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古廟昏煙困群龍(2)

便在此時卻聽一個尖銳的聲音直竄了過來:“且慢!”這聲音有如鋼針,直刺入衆人耳中。金秋影雙眉一揚:“東廠閻公公?”

那聲音冷笑道:“虧你還記得老夫!”這笑聲不緊不慢,人卻來得好快,聽聲音人已在院外。跟着蹄聲陣陣,果然是劍樓諸人已經殺到,聽那蹄聲,到的劍士當近百人左右。金秋影和水若清對望一眼,均是臉生憂色。

院外一聲長笑,閻東來已經率着數騎檔頭縱馬馳入院內。劍樓人馬才一進院子,便有數支羽箭激射而來,撲撲撲一串悶響,那幾盞施放“鎖魂煙”的孔明燈登時熄了。燈才落地,十數名劍士已經舉起了火把,将院子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金秋影,擒捉反賊茲事體大。你明知老夫親臨山野,卻還要獨攬此功麽?”閻東來一開口便咄咄逼人。金秋影幹笑一聲:“擒幾個小賊,何必驚動宗主?水門主剛施展妙技将反賊一網打盡,閻宗主便即趕到,正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這話綿裏藏針,是說閻東來只會來搶這現成便宜。

閻東來卻大咧咧一笑:“陸九霄盡愛搜羅些雞鳴狗盜的烏合之衆!合十萬缇騎之力,難道還捉不下幾個小賊麽?”這話不但譏笑錦衣衛無能,更将青蚨幫直斥為“雞鳴狗盜的烏合之衆”,水若清素來高傲狂蕩,在青蚨幫中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聽了閻東來這等話,不由美目之中寒光一閃,冷笑道:“雞鳴狗盜也罷,烏合之衆也罷,敝幫卻是實實在在為聖上分憂,不似有的人只會屍位素餐!”

閻東來白眉一揚,腰間的青玉神劍竟自躍出半尺,一股懾人的寒氣直向水若清逼了過去。

但那殺氣才侵到水若清身前三尺,不知給什麽勁氣撞了一下,發出一聲淡淡的悶響,忽然消逝得無影無蹤。衆人這才瞧見一個青衣矮漢已穩穩立在了水若清身後。适才正是他驟然出手,以自身殺氣擋下了閻東來所發的紫煙劍氣。

喚晴、任笑雲等人都識得來人正是四邪神中的怪人鐘舟奇。衆豪眼見青蚨幫和廠衛互不買帳,争執之下便要兵戎相見,心中倒是多了一分希望。

閻東來眼見對面的矮漢以奇詭身法殺出,而那勁氣修為幾乎不在自己之下,心中才是一凜:“青蚨幫素來難纏,鄭淩風竟搜羅了這許多奇人異士,老夫何苦跟他們多生争執。”他轉頭對金秋影,道:“聖上早有谕旨,聽命廠衛一同勘查曾銑一案。可陸九霄幾次獨斷專行,更放走了賊首沈煉石,才使禍端越出越大。老夫今日既然來了,就斷不能袖手旁觀,這一群反賊我要親自押回京師審問!”

“宗主,”金秋影也知不得不開口了,“人是缇騎所擒,理應由卑職押回去。”閻東來嘿嘿冷笑:“這麽說,老夫便白來一趟了麽?”金秋影雖陰骘內斂,這時也是針鋒相對:“宗主披堅持銳,不辭勞苦,卑職自然佩服得緊。但宗主當真提走人犯,讓我回去如何向陸大人複命?”

閻東來冷冷道:“你是只知有陸九霄不知有聖上了?”金秋影也一揚眉:“宗主開口閉口聖上,不知可否請得聖旨來?” 這話一語中的,嘉靖皇上專在西苑修道事玄,十餘年間不曾上朝,哪裏領得來聖旨?閻東來那張孩兒臉一紅,終于惱羞成怒:“金秋影,你這賣身販藝之輩,以為做了陸九霄的家奴便可目無尊卑了麽?老夫今日要代陸九霄教訓你一番!”

饒是金秋影涵養不錯,聽了這等尖刻言語,也不禁怒發沖冠,踏上一步,亢聲道:“六不鐵衛金秋影候教了!”他将自己“六不鐵衛”之名喝出,擺明了是要以“不聞、不問、不手軟”的氣概和閻東來幹上一仗!

眼見二人劍拔弩張,水若清卻又嗤嗤一笑:“閻宗主、金大人,你這當世兩大高人若是動上手來,天下誰能分得開?二虎相争,任是哪知老虎掉下一兩根虎須咱們青蚨幫也擔待不起呀!奴家倒有個主意,咱們不妨公公正正的賭上一場,贏者自可将人犯提走!”

閻東來雙目一亮,道:“賭什麽?”水若清道:“聽說陸大人和嚴大人最操心的就是軍饷下落。如今人犯雖在,但軍饷下落卻無人得知。咱們不如各施手段,瞧瞧誰能先将軍饷問出,誰便提走人犯!”其實嘉靖帝反複無常,殺人委過對于他已經是極為尋常之事,大帥曾銑他殺了也就殺了,根本不留意什麽軍饷之事。倒是陸九霄、嚴嵩和閻東來看出便宜,要藉擒捉“反賊餘孽”之名,侵吞這筆來自民間巨饷。所以擒拿人犯為次,翹開曾淳之口、問出軍饷下落才是主。

閻東來一聽水若清之言,才發覺這女人心思機敏,實在是不同尋常。他知道當真動手,金秋影有青蚨幫之助,自己未必能占上便宜,當即白眉一展:“好,老夫素來好賭!便這麽着了。”金秋影素知水若清之能,當下也一笑:“好,這一場比試也算別開生面!”

任笑雲見他們适才怒目惡語,不由心下竊喜,正待看一場狗咬狗的好戲,哪知水若清三言兩語便化解了這一場幾乎就要傾瀉下來的暴風驟雨,非但如此,自己一衆人還成了他們的賭注。他知道只怕片刻之間廠衛中人就要将諸般酷刑向自己這些人身上施展,他口中不敢言語,心底早将水若清的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

身旁卻響起一聲大喝:“金秋影、閻東來,你們若真是個漢子,就放了咱們,真刀真槍的幹上一仗。這麽偷施暗算,再爛施酷刑,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卻是袁青山開口怒斥。一衆聚合堂與鳴鳳山的豪傑跟着紛紛叫嚷,一時間罵聲四起。

閻東來見了衆豪憤激無奈之狀,卻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老夫就喜歡貓玩耗子,賭了一輩子,以這一場最有趣味!水門主,咱們這賭這就開始罷,”驀地大喝一聲,“看座!”

這野觀之內也無桌椅,倒是偏殿兩側供有道家二十八宿的神像。衆劍士如狼似虎地撲進殿內,将一人多高的幾尊神像推倒了,扯了幾張石椅搬了過來。閻東來居中坐了,這時候金秋影也不客氣,大咧咧坐在他身側。

水若清在金秋影下首的一張石椅上穩穩坐定,才輕啓朱唇道:“閻宗主既然喜歡貓玩耗子,便請先選一只耗子罷!”閻東來呵呵一笑:“既是審問軍饷埋藏之地,正主自然是曾淳了!但老夫賭場之上素來後發制人。也罷,曾淳這只肥肥的大耗子就交給你們吧!”水若清雙目一亮:“果然姜是老的辣!閻宗主如此大方,曾淳待會若是服輸,宗主可不要反悔喲?”

閻東來将頭緩緩仰起:“你不知老夫選哪只耗子,又怎知我一定會輸!”金秋影眉頭一皺:“閻宗主要選誰?”到底他出身孤苦,心內還是不願将曾淳等人稱作“耗子”。閻東來雙目一張:“聽說有個女子,對那曾淳大有情義,先是獨抗我劍樓的十三名劍,後來更是費盡心機,在你青蚨幫手下救下了曾淳。哈哈,老夫選的就是這一只母耗子。”

這話一出,聚合堂、鳴鳳山一衆豪傑一起破口大罵。但衆人越是罵得激憤,閻東來就越是興高,将手一擺,叫道:“咱們手中都握了一副好牌,誰勝誰負,可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幾個劍士蜂擁而上,先将曾淳揪出,再向喚晴撲來。

任笑雲的心跳成一個:“沈老頭說要跑到鳴鳳山布置,要發大隊人馬來老君廟與金秋影一場好鬥,怎地這時還不見人影?我……我要不要先救了喚晴逃走?他奶奶的若是這時老子跟他們強攻,那是雞蛋碰石頭。但若是這些孫子真敢對喚晴下手,老子……老子也就只好跟他們拼上一拼了。”正自胡思亂想,那幾個劍士已經将他掀了一個大筋鬥,将喚晴從他身旁扯了起來。

喚晴一出,曾淳的面色果然一變。金秋影微微一震:“閻宗主果然厲害!但閻宗主既然先選了人,便讓咱們先動手如何?”閻東來見了金秋影的神色,不由一笑:“秋影,還未開賭,你腦袋上就見了汗啦,這回子怎地說起糊塗話來?耗子是你們先選的,動手自然是八仙過海各顯奇能了。不過曾公子将門虎子,若是和他老爹一般鐵骨铮铮,你們水門主的毒物便再厲害百倍,也奈何他不得,”他又皺了一下眉,問:“水門主,你最厲害的毒物是什麽來着?”

水若清倒是自若如常:“這天下沒有最厲害的毒物,只有最管用的毒物。好鋼用在刀刃上,用作逼供的毒物,有十七八種寶貝可以一試,但用什麽寶貝能一擊奏效,可就讓我費些思量了!”說着伸出一支皓白如玉的纖指不住敲擊額頭。任笑雲聽得水若清要用毒物逼供,又開始為曾淳心驚肉跳。

金秋影聽得水若清成竹在胸的語氣,一直緊巴巴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笑意:“不知閻宗主是什麽手段,要不要将水門主的毒物借給宗主一用?”

閻東來面現紅光:“我的手段簡單得緊,”說着雙手一拍,喝道:“宋十三!”

“屬下在!”殿下龍骧虎步地走上一個精瘦的青年漢子,“宋無争聽候大人吩咐!”正是十三名劍中年紀最輕的宋十三。

“那日你和範老大明明已經堵住了這沈小姐,卻還是讓她從你們手下逃脫了,是不是,” 閻東來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宋十三臉色一變,低聲道:“屬下無能!”閻東來道:“聽說你自稱劍法在劍樓中排行十三,軟鞭功夫卻是第一。我一會和水門主鬥法時,你就聽我號令,頭三十鞭抽去她身上的衣服,卻不可傷着她的肌膚,你能麽?”

宋十三躬身道:“待會若是沈小姐身上起了一道血痕,小人就甘願受罰一百鞭!”

喚晴聽了這話忍不住渾身發抖,道:“你、你們還是殺了我最好!”她素來性情剛烈,乍見這等陣勢,又羞又惱,幾乎要昏了過去。“你們這些禽獸!”袁青山厲聲咆哮起來。曾淳喝道:“閻東來,士可殺不可辱!你們如此行事,哪裏還象一點朝廷命官?”

水若清卻扭過了頭,撫掌一笑,道:“曾公子,不要急。伺候你的寶貝奴家已經想好了!就先用‘百爪撓心’和美人蠍試上一試了!”金秋影來了興致:“願聞其詳!” 水若清取出一只金盒,揭開蓋子,一支紅色的小蠍立時張牙舞爪地爬了出來,只聽水若清道:“這寶貝身子細長如美人,咬起人來也溫柔如美人,就得了美人蠍這個綽號。別看它身細嘴小,可厲害得緊,挨咬的人初時不覺,但一柱香之後就會同時體會到疼酸麻漲四種滋味,再過一會就會忽冷忽熱,最後就是癢了,癢得他恨不得一頭撞死!這滋味便如同戀上一位美女,初時百味俱全,如癡如醉,到後來求之不得,就恨不得一頭撞死!”

金秋影倒是來了興味,叫了一聲:“妙!那百爪撓心又是什麽呢?”“這個可就費些功夫了,”水若清道:“那要用青溟山産的粒子蜘蛛,外面用天麻絲包住,裹成小丸。逼他吞下十幾只小丸後,再灌服獨門藥酒,天麻絲遇酒立化,粒子蜘蛛就會爬出來,這東西命大,一時三刻決不會死,十幾只蜘蛛,百多條腿在人腹中亂爬一陣,你說那不是百爪撓心是什麽?”聽她說到這裏,別說曾淳和鳴鳳山衆豪,就是那些肅立一側的缇騎和青蚨幫衆都覺頭皮發麻渾身發緊。

金秋影探起身來:“曾公子,金某敬重你是個好漢,只要你答應将埋寶之處說出,金某自會以禮相待!”曾淳面色發白,卻呸的一聲,向地上吐出一口痰。

閻東來卻哈哈大笑:“你那些寶貝唬不倒曾公子,還是看我的神鞭!宋十三,還不動手,且看你的神鞭和水門主的寶貝哪個先得手!”啪的一聲,宋十三的鞭子已經揮出。

喚晴又羞又怒,眼見鞭子靈蛇一般向自己飛來,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叫。

陡然間青影一閃,一個人疾撲而上,擋在喚晴身前。啪的一聲,鞭子結結實實地抽在了他的身上,跟着砰然一響,那鞭子竟似是給沸水燙着的靈蛇一般,倒飛了起來。宋十三只覺手中一股大力蕩來,軟鞭拿捏不住,直飛起來,竟卷在了大殿的梁上。

喚晴這才瞧清,這撲上來之人正是任笑雲。任笑雲不會拳腳功夫,眼見軟鞭揮出,驚急之下展出“平步青雲”的輕功合身撲上,替喚晴擋了一鞭。而他自身內氣反震過來,卻将宋十三手中軟鞭震飛。

任笑雲左手一攬,已将喚晴攔腰抱起,右手将披雲刀一橫,叫道:“他奶奶的,咱們跟他們拼了!”

金秋影、水若清見聚合堂人中竟然有人能自解“鎖魂煙”之毒,已經吃了一驚,待見這人一招之間便震飛了宋十三的軟鞭,更是震驚非常。閻東來面色一變,他知道宋十三的功底,自度便是自己運起十成功力,也無法單以背上之力震飛宋十三手中一根軟綿綿的長鞭。這少年撲上來那一下毛手毛腳,好似不會武功,但震飛宋十三手中軟鞭,卻又是實實在在的高深內力。閻東來等人心下均是一陣迷惑。

喚晴見任笑雲竟未中毒,不禁又驚又喜,叫道:“笑雲,你不要管我們,先沖出報信!”任笑雲情急之下,只得攬住了喚晴纖腰,叫道:“我任笑雲不會做那貪生怕死的行徑。若是我一走,這群王八蛋只怕又要找你麻煩!”

喚晴聽他說得情真意切,眼中也忍不住有清淚湧出,輕聲道:“笑雲,你……你這是何苦?”忽然一轉臉,正瞧見曾淳的目光也向自己望來,眼中神色又是擔憂,又有幾分傷痛。喚晴的玉面登時羞得連耳朵也紅了,急忙低喚一聲:“笑雲,快放下我來!”

笑雲素來對她言聽計從,知她性情端淑,這般在大庭廣衆之前讓自己攔腰橫抱,必然羞澀無比。急忙将喚晴放下,讓她倚坐在在大殿內的一根明柱旁,然後他将刀一橫,轉向水若清叫道:“水門主,适才你和曾公子打賭,說是青蚨幫不費一刀一槍,就可将咱們一股腦的生擒活捉。可這時我卻是生龍活虎,貴幫這時便是動手擒下了我,也不能算做不費一刀一槍了。這個賭你可是輸了的!”

水若清一愣,随即嫣然一笑:“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便是我們輸了又怎樣?”

任笑雲道:“門主既然輸了,便該大大方方的将我們放了,日後江湖中人說起青蚨幫,才能贊貴幫拿得起放得下!”水若清俏臉一寒:“我們若是不放呢?”任笑雲道:“便是不放咱們,也不該用那些毒蟲折磨曾公子,不然日後江湖中的朋友們提起,便該說青蚨幫的人說話如同放那個什麽一般,全沒有一分大丈夫的氣概!”東扯西拉原本就是任笑雲的拿手功夫,這時抓住水若清适才說過的一句話便滔滔不絕的辯将起來。

水若清笑顏如花:“小兄弟,你倒是生得一張好嘴!不過如此形勢,我青蚨幫能饒你,金大人、閻宗主卻饒你不得。便是我們都饒了你,這位宋少俠也饒你不得吧!” 說着美目流轉,竟然幽幽地瞟了一眼宋十三。宋十三适才給任笑雲肩不動膀不搖的震飛軟鞭,早覺大沒面子,這時一見水若清遞過來那如怨如訴的眼神,忽覺心神澎湃,怒意勃發,虎吼聲中,便即拔劍撲上。

閻東來知道水若清那一眼之中,必是運上了移魂懾魄一類的邪功,但任笑雲的武功實在太怪,他也正要宋十三再去試試深淺,便未加攔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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