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心栖

風夾雜着寒氣,吹拂在芸夕細若楊柳的身姿上,冬已至,秋淡去,因着暮蓮宇極的刻意所求,芸夕只得同意了随暮蓮澈一同前往煙山寺,厚厚的狐裘披在身上,暖轎就在清心閣的院子外候着了,這些都是暮蓮宇極的親自安排。

感受着那份帶着無限親情的關懷,芸夕的心頭早已拂去了寒冷而漾起了點點溫暖,昨夜裏與暮蓮宇極短暫的交談中,他帶給她的是一份淡然卻如父親般的感覺,他很關心她,但是究竟為了什麽而這般關心她,這又讓芸夕無論如何也猜不透想不懂。

但是那份關切,卻是真實的存在的,辟如此刻,明明他早已去了,可是空氣裏仿佛還殘留着昨日他帶給她的親切,美好而溫暖。

“小姐,快上轎子吧,三王爺就在清梨宮外等着呢。”春桃催促着,她也不懂皇上為何要如此安排,但是既然皇上下了旨意,那麽誰也沒有反駁的餘地,而淑妃還在月子裏,她也沒有時間和能力來管顧這些了,昨夜裏皇上從清心閣裏出去就去了辛貴嫔那裏,這倒讓別人疑惑芸夕的心更加的少了。

水離打着簾子,芸夕輕巧踏入,雖然穿得有些厚重,但是卻掩不盡她輕盈的身姿,厚厚的簾子合上時,轎起,顫巍巍的向着清梨宮外而去,出了清梨宮,芸夕悄悄打開窗簾,看着水離随在轎側,心頭不由得有些心疼水離,路這般遠,一路都讓她這般走去青煙寺,真的會很疲累。

淡然一擡頭,芸夕看到了幾步外騎着一匹黑馬靜靜等待着她的暮蓮澈,心頭一緊,終于還是要與他結伴出行了。

微一颔首,“芸夕見過三王爺。”

黑馬上的暮蓮澈溫柔一笑,那一笑如果看在暮蓮宇極或者德妃的眼裏一定又是驚詫,最近的暮蓮澈真的會笑了,随着笑容一起的是他飛身一縱,輕巧的就落在了芸夕的轎前,一個小小的暖爐遞向了芸夕,“天氣冷,別冷着了,這個給你。”

驚詫的接過,竟不想從前一向冰冷的暮蓮澈會有此番舉動,心裏感激,悄聲道,“謝謝三王爺。”

暮蓮澈又是溫柔一笑,“出了宮我另備了一個轎子給水離,你安心出宮吧。”說罷也不等她回應,手指就拉下了窗簾,象是怕她冷着了一樣,然而他卻完全的猜中了她的心思。

芸夕果真是在擔心水離受不住這一路的跋涉。

手心裏捧着手爐,真暖,斜靠在轎背上,這幾日的她真的很疲憊,如果不是為着自己的身子而糾結,說什麽她也不會選擇出宮的,然而月事一日不來,她就一日吃不下飯,一日比一日的頭疼難受,總有惡心的感覺,而她也只能刻意的忍着,生怕被幾個丫頭瞧見了再起猜疑。

轎子随在暮蓮澈的黑馬後沿着寬寬的宮道逶迤而行,閉目沉思中,心頭飄起了阿卓清俊的容顏,這個時候的他快到邊關了吧,不知道他是否好,也不知道他的心裏是否還有她,他好狠的心呀,就連離去也不與她告別一下。

“三王爺,出宮呀,這轎子裏的是”轎外傳來了侍衛的聲音,轎子已到了宮門口。

“奉旨出宮,這位是芸夕姑娘,是皇上特批她前往青煙寺上香還願的,可還要查嗎?”暮蓮澈剛剛那份帶着暖意的感覺此刻又是恢複到了她從前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徹骨的冷寒。

“那三王爺和芸夕姑娘快請吧,小人多有得罪了。”谄媚的聲音送到,這是暮蓮宇極的旨意,誰敢不遵從,暮蓮宇極待她的好,她真的可以感受到,猜測又是恢複到如初,她的美貌雖然不輸于人,但是這宮中的女子個個妩媚妖嬈也是她見識過的,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找不到症結,她就永遠也猜不透暮蓮宇極的心思。

轎子重新又起,似乎是拐了一個彎,然後停下了,芸夕心頭一怔,莫不是暮蓮澈還記着他的承諾,許水離也坐轎子嗎?

打開窗簾望去,果然是水離悄然的坐到了另一座轎子裏,心下安慰,暮蓮澈果然是有心,她卻不知道,其實這些都是暮蓮宇極私下裏的刻意安排,那一夜在辛貴嫔處他聽說了水離被淑妃罰跪了幾個時辰才起,又想起淑妃生産的那一日自己疏忽了水離,心下歉然,所以為了彌補自己的粗心,便仔細的為着芸夕的出行做了打算,交待李姑姑着手去辦了,而暮蓮澈豈有不允李姑姑的道理,況且暮蓮澈更想要看到的是芸夕開心的笑。

芸夕坐在轎子裏有些急慮,真想走下轎子去,走在路上遇見一個醫館再進去問了自己的身子,可是,此刻的她什麽也做不得,只能随着轎前暮蓮澈的高頭大馬一路向青煙寺而去。

這一次去向青煙寺,她卻沒有了上一回的期待,心裏悶悶的擔心着一切,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走過京城裏的鬧市,也走過京城外的清冷,到了煙山寺外的時候,轎子終于停了,芸夕與水離一前一後的走了下來,有小厮急忙上前牽着暮蓮澈的黝黑黑馬,那馬的毛色黑得發亮,芸夕雖然不懂馬,卻也知道那必是一匹良駒,想起那一日在禦林園暮蓮澈救了自己又一路帶回自己的畫面,臉上不由得泛起了紅潮,倘若這一日将他換成了暮蓮卓那該多好,然而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她也只能面對這樣的事實。

一前一後的向着寺中而行,大雄寶殿前,祈願,叩頭,沒有求簽,但是她依然還記得曾經那一日求得的簽語。

此簽如玉在泥之象,凡事遇貴則吉,得處無僞,損中有益,順逆吉兇,君予得吉。

這是曾經所見的那位高僧的解簽之語,而原簽卻是:攢眉思慮暫時開,咫尺雲開見日來。宛如似污泥中片玉,良工一舉出塵埃。

回想起這些,她的心裏頗多安慰,遇貴則吉,她遇到了皇上,可是吉兇呢,因着禦林園裏那唯一的一次而讓她此時坐立不安,她真的不知道她接下來的日子會是吉還是兇。

芸夕虔誠的拜了又拜,這才出了大雄寶殿。

“芸夕,上山走走吧。”暮蓮澈迎上來,不想錯過這麽好的單獨相處的機會。

芸夕搖搖頭,努力的現出疲憊之色,“三王爺,芸夕的身子有些不适,否則”不想上山,更是因為上得山去,雖然一草一木早已因着初冬的到來而變化了,但是記憶裏的一切還是如昨,有水離,有明書,更有阿卓,物還是,而人卻非,滿目所及必是一片蒼涼。

睹物最思人,即使此時她并未走到山上,但是腦海裏不住閃過的卻是她與阿卓曾經對弈的一幕幕。

暮蓮澈微微的有些失落,但看着芸夕面上的蒼白,暮蓮澈還是不忍了,“芸夕,一會兒回到京城,悄悄轉一圈散散心吧,那京城裏的熱鬧自是皇宮裏無法比拟的。”

芸夕心思一動,突然間就有了辦法,或許她可以悄悄的回一次蝶戀水榭,那麽只要見到了紅姨,所有的糾結立刻就可以知曉了,這總比她身後跟着一個暮蓮澈再走進醫館要安全一些。蝶戀水榭那樣的地方,女子有孕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而紅姨別的脈象摸不出,唯獨對這喜脈是有着一番研究的,這些是芸夕早就知曉的,畢竟那裏才是她長大的地方。

只是,再回蝶戀水榭,似乎總有那麽一些怪,也很容易被人饒舌。

可是,這卻是她眼下可行的最好的辦法,反正暮蓮澈早已知曉她從前的身份,就算回去一次,又何如呢。

“三王爺,芸夕有個不情之請,但請三王爺能夠成全。”她低聲問詢,只希望暮蓮澈給她一份希望,否則她真不知道要如何熬過這之後的天天日日了。

“芸夕,相識了那般久,我暮蓮澈自認并不是淺薄與薄幸之人,但凡能做到的,我一定會答應你的。”見芸夕楚楚可憐的模樣,暮蓮澈不自覺的就有了一種沖動,想要擁她入懷,告訴她他會為她擎起一片天空的。

擡首望天,周遭的空氣中飄浮着濃濃的檀香之氣,這香氣濃烈的讓人不敢再有雜想,甚至讓她也不便說出蝶戀水榭的名字,那四個字仿佛有辱了這佛門靜地。

有些悲涼,她又何曾想要自己是那般的出身,可是造化弄人,那是她怎麽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三王爺,我們出去了再說。”舉步而行,因着有了一份知曉身子的希望,她的腳步也更加輕盈了,暮蓮澈一定會答應她的。

眸中帶着困惑,暮蓮澈卻只能随她而去。

寺外,未及轎前,芸夕的身邊只有水離和暮蓮澈,她輕聲道,“三王爺,進了城,我想讓轎夫們在鬧市口等着我們,而我想要你陪着我一起去一次蝶戀水榭。”一字一字的說完,心頭已絞起了浪,有些怕,怕暮蓮澈不會應她。

水離瞠目,說什麽也不相信芸夕會有這樣的一個請求,這似乎并沒有與她商量過的,她的小姐,最近真的有些怪。

暮蓮澈靜靜的聽她說完,劍眉一豎,卻随即又是一松,“一柱香的功夫,我只給你留在那裏一柱香的功夫。”

颔首,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如此,已是她最大的開心了。她果然沒有看錯,暮蓮澈待她,有着非同一般的情份。

只是一顆心,早已有了栖息之地,又豈可再分成兩半。

只是一個人,不變的心,只給了阿卓,于是,便注定了她對澈的無情。

卻不想,這世間的事卻早已有了因果,又豈是人力而所能為之的。

陽光,灑在清冷的空氣裏,暖意猶在,卻怎麽也淡不去了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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