他。哪知這厮竟然背棄祖師遺訓,去作鞑子的走狗!”
聽說解元山和桂寒山先後落入敵手,生死不明,袁青山和一衆聚合堂好漢心下均是憂心忡忡。
老君廟的院子倒是極大,衆人便在正殿前的一片空地上席地而坐,夏星寒的屍身就停在正殿內的天尊像前。淡淡的星月之光下,每張臉上都是新淚未幹。曾淳沉吟道:“适才聚合堂的英雄一到,劍樓和青蚨幫一觸即潰,顯是內藏玄虛。袁兄,你方才說,聚合堂的辛藏山辛四爺似乎是追了下去?”袁青山揚起頭來:“辛四弟性子粗豪,這一去莫要中了金秋影的埋伏?”曾淳點頭道:“ 鄧烈虹已經将咱們聚會老君廟的消息洩漏了出去,這一次追襲金秋影卻一直未曾現身,只怕他所圖也大!”
梅道人面色一變:“既然如此,此地不可久留。嘿嘿,咱們還是速走為上,到了鳴鳳山便太平無事了!”任笑雲也是連連點頭:“正是正是,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這時先尋個穩妥落腳之處最是要緊!”他跟了解元山一段時候,只覺解元山這句“留得青山在”的口頭禪深合我心,便也時時挂在口邊。“此地已近鳴鳳山的地盤,我不信金秋影真敢弄險來攻,”袁青山說着站起身來,“為防萬一,我這便去接應辛四弟!諸位由我聚合堂的兄弟帶着上山。”
衆人才站起身來,間院內的兩株古柳的枯枝忽然失魂落魄的一抖。
曾淳已經拔劍在手,低喝道:“只怕他們已經來了!”喚晴卻銀牙一咬:“正好和鷹爪子拼個死活!” 衆人叱喝聲中,紛紛拔出兵刃來,只有任笑雲低聲道:“敵衆我寡,我瞧還是……”眼見衆人臉上均是悲怒交集,他的聲音不由越說越低,後半句就咽了下去。
院外飛來數盞孔明燈,忽忽悠悠地直架在了古柳上,瞧那燈飛送而來的沉穩勁兒,顯是出手之人武功奇高。那燈內也不知燃的是什麽,六七盞燈發出白燦燦的一片光來,将天尊殿映得一片雪白。只是那燈口焰芯冉冉升起一片白煙,彌漫出一片辛辣之味。
袁青山沉聲喝道:“鳴鳳山、聚合堂英雄在此,來的是何方高人,不必裝神弄鬼,這就現身吧!”院外忽然響起兩聲長笑,一聲粗曠低沉,是個男子聲音。另一聲細若銀鈴,卻是個嬌媚女聲。喚晴聽了那男子笑聲,不由雙目一寒,道:“是金秋影!”
片刻之間,兩道笑聲均是越來越高,竟是絞在一起,直送上碧霄深處。衆人已知這二人一來炫耀內功,二來似是已經相互較量內力,衆人聽得這女子笑聲柔媚,聞者欲醉,但底氣深厚,內功竟然絲毫不在金秋影之下,均是又驚又奇。金秋影的笑聲未歇,那女子卻咯咯笑道:“金大人,怎地只管在門外笑個沒完?小妹可沒有你這麽精深內力,再強笑一兩刻,只怕就要憋死奴家了。”這話語帶責備,聲音卻嬌柔婉轉,便似是情人之間打情罵俏一般。金秋影也笑道:“絕色掩今古,殺人不聞聲!久聞門主大名,今日得睹這驚才絕豔的手段,金某實是三生有幸!”
喚晴聽了這話,心中一驚:“這女子想必就是青蚨幫破陣堂主水若清!”一念未畢,老君廟那兩扇破舊的大門已經脫栓飛出,數十名錦衣衛和青蚨幫衆在門外分作兩排,中間一男一女兩個人昂然而入。那男子正是一臉病容的金秋影。身旁那女子绛衣紅裳,姿容絕豔,這麽款款而來,雖然走了不過四五步,卻是如同風擺素荷,有一股說不出的韻致風姿。在那女子身後,赫然是司空花、常機子一衆青蚨幫高手。
袁青山跨上一步:“金大人來得好快!”金秋影淡淡地瞟了一眼袁青山諸人,卻轉頭對那女子笑道:“水門主,一群反賊齊聚在此!省得咱們不少氣力。”
喚晴細瞧水若清,見她年歲在三十上下,雪膚皓齒,玉頸蠻腰,绛紅色的廣袖長裙襯出一個極修長極曼妙的身段,雲鬓高挽成一個側壓下的堕馬髻,嘴上隐含笑意,一雙水汪汪的媚眼內更有一波豔光勾魂懾魄,時隐時現。只是那兩彎高翹的眉梢間卻又煞氣逼人,偶然眉峰一蹙,就讓人心膽生寒。喚晴雖素覺清麗不輸于人,但一見水若清,忽然間明白了什麽叫“天生媚骨”。
金秋影忽然将雙手一拍,喝道:“押上來!”四五個如狼似虎的缇騎便搡進兩個五花大綁的人來。廟中群豪一見這二人,不由紛紛叫道:“桂五哥!”“解三哥!”原來這二人正是失手遭擒的解元山和桂寒山。解元山失了左臂,桂寒山雙腿中槍,都是極重的外傷,又給青蚨幫和缇騎虐待多日,均已形銷骨立。但這兩人卻極為硬氣,身處險地,兀自罵罵咧咧地向金秋影幾人怒目而視。笑雲這時見了解元山,更是悲喜交加,忍不住叫道:“解三哥,你老人家沒事就好,可記得要‘留得青山在’呀!”解元山擡起一張血痕斑斑的臉,居然渾若無事地向笑雲點頭微笑。
“金大人,” 水若清嫣然一笑,“我捉了這麽多的反賊,你待會可要好好獎賞我才是呦!”她的話音中有一抹洗不去的吳侬軟語,便是金秋影聽了也覺心神一蕩。他皺了皺眉,笑道:“對面的幾人可是着實不好對付,水門主既然成竹在胸,金某倒是樂得撿一回現成的便宜。”
水若清笑而不答。喚晴忍不住心中惴惴,眼見錦衣衛加上青蚨幫人馬百餘,将這小小的老君廟圍得水洩不通,自己一方不過三十餘人,況且敵方金秋影、水若清二人俱是絕頂高手,清奇古秀四邪神中尚有三人隐身不現,顯是埋伏在暗處。正自焦急間,忽然手上一緊,任笑雲輕輕碰了她一下,低聲道:“喚晴,那解老三、桂老五的,咱們一時三刻的也不忙着救!一會兒厮殺起來,咱們三十六計腳下抹油為上,我護着你先他娘的沖出去!”喚晴心內一熱,也低聲道:“笑雲,你也要保重!”
這時卻聽金秋影笑道:“諸位,金某念在武林同道的份上,再勸各位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對抗天兵,螳臂當車,下場便如這解元山、桂寒山一般!”一語既出,早惹得鳴鳳山群豪紛紛大罵。曾淳卻忽然踏上一步,道:“金大人,水門主,此時強弱已見,諸位是不是覺得咱們已經是甕中之鼈?”金秋影一笑:“曾公子以為如何呢?”曾淳也笑道:“金大人素來膽識過人,不知這時可敢與我一賭?”金秋影笑得甚是輕松:“不知公子要賭什麽?”
曾淳笑容一斂:“群戰合鬥,與鄉間草民何異?金大人若是有膽識,可敢與我們三戰定輸贏?”喚晴聽了這話,心中且喜且憂:這時若是一番厮殺,群雄筋疲力盡之下決計逃不出金秋影所布的殺局。但若真是三戰定勝負,自己這邊也是絲毫占不得便宜,可是若非如此,便是一點生機也沒有了。
金秋影還沒有答話,水若清卻嗤的一聲低笑:“曾公子,不知你可敢與奴家做一賭?”曾淳一轉眸,正迎上一雙蕩人心魄的盈盈秋波。曾淳凝定心神,一字字地道:“水門主要與我賭什麽?”
水若清臉上的笑容如花一般綻開:“我賭青蚨幫不費一刀一槍,就可将你們一股腦的生擒活捉,你信也不信?”
曾淳見她笑得妖媚,知她必是用上了迷魂懾魄一類的邪法,要待沉心凝神,忽覺氣沮力竭,剎那間四肢百骸便是一分力氣也提不起來。他一驚回首,卻見身子四周的十餘名聚合堂好漢身子搖晃,已經頹然倒地,便連五花大綁的解元山、桂寒山二人也軟倒在地。
一旁的袁青山、喚晴、梅道人還在強自支撐,但瞧那樣子已經搖搖欲墜。曾淳怒喝一聲,要待撲上,忽覺雙腿一軟,忍不住一下子栽倒在地。
梅道人最後一個栽倒在地,叫道:“是……西域奇毒‘鎖魂煙’!”水若清笑道:“梅老道還是有些見識,你倒猜猜看,人家是怎樣施放此毒的?”梅道人登時語塞,罵道:“誰知你這妖婦如何行的妖法?”曾淳叫道:“怪煙!必是孔明燈內燃出的怪煙!”
水若清仰天長笑,笑聲如珠走銀盤,嬌媚之中滿蘊得意之情:“還是曾公子識見超人!此毒失傳已久,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心機才重新配成這好東西的。怎樣,公子輸得可是心服口服?”衆人才知那孔明燈中的辛辣之味,便是因燈芯之中添了此毒而致,瞧青蚨幫和錦衣衛諸人無事,顯是事先服了解藥。
袁青山、曾淳衆人一個個軟倒在地,只是渾身失了勁力,心思、言語之力卻是絲毫未失,聽了此話雖怒,偏偏一時又毫無辦法。衆人之中只有任笑雲一人安然無恙,他服過五色神龍之血,又得沈煉石之助貫通了中脈,幾已百毒不侵,那鎖魂煙自然奈何他不得。眼見衆人一個個的軟倒在地,任笑雲心內又急又懼:“老子若是這麽一個人孤零零的站着,那一群狗賊豈不對我一擁而上?英雄不吃眼前虧,老子也倒!”便一下子向地上倒去。
他本來緊挨着喚晴站着,這一倒下,也恰恰倒在她身旁,一顆大腦袋正對着喚晴的嬌靥。任笑雲低聲道:“喚晴,我……我這可得罪了!”喚晴聽他口中滿是無奈,臉上卻有一股掩飾不住的欣喜,不由玉面一紅,也低聲道:“笑雲,這時咱們兇險無比,你內力驚人,待會有機會逃走,可不要耽擱!”聽得她言語中甚是關切,笑雲心中一熱,嘿嘿笑道:“我任大俠豈是獨自逃生之輩,說什麽也要護着你沖出去!”
“笑雲,” 喚晴将聲音壓得不能再低,語氣卻嚴厲了數倍:“你一個人走把握大些,這可不是怕死偷生。為了這麽多兄弟,你也要沖出去将咱們被困之訊速速報與何堂主!”笑雲見了她的焦急神色,只得點了點頭。凝視着這張秀眉颦蹙、隐含幽怨的臉孔,他心中卻犯了嘀咕:“照理說是該逃出去送信的,但當真就将這如花似玉的小美人扔在這裏不管麽?”正自尋思,卻聽金秋影哈哈大笑,“好,來人,将一衆反賊拿下了!”幾個錦衣衛便待上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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