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年安語氣太溫柔了, 以至于宓時晏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了。然而年安不等他回過神, 已然動身将他推開,從床上站了起來。

他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身上淩亂的衣服,霓虹燈由下而上的打落在他身上,雙眼掩藏在黑暗裏。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宓時晏, 眼裏沒有半絲柔情,只有深不見底的冷漠。

與方才溫柔缱绻的年安, 判若兩人。

“戒指很漂亮, ”年安嘴上說着, 卻都不低頭看一眼, 而是非常順利地将它從無名指上拔出,“但是你買錯尺寸了。”

宓時晏猛然驚醒,他心下終于湧上劇烈的慌張, 急忙去拉住年安的手:“我……對不起,我不是……”

“沒關系,我原諒你。”年安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你只是不愛我。”

“我沒有!”宓時晏緊緊抓住年安的手, 試圖解釋,解釋自己沒有不愛他, 然而年安半點柔情都沒有的目光直直刺入心髒, 刺得他心口發疼, 幾乎忘了該如何出聲, 只能搖頭否認, 卻又笨拙的不知如何解釋自己是真心的。

年安深深看了他一眼, 一點一點把宓時晏的手掰開:“宓時晏,你是不是搞錯了,喜歡和愛不一樣。”

“我……”

“你說你喜歡我,那你了解我嗎?”年安突然問道,“你知道我今年幾歲,幾月出生,喜歡吃什麽,身高一米幾,近視多少度嗎?”

宓時晏愣愣的看着他,後背開始沁出冷汗,他動了動喉嚨,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宓時晏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甚至買了個戒指,卻連年安手指有多大都不知道,稀裏糊塗的買了,拿着一枚根本不和手的戒指跟人家求原諒,說喜歡。

年安能信他?

真心又不是靠三言兩語就能說出來的。

胸口中的燃火像被一盆冷水徹底澆滅,但依然留着一竄小火苗,企圖掙紮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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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安安安靜靜地等了半天,宓時晏才從滿口的無法辯解中,擠出一句蒼白的字句:“我以後會知道的,你就不能……”

“是嗎?”年安笑了笑,“我沒說你一定要知道,你不用了解我也沒關系。”

宓時晏摸不透年安在想什麽,他只能擡起頭,企圖從對方笑裏捕捉到一絲溫柔。

可沒有。

盡管年安嘴角是翹着的,語氣平靜又毫無波瀾,可那漂亮的眼睛裏,盛滿了冷漠。

宓時晏語氣無措地說:“那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年安卻沒正面回答,而是說:“你看,你說你這麽喜歡,卻一點都不了解我,你為什麽喜歡我?”他頓了頓,“是因為我長好看嗎?”

“我不是……”

年安無動于衷地看着他,忽然彎下腰,與宓時晏平視:“我給你很多次機會了。”簽訂合同時的詢問,應酬喝醉酒時,在洗手間的第一次深吻,蔡女士出事在醫院的那一天,數次纏綿的夜晚,甚至在點擊率破億後,辦公室裏的挑明。

也不知是他太委婉,還是宓時晏太愚鈍,結局從頭到尾,從未改變。可現在不重要了,所有都不重要了。

“來,”年安撿起地上的盒子,仔仔細細地把戒指重新放了回去,最後塞進宓時晏的掌心了,“好好收着,把它交給适合它,也适合你的人。”

年安知道那個人不會是他,也不在意會不會是他。

宓時晏一怔,瞬間,心跌至谷底。

手機鈴聲倏地響起,年安接起一看,發現是蔡司寒打來的,他摁了接聽,對面問他還要不要回去,他的車就在酒店樓下的停車場。

年安瞥了一眼宓時晏,說:“等我幾分鐘。”

宓時晏終于回過神,他站起身,試圖走到年安身邊抱住他,然而年安卻毫不留情地避開。他掏出一根煙,走到玄關處,撿起門口,插在電口的瞬間,屋子瞬間敞亮起來。

宓時晏看上去有些狼狽,他眼中竟是茫然與無措,他像個被人抛棄的孩子,慌亂地望着年安,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呆滞地站在原地,看模樣頗有些可憐。

年安眯着眼睛,嘴角叼着煙,雙手插在兜裏。

年安問:“你什麽時候回國?”

宓時晏沒說話,只是望着年安。

年安便繼續說:“回去了說一聲,我們去民政局把證辦了吧。”

說罷,他不再停留,轉身就要走,然而手在碰到門把的瞬間,徒然被人從背後緊緊抱住,宓時晏摟着他的腰,顫抖道:“我不要……”

年安眯起眼睛。

宓時晏聲音帶上一絲哽咽:“我不要離婚,你不能讓我喜歡上你,又不要我了……”

年安垂着眼睛沉默片刻,最後狠心掰開了宓時晏的手,拉開門把,他說:“嗯,我不要你了,我是不是很壞?”

宓時晏整個人怔住了。

年安站在門口,眼角噙着笑意:“我其實不是為了你來這裏的,我外公在這邊,我媽說要過來看我外公,我為了陪她才過來的。我出現在這裏與你碰見只是個巧合,其實我是跟朋友出來玩,在這邊吃飯,而他現在就在樓下等我一起回去。”

年安說:“你現在是不是很讨厭我了?”

宓時晏說不出話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年安,整個人僵在原地,腦子一團亂。

“砰——”

年安不做停留,走出房間,帶上門,他沒有走樓梯,而是站在電梯門口,點了根煙,望着上面不斷跳躍的數字,最後耳邊響起叮的一聲,電梯門應聲而開。

裏面還站着要下去的人,年安腳步停了停,在對方詢問進來否的時候,他道了句:“等下,我滅個煙。”

他轉身把煙掐滅在垃圾桶上,長吐一口氣,斂去眼中複雜的心緒,終于踏進了電梯。

蔡司寒果真在樓下停車場等着,年安一上車,對方什麽也沒說,只是舉起手中的袋子:“今天正好出了新甜品,我不大愛吃甜食,你解決了吧。”

被宓時晏這麽一鬧,年安飯都沒吃成,眼下饑腸辘辘,卻沒什麽胃口,但還是接了過來,說:“謝了。”

他打開一看,小巧精致的蛋糕躺在盒子裏頭,模樣漂亮的讓人挪不開眼。

回家的路上,蔡司寒一句都沒問方才年安去了哪裏,甚至連為什麽這麽恰好打電話問他,都沒說,只是跟他讨論了下今天游玩的趣事。年安興致不高,蔡司寒不問,他也不打算提,便随口敷衍了兩句對方的話題,摘了隐形眼鏡,靠在窗戶上閉目養神。

等回到家時,蔡女士已經睡了,自從車禍後,她傷了元氣,就越來越早睡,蔡老也不在,安靜的客廳裏只剩保姆在打掃衛生。

年安沒做停留,邁步上了樓,回到房間,他才感覺到一陣餓意,拆開蛋糕,舀了一小塊送進嘴裏。

——甜,甜的膩人。

方才一路上,嘴裏的苦澀都被這甜膩的味道沖散,舌尖都像是被黏住一眼,只是一口,年安就确定自己不适合吃這個。

他放下叉子,看了眼窗外漆黑一片的天,床頭的電子鐘發着幽幽的光芒。

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

腦中的系統突然問:「不是到一百了嗎?為什麽你還要這麽做?」

年安拉開陽臺的門,正面迎接帶着涼意的寒風,片刻後,才回答系統的疑惑:“你能檢測到宓時晏對我的好感度,你能檢測到他對其他人的好感度嗎?”

系統說:「不能。」

年安眯起眼睛,輕聲說:“所以你能保證他對我是一百,對其他人就不是八九十了?”

系統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我沒那麽大方。”年安垂着眼睛,自嘲道,“我自私的很。”

夜色靜谧,皓月當空。年安這一夜睡得很淺,做了許多個亂七八糟的夢,睜開眼睛又一個都不記得。睡眠不足讓他頭痛欲裂,隔天早起,面對蔡女士的疑惑,他只能擺手說沒睡好。

蔡女士之前病假休了很長一段時間,因此這次的長假她沒好意思跟醫院多要,就休五天,回去機票來時就訂好了。

年安今天哪兒都沒去,陪着蔡女士在後花園裏給花澆水,一邊澆,一邊講昨天和蔡司寒出去玩的事。

“對了,司寒節後也要回國,我聽你外公說,蔡家的事業重心也想轉移回國內,所以司寒會先回去探探市場行情。你們關系不錯,到時候也可以多聯系聯系,他在國內生活的時間不長,你多陪他一點認識認識路呀什麽的,都行,也就當多一個朋友。”

年安倒沒聽過這個,眼下蔡女士提起,他才忍不住想昨天蔡司寒對他的态度,眸色暗了幾分,直到蔡女士又問了他一句,才應了聲好。

等到了中午,蔡女士突然又問:“我聽說宓時晏那小子也在這邊?”

年安塞了塊蘋果在嘴裏咀嚼,慢條斯理地咽下:“昨天見了一面。”

“哎,這孩子怎麽回事,在這邊也不說過來玩玩,好歹我還是他丈母娘吧!”蔡女士不滿道。

年安垂着眼睛,什麽表情也沒有,道:“沒事,很快就不是了。”

蔡女士一愣。

年安繼續說:“我們離婚了,等回國後離婚證一辦,就沒關系了。”

屋內剎時陷入寂靜。

良久,蔡女士才回過神,小心翼翼的問:“……真的嗎?”

年安失笑道:“我騙你做什麽。”

蔡女士還有些懵:“怎麽突然就……”

年安說:“這婚本來就不該結。”或者說,不該是他結。

蔡女士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有些怪異,最後才重重嘆了口氣:“離了也好。”

等到了五號,年安剛準備回國,就接到了宓母的電話。

“那我先回去了,你一個人行嗎?”在機場,蔡女士擔憂地問道。

年安沖她笑道:“我已經是成年人了,哪來的行不行。你去吧,路上小心些,難受只能忍一忍,睡一覺就過去了。”

年安望着蔡女士離開的身影,長長吐了口氣。

旁邊的蔡司寒突然說:“你要去宓家?”

年安眯起眼睛:“嗯。”

自從那天從酒店離開後,宓時晏就進入一種不吃不喝的狀态,他就像一夜丢了自己的三魂七魄,無論旁人跟他說什麽都不應聲,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誰也不見。

年安到時,宓母的眼眶都是紅的。

“小安,你可算來了。抱歉,還讓你特意跑一趟……”話落,他又注意到年安身邊的蔡司寒,疑惑道,“這位是?”

年安說:“我表哥。”

蔡司寒禮貌地沖宓母問好,年安才說:“他還是不出來了?”

提起這個,宓母眼眶一下就紅了:“本來之前就要回國的,但是出了點事,他爺爺不讓……哎,然後那天偷偷跑出去後,不知道為什麽,再回來就變成這樣了。”

宓家的宅子很大,裝修奢靡,管家仆人一應俱全,年安被人帶上樓前,隐約感覺遠處有視線在凝視自己,然而等他一回頭,卻什麽都沒有。

他走到宓時晏房間門前,那兒還站了個人。

只見唐恭正敲着門,對裏頭說:“時晏,你別這樣,好歹出來吃點東西吧。”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無聲的沉默。

“唐先生。”

唐恭聞言,擡頭看過來,正欲開口說話,就看見年安。兩人視線撞到一起,唐恭瞳孔猛地一縮,才反應過來:“……你怎麽來了?”

年安眯了眯眼,說:“被人叫過來的。”

“……”唐恭不知想到什麽,咬了咬牙,“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麽?”

年安說:“我能做什麽?”

唐恭:“不然我前些天見他還好好的!”

“是嗎?”年安眼睑垂落,又睜開,“唐先生結婚了吧?”

唐恭一愣:“你怎麽知道……”

年安說:“聽別人說的,祝你新婚愉快。”他頓了頓,又說,“不過婚都結了,有時候也該避避嫌,不然對你家裏那位,名聲不大好。”

唐恭臉色一變。

年安瞥了眼身後的人,邁步走到門前,一點也不溫柔的伸腿踹了一腳,裏面終于傳來宓時晏沙啞的聲音:“不要管我。”

年安唔了一聲:“那我回去了。”說罷,他轉身就要走,結果門卻倏地打開,宓時晏慌張的看向年安,眼窩青黑,眼裏遍布紅血絲。

見慣了對方得體的模樣,一時間這麽頹唐,年安還有些看不習慣。

旁邊的唐恭見他出來,眼睛登時一亮,一聲呼喊還沒說出來,就見宓時晏猛地拉住年安,将他往房間裏拽,把那還未來得及出聲的話拍在了門外,徒留一片寂靜。

年安被拽進來後,整個人被困在宓時晏與門板之間。他不慌不忙地看向對方,神情冷漠,不生氣也不惱怒,甚至連掙紮都沒有。

好像無論宓時晏做什麽,都無法激起年安一絲一毫的波動。

兩人對視片刻,最後還是年安先開了口:“你幼稚不幼稚?”

宓時晏抿着唇,眼中思緒混亂:“……我不回去了。”

年安說:“什麽?”

宓時晏說:“離婚證要本人一起去才能辦理,而M國不能辦我們的離婚證。”言外之意就是,只要他不回去,不跟年安去民政局,他們兩就不會離婚。

年安呆了呆,突然嗤地一聲笑出來:“宓時晏,你是三歲小孩嗎?”

宓時晏眉頭緊緊擰成一團,年安靠在門板上,促狹地看着他,“剛剛結婚的時候,你天天往我臉上甩離婚協議書,見着一面就甩一次,我不同意,你就在外花天酒地搞緋聞,今天一個小情人明天一個小心肝,鬧的風風雨雨,天下人皆知我頭頂綠的冒光,就連你媽都不得不出來找我,給你擦屁股收拾爛攤子。”

宓時晏呼吸急促了幾分,他張嘴試圖解釋,年安卻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你是不是想說,你跟那些人沒有關系,你和他們傳緋聞,只是為了逼我離婚?”

“好,沒問題,現在我同意了,我們離婚吧——”年安說,“可是現在,你又不想離婚了,因為你喜歡上我了,所以你想把這些過往都一筆勾銷,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然後拿一個尺寸都不合适的戒指試圖勸說我原諒你,再開開心心的回國跟你過所謂的小日子——”

屋內靜了片刻,年安挑起嘴角,冰冷地說:“你想的美。”

宓時晏喉結上下滾動,眼睛都紅了,他咬了咬後槽牙,說:“那你呢,之前你跟羅維說,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不離婚也是因為你父親把本該屬于你的那份家産給了年函,如果離開宓家你就沒辦法在對方面前争奪地位,所以你不離婚也是為了你自己,利用我家來為你争奪利益。說白了,你只是在利用我罷了,不是嗎?”

他把被年安丢碎在地的真心撿起來,嚼碎,嚼爛,化作利刃,一字一頓,一刀一刀地紮向他,也紮向自己。

放眼望去,盡是鮮血淋漓。

宓時晏說:“你突然說想和我離婚,是因為年氏到手了嗎?覺得我的利用價值到此為止了,對嗎?你的企劃你的選秀完美收官,你的真人秀也在順利進行,你的目的終于達到了,所以你不需要我了,所以你不要我了。”說到最後,他語氣竟染上一份委屈。

“……”

年安望着宓時晏片刻,嘴角的笑意終于落了下去,不多時,又重新挑起:“你知道的還挺清楚的。”

宓時晏身體顫了顫,本就布滿紅血絲的雙目,此時更加紅了幾分。

年安冷漠地說:“那就如你所說的,現在年氏到我手上了,我的目的達到,我也不想跟你再耗着了,我們去民政局把證辦了,從此一別兩寬,毫無瓜葛。你繼續和你的唐啊陸啊小寶貝們糾纏,繼續含着金湯勺做你的宓家二少爺,無論是什麽,我都不會管你。”他頓了頓,仰着下巴,垂下眼睛,“我都這麽壞了,我都不要你了。”

宓時晏看上去被他說得都要哭出來了,然而眼中的脆弱慢慢轉為憤怒,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他試圖從年安臉色找到半點開玩笑的意思,然而無論他怎麽找,年安就像一塊密不透風的城牆,根本看不透他的心。

所及之處,只有冰冷。

宓時晏近乎絕望:“你就沒有半點喜歡我……”

年安卻是直接打斷道:“事到如今,這重要嗎?”

宓時晏咬了咬後槽牙,突然轉身,從桌子的抽屜裏掏出一份文件,年安接過一看,發現是離婚協議書。摸起來還有點熱度——好像是剛打印出來似得。

年安看了片刻,擡起頭,只見宓時晏睜着一雙通紅的眼睛,情緒翻飛,幾乎不知道他此刻是在難過年安那句不重要,還是在惱怒年安說只是利用他。

年安垂下眼睛,閃過一瞬的惆悵,最終突然彎起唇角,從口袋裏抽出筆,在下面飛速的簽上了自己的大名,筆跡鋒銳又清晰。

“我晚上回國,一周內你不和我去民政局把離婚證領了,法庭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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