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相比之下

風停雪住,豔陽一曬,路上泥濘不堪。車轱辘卷着淤泥緩緩前行,車身亦被濺上泥巴。

馬車停在貢院門口,青石階上腳印一個踏一個,已存着厚厚的一層淤泥。

兮妍看了看自己潔淨如新的皂靴,蹙眉進入。

九月中旬動工重建考棚,因十一月開始時有雨雪,到今日考棚還只建好大半,有些因剛建好就被大雪壓垮,還需工匠重建。

兮妍站在一堵半燒的牆壁前閉眼沉思,素手輕觸殘垣,似乎可以透過焦黑的廢墟看見昔日考生哭喊逃竄,亦能産生肌膚烤得生疼的感覺,她側頭看向旁邊沉默不語的人,“你在想什麽?”

他臉烤得黑乎乎的,衣裳也被燒了幾個洞,破洞下傷口還在流血,他似乎失去了神智,愣愣搖頭,“想得太多反而腦袋一片空白。”

還想再問,一大滴雨水打在臉上,她睜眼抹淚,讓管事把工匠的夥食提高一些。

皇帝已經習慣把蕭泓澄當個擺設,雖然什麽都沒有讓他幹,但也沒有下令讓他不用再來,他也猜不透自己的真實心意,抑或是不想猜。

今日女兒離宮,後面站着他,皇帝覺得渾身難受。

即便他會在适當時候研墨,濃稠也甚得自己喜歡;即便自己發怒摔壞東西,他會無聲無息地收拾殘局;即便他正了正身,他就知道用按摩捶敲打他的背部……他還是不想給他好臉。

“你覺得我與你父親相比如何?”

如此難題,蕭泓澄想也不想就道:“皇上治理自己打下來的江山,我父親坐享先輩成果;皇上勤政愛民,我父親貪圖享樂;皇上尊妻愛女,我父親棄之不顧。無論從政事手段還是為人處事方面來講,皇上都遠遠甚過我父親。”

“我父親一出生便是太子,人生一路順風順水,享盡世間繁華,固然在史書上留有罵名,但他一生只在死前受了點罪;皇上前二十幾年太苦,登基後也沒有太過享受。就活着的快樂而言,皇上不及我父親。”

“所以我認為皇上與我父親各有千秋。”

真是會說話,皇帝大手一揮,“來與朕手談一局。”

棋局可見秉性,皇帝橫掃千軍,一個不留;蕭泓澄上兵伐謀,攻心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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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皇帝一開始連連勝利,而後險象環生,步步維艱,在窮途末路時又發現一條不那麽明顯的生路。與他下棋既不生氣,還能大呼痛快,皇帝忍不住贊賞地看了蕭泓澄一眼。

蕭泓澄表面雲淡風輕,實則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走一步需想十步,既不能讓得明顯,又不能失去自己的氣節。

兮妍回宮時,皇帝還意猶未盡。

許是心情舒暢,皇帝問過幾句話,就讓倆人下去。

他看着她鞋面的泥跡,她看着他的手臂,倆人同時開口:“你……”

人來人往的走廊下,她徑直伸手推高他的衣袖,纖細的食指輕拂他手臂上圓圓的一塊疤痕,“是嗎?”

無頭無尾的詢問,他一點就通,“是,就你知道。”

她給她拉好衣袖,扯着嘴角道:“好在有太醫在,不然你怕是要名落孫山了。”

蕭泓澄不想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掩飾情緒,“古人有挖骨療傷,若沒有太醫,我也學着試試,找監考官要一把匕首,把腐肉割掉便是。”

她迅速垂眸,他還是看見了裏頭水光,他故作不正經道:“所謂行行出狀元,若是我真的名落孫山,我便另擇一條通天梯。弄走每一個靠近公主的男子,直到公主無人可選為止。”

兮妍微微嘆氣,擡眸道:“你不覺得你形容的好像一只看門的……嗎?”見他眼角不住抽動,笑着轉身離開。

為哄美人一笑,狗就狗吧。

皇帝交給蕭泓澄第一個任務便是監管烹煮臘八粥。

臘月初七清晨,蕭泓澄親自點燃巨大銅鍋下的柴火,随後坐在銅鍋下監督。晴空萬裏,他離火太近烤出一身汗,便又稍稍退後一些。

這差事枯燥乏味,他表情一絲不茍,時而吩咐宮人添柴或退些柴火,像是擁有超高廚藝的廚子,光聞氣味便知道粥煮得如何。兮妍暗暗覺得好笑。

“第一次見蕭舉人如此認真做一件事。”

他聞言轉身,下颚處聚集的一大滴汗珠掉在地上,明明滿頭大汗,卻不顯得油光滿面,還有一種她形容不出的味道。袖中貓戲蝴蝶絹帕扯出半截,她又塞了回去,她還記得他拿走她一塊巾帕沒有還。

蕭泓澄把她動作看在眼裏,他玩味一笑走到她面前,“儀容不整本不該出現在公主面前,但公主既然已經見到了,我鬥膽請公主給我擦擦汗,”他伸出髒兮兮的雙手,“我懷中有帕子。”

他看見她一只腳推後半步,他不動聲色把那縫隙占了。

兮妍下盤不穩,抓住他衣襟才堪堪穩住。

離得太近,她不只聽見他振聾發聩的心跳聲,還清晰聞見他的汗味,不厭惡也不喜歡。

他虛攬她,在宮人頻頻偷看下,他聲音略顯嘶啞,“公主平地也能摔跤……”一波三折,在兮妍耳中生出萬千滋味。

事情已至此,她也無需扭捏作态,擡手快速伸向他衣襟裏。

也不知碰到他何處,他背弓起,不住在她耳邊輕笑。

兮妍強裝鎮定,“不要動,再動我就不管你了。”

蕭泓澄止笑,挺起胸膛道:“不動,你來動。”

兮妍打算速戰速決,然半天也沒找見什麽帕子,“你是不是在騙我?”

他嘆氣,“公主平日那麽細心一個人,怎麽對我一點耐心都沒有?”

被數落的小公主一手扯着他衣襟,一手在他懷中掏找,雙手齊下,幾息過後便找到了。

她抓着他的墨色福字巾帕望他,擡眸就是他微微透出青色胡渣的下颚,又不由聯想幾個月前自己還曾苦惱他會不會嫌棄她矮。念及此,她捶了他胸口一下,惡狠狠道:“低頭!”

一點都不疼,他一臉苦楚抱怨:“都說有付出就有回報,不求你能像我在你生病時那麽細心溫柔照顧你,可公主為我做這點小事都這麽粗暴,果然民間理論不适宜用在公主身上。”

兮妍胡亂給他擦擦,又把巾帕塞回他懷裏,退後一步道:“都說老了才喜歡回憶往事,蕭舉人老是舊事重提,莫不是個披着年輕皮囊的老妖精?”

少女身着也不知用什麽皮銷制的長裙,內用輕薄的天蠶絲打底,外面縫上皮料,再繡上栩栩如生梅花,并以玉石點綴,如此貼身而又保暖的長裙上身,配上一張粉雕玉琢的桃花面,便是那遺世獨立的梅花精。

所以你才是妖精。

蕭泓澄俨然不要臉,“那也只能說明我與公主是同一種人,不能用世俗之見來蓋棺定論。”

臘八粥需要一直熬到淩晨,夜間寒風凜冽,火烤着身上不冷,露在外頭的臉頰像是被刮去一塊肉那麽疼。蕭泓澄暗暗想着,再見到公主,定要找她要盒香膏塗塗。

到了淩晨,高僧誦經,燈火通明下開始依照皇帝确認的名錄分配臘八粥,京城的就由宮人送去各府,各府州的便由侍衛騎快馬送去。

臘八粥用料繁多,經過長時間熬制入口即化,香氣撲鼻,蕭泓澄暗暗咽口水。

兮妍無心睡眠,便在臨近淩晨時來到太雍殿。

分配完給大臣的,銅鍋內還剩一小半,兮妍親自盛了一碗給蕭泓澄,“蕭舉人辛苦了。”

蕭泓澄笑着接過,粥在寒風下攪拌幾下就變溫了,他呼哧呼哧幾口就吃完,“公主賞的粥分外美味。”

兮妍笑道:“你是在稱贊自己手藝吧!”餘下的粥呈出兩份讓宮人送到長春宮溫着,餘下的都分給宮人們。做完這些,她秀氣地打個哈欠,便回掬月宮睡了。

蕭泓澄便提着一大份臘八粥回家,黑燈瞎火的,宮裏管事讓馬車順便送蕭泓澄回家。

兄長說過會帶宮裏的臘八粥回來,那可是受寵的官宦人家才能品嘗的東西,星妤淺淺睡着,聽到動靜便穿衣出門。

蕭泓澄正走到堂屋,回眸見妹妹雙眼亮晶晶的盯着食盒,笑道:“把元叔叫起來一起吃。”

元平對皇帝不是那麽喜歡,聽聞蕭泓澄去宮裏監管烹煮臘八粥一點也不期待,不過星妤一喊,他也就起身了。接過蕭泓澄遞過來的臘八粥嘗了一口,臭着臉道:“比以前的差遠了。”

星妤覺得這是自己吃過最好吃的臘八粥,聞言道:“什麽以前?咱們以前吃過嗎?”

元平讪讪道:“我說的是剛才夢裏。夜裏吃了積食,你喜歡也不能多吃,剩下的都留給你明天熱着吃。”

興高采烈來給星妤送臘八粥的陸南浔站在門口生悶氣,蕭泓澄怎麽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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