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錯在何處
皇後設宴,并親自去請日理萬機的皇帝。
縷縷清香從瑞獸銅爐內緩緩飄出,進入肺腑,不動聲色安撫着世人的焦躁與疲憊。八仙檀木圓桌上清一色的天青色薄胎碗碟,美味珍馐令人暫忘煩惱。
盛裝打扮的皇後接過兮妍擰幹的濕帕伺候皇帝淨手,請皇帝落座後斟上一杯美酒奉上,用眼神示意兮妍布菜,笑道:“皇上嘗嘗我的手藝。”
皇帝并不動筷,悶飲一杯道:“皇後有好幾年沒有下廚了。”
言語聽不出喜怒,似感嘆,似嘲諷。
皇後僵着笑,執着白玉筷親自給皇帝布菜,“有皇上寵着,我倒是越發懶散,往後自當時常下廚。”
皇帝勾勾唇,不置可否。
皇後深知今夜哄不好皇帝,讓皇帝冷了心思,往後他們的生活必定天翻地覆。讓宮人都出去,冷着臉厲聲道:“付兮妍,你還不跪下認錯?”
兮妍重重跪地,“女兒知錯,求父皇息怒!”
皇帝看着手中的金樽杯,“錯在何處?”
“女兒錯有三,其一為了一個外人出口中傷我們的父女情誼;其二不問青紅皂白就認定父皇要置他于死地;其三恃寵而驕,任性妄為,辜負父皇栽培。”
“你知道朕最氣你的是什麽嗎?”皇帝側身看向匍匐在地的女兒,“是你到現在還沒有認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是朕選的皇位繼承人,遇事不先考慮一個國家的安穩,偏讓那兒女情長左右了!”
兮妍瞬間被捏住了命脈,她享受了儲君的榮寵,卻不行應盡的職責。
皇帝不忍看她全身發顫的模樣,移開視線道:“你現在說說,你作為儲君,你應當如何處理這件事?”
“應當在發現端倪時就立即掐斷對他的情,發現他的秘密第一時間就告知父皇,在父皇将他打入死牢時,應該獨善其身不過問其事,遺忘他做個合格的儲君人選。”
見皇帝臉色有所緩和,皇後暗暗松了一口氣,然下一刻又被女兒推到懸崖峭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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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妍擡頭,“可是父皇,女兒說的這些都是假設,事情到如今早已回不去曾經。”
皇帝怒吼:“這便是你的認錯?朕看你是一點錯都沒有!”
皇後跪下,“皇上別動怒,小心氣壞了身子。付兮妍,為人女的孝道便是你這樣的?”
這話像一個重重的耳光扇在兮妍臉上,她望去,心中如山一樣高大的父皇,雙鬓已經夾雜白發,眼角紋路很深,眼中盛着對她的失望,以及她給予的無力頹敗。
眼淚簌簌而下,哭得不能自已。
皇後見此,亦跟着落淚。
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在自己腳邊哭,皇帝心中也不好受,彎腰扶起愛妻,嘆道:“都別哭了,用膳吧。”
皇後立時止了眼淚,把酒拿到一旁,給皇帝盛了一碗山珍松茸湯,“好在天氣還不冷,這湯剛好入口。”說完不着痕跡瞥了一眼兮妍。
兮妍抹淚起身,用膳時還沒有緩過勁來,默默吞咽着,也沒發覺眼淚混着米飯一起咽下。
見此情此景,心腸再堅硬的人也會軟下心來。
皇帝深深嘆氣,心中安慰着自己,女兒還小,不懂事可以教,犯不着吼罵。
用過完膳,一家三口漫步閑庭消食。
夜色濃稠,天上彎月被雲遮擋,幾顆星星也暗淡無光,壓抑如影随形。
皇後慢了兩步,把空間留給父女二人。
兮妍腦海很混亂,蕭泓澄的問題在于,不論他有沒有謀逆之心,他流着蕭氏皇族的血脈,這便是原罪。若她是皇帝,也不見得容得下他,偏偏她丢了心。人若沒有心,活着不就如死人一般?
皇帝道:“你覺得蕭泓澄罪不致死,是因為他沒有表現出任何傷害。可你跳出來看看,若是他的身世不被發現,因為你喜歡他,父皇母後寵你自然不會為難你們,往後你們結為伉俪,你說這江山到底是姓付還是姓蕭?”
兮妍渾身血液逆流。
他說過,他是心懷不軌,也是見色起意。他沒有隐瞞,是她選擇自我蒙蔽,
他如此聰明,發現自己的秘密被發覺卻不逃跑,是不是就等着她今日的表現?
有她這個傻瓜為他求情,他過了這生死劫,往後還有什麽可怕的?
腦袋疼得快要爆炸,抓住皇帝的手想說什麽,轉眼便暈了過去。
太醫來診,只說思慮過度,沒有大礙,但需要好生将養,若是長此以往,恐落下病根。
皇後坐在架子床邊給兮妍擦汗,只見她夢中也不安穩,額間不停冒着汗珠,牙齒緊緊咬着也不吐露半點心聲。女人總是比男人容易心軟,此刻皇後覺得不管蕭泓澄是不是前朝餘孽,只要女兒開心,她怎麽妥協都可以。
側頭去瞧皇帝,他眉頭緊鎖,一臉憂心。
“皇上……”
不待皇後說完,皇帝起身道:“你陪妍兒,我去勤政殿,今夜就歇在那兒了。”說完就大步離去。
皇後捂嘴哭泣,若是他們父女都不妥協,她該如何選擇?
兮妍夢中回到與蕭泓澄相識那晚,她靠在床上等待他揭開水紅色灑金床幔,很顯然她吓着他了,他愣在床邊不知在想什麽。
她問:“你是來殺我的嗎?”
床邊的人慢慢擡頭,“你既已知道,何須再問?”
“我想要你親口告訴我。”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長什麽樣。”
她聽得想落淚,下一刻一道白光刺得她眼睛都睜不開,胸口一痛,沒有流血卻插着一把匕首。
他面無表情道:“我本意不是如此,但你把我認出,我便不能留你了。”
“公主?”雲夢喊道。
兮妍睜眼看了看四周,再摸摸自己心口,緩緩吐出一口氣,擁着青底碎花蠶絲薄褥沉思良久,方才由着雲夢伺候起身。
“公主金安。”外頭宮人請安聲音響起。
皇帝皺眉,不過一夜,人還是那個人,感覺卻天差地別。
她身着藍語月華裙,蓮步輕移帶出裙擺皺褶間的流光暗彩,頭上只戴着珊瑚蝙蝠簪,略施脂粉,單看這些,不足為道,配上她靜如深淵的眼神,恰似那浴火重生的鳳凰,讓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視。
皇帝清清嗓子,“朕不是吩咐讓你修養幾日?”
兮妍恭敬道:“女兒并無傷病,讓父皇擔心了。”說着便取了一疊奏折去隔壁書房。
她如此,倒是讓皇帝摸不着頭腦,想着皇後許是知道些什麽,便讓人請皇後過來。
皇後也不知女兒為何會這樣,問她只說自己醒悟了。怕她強裝堅強憋出病來,便讓人喚程思涵進宮試探一下。
兮妍淺笑道:“我沒事,是父皇母後多心了。”
程思涵并不知其中具體原因,只知表妹喜歡上一個不能喜歡的男子,也不好貿然去勸她,只以自身情況去點她,“我也覺得表妹不像有事。一直想進宮來看看表妹與姑母,只是家事繁忙,一直到現在才進宮來。”
兮妍順勢問:“表姐不是說将軍府人口簡單,怎會連半天時間都擠不出來?”
程思涵道:“怪我報喜不報憂。将軍府人口雖簡單,但奴仆衆多,你也知道我婆婆不管事,小姑子早已出嫁,家務全部由奴才自己做主。我接手後,總有那麽幾個奴才不服氣要蹦跶。再者婆婆雖說不讓我每日都去晨昏定省,但我作為新媳婦也不能真那麽不懂事,時而還有些打秋風的親戚需要應付。夫君他事忙,有時候與同僚喝酒到很晚才歸,回來倒頭便睡,一天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為人婦的日子可不比得做姑娘家,我現在好生羨慕表妹。”
兮妍微笑着聆聽,表姐成親後稍稍豐腴了點,一襲紅底牡丹流紗裙顯得身段十分妖嬈,眉宇間比在閨閣時舒展許多,許是日子舒心,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着迷人自信。
她這般模樣來勸誡自己不要盲目,倒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不過她也想通了一些事,父皇只是把他打入死牢,并未下令斬殺他,她的生活不能因為蕭泓澄而亂了套。不論他有沒有父皇說的那種意思,她要做的便是等他自證清白,這樣她才有理由相信他。
若是父皇非要殺了他,她會請求父皇放過他,餘生再不相見。
“表姐只說成親的不好,好的方面怎麽不說?”
程思涵一噎,若說美了,表妹更一條道走到黑怎麽辦?
兮妍璀璨一笑,“我沒事的時候畫了個長命鎖花樣給玉石工匠打造,表姐同我去瞧瞧看工匠給我小外甥做好了沒有。”
程思涵俏臉緋紅,這個月的月事推遲了幾日,不會被表妹金口言中了吧?
連程思涵都問不出問題,帝後深感問題之嚴重,一時也沒人去管蕭泓澄。
作者有話要說:蕭泓澄:一只虱子,兩只虱子,三只虱子……
兮妍:一把匕首,兩把匕首,三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