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節
前就看見這叫長平的生得老實,臉盤兒略寬,眉間也寬,是個‘返璞歸真’的古樸相貌,不算醜,就是不太合這江湖味罷了。
他負手慢步來到她的面前。道:
「嗯?拿出來,你就少受點罪。」
「……蘭青……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她擠出聲音。
他嘴角上揚。「十六、七歲的姑娘,發育還不全呢,我哪認識?」
「難道你一生之中,連一個十七歲的姑娘都不認識?連個從小看到大的人都不認識了?」她怒了。
蘭青一頓,思緒全停,沒法思考。
當他回神時,慢慢攤開掌心。方才,這老實姑娘塞進他手裏的……他心裏輕顫,湊近鼻間一聞,原來是腌過的蜜餞。
剎那間,有着些許瘋狂的面色驟變。長平掙紮起身,摸到泥地上被錦布包住的方盒。這盒子是放在無浪包袱裏的,準時剛才她落難踢飛,這才滾出來。
「蘭青!」
明知她不會見到他的臉,蘭青還是狼狽連退幾步,不顧一切極快拾回他的面具。
她以為他要離開,又氣又急,錯過這次,再見無期!
「蘭青,鴛鴦劍在這,它可以證明啊!」她大喊。「蘭青,我是大妞!大妞啊!」
空氣中瞬間出了異樣氣流,有人長劍出鞘!蘭青回首,本是驚慌的眼色流露殺氣,掠前扣住那正被奪去的鴛鴦劍盒。
「這是許願成真的劍,你放手!」正是其中一名江湖人。
「你想許願?下地獄去許吧!」蘭青使力撥開刺盒,盒裏劍身彈向空中,他不去搶,精準掐住對方頸骨,一個使力,對方骨斷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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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聽見她衣料被劍刃劃破的撕裂聲。他要對付的,本該是另一個殺向大妞的漢子,偏教搶劍的人給擋住。
「關大妞,你體內的劍給我!」
蘭青聽聲辨位,将手裏蜜餞兇狠彈出的同時奔前彎身托住長平的腰身,正要引她退後,稍遠處的華初雪點亮了火折子。
那蜜餞,深入那漢子的眉心,而漢子還緊緊撐着大刀不放,顯然至死也要一窺關大妞體內的許願之劍。
長平胸前的衣衫已被割開大半,裏頭的肚兜若隐若現,她雙手還死扣着刀鋒,硬是擋住致命的力道。
蘭青心中大凜。他出手要是再慢點,她十指定會被尖銳的刀鋒齊切而斷。
蘭青見她雙手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極快封住她的穴道,硬是一指一指擺開她的手指。
明知她正密切注視他的面具,但他不理,直到他把沾血的大刀丢棄,一腳踹開屍首,才慢慢擡起眼。
那是一個不喊疼又一臉倔強的年輕姑娘。
他目光略低,落在她腰間的寶貝袋上,袋口露出白絹一角,他抽出來一看,果然是他要找回的白絹丹青。
白絹上,是大妞幼年的相貌。他垂目注視良久,再徐徐看向眼前這死盯着他不放的小姑娘。像麽?怎麽他一點也看不出來?怎麽他一點喜悅之情也沒有?
「把手包一包吧。」他終于開口。
「蘭青,你終于肯認我了嗎?」
子時剛過,鞭炮連串爆開,一大一小坐在舊屋前的長凳上,小的那只比去年高了一點,還是一身大紅毛衣裙,她看着沒有星星的夜空,目光又落在那扇老舊的門。
『要喝點熱茶麽?』大的那只繼續磕着他的瓜子。
『蘭青說我跟小牛一樣健康,我不冷的。』
『嗯,有好的身體是件好事。我差人連送三封信,提及你因禍得福,會說話也比以往聰明了,但蘭青沒有響應。今年你該死心了。』
『……師父,蘭青說,只要我希望,他就會一直在家等我的,每年正旦他都會陪我的。』
『他說過這種話麽?只要一個人還沒死,那麽,他說出的話随時都會被自己違背。蘭青還沒死,他的諾言自然可以被自己打破。』
小的那只沉默了。
良久,她才問道:『為什麽呢?我以為蘭青會跟我一塊生活到很老,師父,蘭青不喜歡生活,不是嗎?』
『妞兒,能在江湖裏留到最後的,既不是功夫高強者,也不是德高望重的前輩,而是像蘭青這種人,他天生适合江湖。』
『我不懂。他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再适合也是不喜歡。』她賭着氣說。
『嗯……我年初曾跟他打過照面了。沒有說話,就那麽一面。』
她迅速轉向他。『蘭青好不好?他怎麽不跟師父說話?他沒問我麽?』
他看向天空,答非所問道:『妞兒,蘭青的眼睛,已經跟蘭緋一樣瘋狂了。』
她的個性倔又悶,簡單地說就是不讨喜。如果有師兄弟欺負她,她多半不反擊;若有好東西給她,她也不會給她認為不重要的人,她只會分給今今跟蘭青——這是蘭青教她的。
她記得,有一年,她得到一盒珍貴點心,她收着不吃,想等蘭青回來後給他吃,接下來的每一天她總是小心察看那些點心,怕蘭青晚回一天,那點心就失了味道,她想一塊跟蘭青吃。
最後,是今今跟她搶奪那盒發臭的點心,一把丢了,她才徹底覺悟。
蘭青不會回來了!不管她再如何假裝點心沒有壞,蘭青都不會回來了!
長平捂住發痛的眼眸,但她的雙手更痛,痛到連骨頭都像被人砍成七、八十截,她咬牙悶哼一聲,微地張眼,看見雙手被青色長布包得實實在在。
青色長布是她的衣衫,是她特地換上的新衣,要給蘭青看的啊,是誰撕下她衣裳的……驀地,她想起野地的殺人奪劍、似火的蘭青……
她猛然起身,門外已是天白,又低頭一看,自己只着破碎的衣裙,覆着陌生的女衫。
這間小房,蛛網四結,只有床的附近稍稍清理了下。她愈見愈眼熟,心裏一激動,翻身下床。
她雙手筋肉抽錯,但她不理,迅速套上那陌生女衫,疾奔出門。
門外,是殘破不堪的庭景。雜草叢生,沒有人打理過,泥地的顏色偏暗紅,仿佛被大量鮮血洗過……
她心裏撲通撲通地跳,走了幾步,看見本該高懸門戶如今倒卧在雜草間的小匾額。
平安居。
『大妞,這是你爹特地請大師寫的,平安居,保你一生平安。』
關家莊!這是關家莊!長平迅速回顧四望。
她記得她記得!娘細細跟她解說平安二字的意義,那時她聽不懂,只知爹遺憾她的出生,只知娘疼她!
『看,大妞,那樹有百年了哦,等你長大後,也一定還在,等你成奶奶後,方還是會陪着你,代娘守着你。』美貌婦人抱住她,笑着說。
她看向左邊早已被尋寶劍的賊人砍成數截的老枯木,熱氣洶湧入眼底。關家莊、關家莊,自十二歲後,最常浮現她腦海的,是最後那一夜血流成河的記憶。
長平閉上熱得發酸的眸子,任由回憶蔓延。
本是腐朽染血的庭園,在她眼皮裏化為綠意盎然,一幕幕在她周圍流轉——
『我這孩子啊……』關長遠雖是語氣無奈,但抱起她的動作仍帶着疼愛。『是有點遺憾,這兩年你嫂子定要再懷個聰明孩子,以後也好照顧大妞。』
美麗的少年在看向她時,黑眸抹上溫柔。『傻一點也沒什麽不好啊,不會害人。來,大妞,蘭叔叔抱,蘭叔叔就愛你這種單純又傻氣的性子……』
上一刻是涼亭裏兄弟倆閑聊的場景,下一刻她娘親卻随着她爹走出屋子。
『遠哥,我總覺得,蘭青有點問題。』『有什麽問題呢?』
『在江湖上他的名聲……』
『他那樣的遭遇絕非他所願,你若這樣疑他、看輕他,我們又跟那些糟蹋他的人有什麽兩樣?』關長遠看着大妞學走路,搖搖擺擺地走出平安居。
院門外,美麗的少年對着大妞作出噤聲的動作,美麗的眼眸裏讀不清的思緒,大妞看不懂。
現在她懂了。
輕風掃過她年輕的面容,她張眸走上斑駁剝落的老廊,被青布包紮的掌心輕輕撫過灰色的爛牆,回到她先前的小房。
房口的舊門已塌,四角也早就腐爛了,她站在門口一窺本該是小孩兒的睡房。
關長遠站在門口,對着房內抱着大妞的妻子,嘆道:
『說叫長平吧。關長平,既然不能為關家顯名聲,那就盼她一世平安吧。』
他與她同時步進小睡房,父親不曾回頭看她一眼,身影逐漸淡去。
她來到小床前,娘親擡眼笑着,也随着父親而消逝。在她眼前,小床早已殘破,她目光下移,落在娘親倒地的地方。
地上,仍有擦不掉的血跡。
她低眼良久,又望向角落裏的衣箱。
『你只要記得一件事……你蘭叔叔不是人!不要相信他不要接近他!他是條毒蛇,害死我們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