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由而不真誠(2)

天影律師事務所是鶴市頭部律所之一,首席合夥人鄭永明是蘇拉的同門師兄。天影所的強項是刑事和商事,短板則在家事領域。

蘇拉的研究生導師是國內家事領域的泰鬥,她原本在海市執業,專攻公司法和家族財富管理,已經小有名氣。一年前鄭永明聽說她有意來鶴市發展,便以高薪延攬她加入,牽頭組建一個家族法律事務中心。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天影律師事務所的前臺收到了一個透明禮盒包裝的毛絨娃娃。

東西是蘇拉的助理寧夏簽收的,她把娃娃從前臺抱進來,放在蘇拉辦公桌上,沿路俘虜了七八個尖叫的女律師。

娃娃穿着粉紅色的小裙子,伸着奶白的小腳丫,單腳立在禮盒裏,和蘇拉大眼對小眼。

“蘇拉姐,原來你也這麽少女心啊……”

蘇拉搖頭:

“我不喜歡。”

“那林作家為什麽送這個給你啊?”

女律師們已經把娃娃查了個底兒掉。這是個芭蕾主題的冷門IP,叫“辛德瑞拉”,呆萌又有科技感,還有語音問候功能。“辛德瑞拉”在藝術圈內很受鐘愛,各大海淘代購平臺都已經斷貨了,只有東京的實體店才能買到。

“之前我在網上訂過一個,缺貨退款了。可能被他看到,就以為我喜歡。”

那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林渡花了多少心思,找了多少人,才搶到這個可笑的娃娃。

寧夏忍不住隔着盒子去戳娃娃圓潤的手手,再戳戳。

“……你要留下嗎?放辦公室也行啊。”

蘇拉沉默了一瞬: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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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夏露出惋惜的眼神:

“那……要退回去給他嗎?”

蘇拉思忖片刻,低頭給她發個地址:

“寄到這兒吧。”

寧夏愣了一會兒:“這……會不會有點傷人?”

蘇拉淡淡看了她一眼。

寧夏這姑娘做事麻利,聰明細心,就是話有點兒多。

“本來就是要送人的,晚點我把錢轉給他就行。”她頓了一頓,“把瑞熙內部稽核規章最新的一稿再拿來給我看看。”

“好的。”

老板顯然不想再繼續讨論私人話題,寧夏便不再多問。

稍後,蘇拉約了兩個信托經理聊業務,正相談甚歡的時候,寧夏又撥了內線進來。

“有一位林太要約見。”

“誰?”蘇拉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說,她是恒茂集團林董事長夫人。”

寧夏捂着話筒,壓低聲音:“聽說恒茂那個林老板,外頭彩旗飄飄,後院卻從沒起過火。沒聽說……要離婚啊。”

恒茂是鶴市知名的大型民營地産集團,現任掌門人林茂生。早年林家老太爺從境外歸來,帶回一筆原始資金,投資興建工業園區,後來又趁着政策紅利,在鶴市拿下不少地塊。二十多年來,恒茂開發的住宅和商業地産雖然品牌一般,但勝在地段好,利潤奇高。單是恒茂廣場這一個商業綜合體,一年就能貢獻一個億的淨利潤。

電話那邊一片沉默,寧夏還以為斷線了:

“蘇拉姐?”

過了好一會兒,蘇拉的聲音才響起:

“她想約什麽時候?”

“今天下午三點,而且她不想來辦公室,想約在綠海高爾夫的私人會所。如果你想去,我可以把雲岚的宋總改約到後天下午。”

“可以。”

綠海會所提供高端英式下午茶,對顧客隐私保護得很好,是城中貴婦們常駐磕牙的地方。

蘇拉走進包廂,穿着粗花呢連衣裙的中年女人正坐在落地大陽臺旁邊,娴靜安适地捧着一盞金邊綠花骨瓷茶杯。

她的打扮是精心而不露痕跡的,濃密的黑發高高盤起,頸上空空,展示着幾乎沒有褶皺的脖頸,耳邊兩顆澳白珍珠,手指上一顆鴿子蛋大小的鑲鑽祖母綠,手邊是經典的中古馬鞍手拿包。

被打量的同時,中年女人也在打量蘇拉。看着蘇拉肩上背的托特包,既沒有顯著的LOGO,也不是眼熟的款式,她心裏有數了。

“是蘇律師吧?久聞大名。”她得體地抿起弧線立體的紅唇,伸出一只白嫩的手。

“我是恒茂的林太。”

蘇拉淺淺握住:

“鐘晴女士,您好。”

鐘晴一愣。大約有二十年,沒人這麽叫她了。

“我沒和你助理說過我的名字。”

蘇拉自顧自地坐下:

“我們做律師的,出來見客戶,多少得提前做點調查。”

鐘晴的嘴唇微微顫動。

她想知道蘇拉所謂的“做點調查”有多麽深入,旋即又想起,這不是她今天的目的。

“蘇律師,你還是叫我林太吧。”

鐘晴這個名字,總讓她想起一些不願想起的事。

蘇拉笑了笑,垂下眸。

如果林渡在場,就能看出她并未打算執行對方的指令。但鐘晴習慣了別人的服從,并沒有察覺。

“蘇律師,我今天約你,不是為了自己的事。”

“我是林渡的媽媽。”

鐘晴等着蘇拉露出驚愕的神情,但蘇拉沒有。

于是鐘晴反倒訝異了:

“我以為,阿渡沒告訴你他和恒茂的關系。”

蘇拉點點頭:

“他确實沒提過。”

不愧是做律師的,見多了殺人犯詐騙犯,泰山崩于前也能不改于色。鐘晴盯着她看了一會兒:

“蘇律師,你看着是個有學識的人,應該明白道理。你跟我們家阿渡,不合适。”

蘇拉似乎怔住了,半晌,突然問:

“鐘女士,您覺得我和林渡不合适,是哪裏不合适?”

鐘晴淡淡地哼了一聲:

“我聽說,你上大學和研究生都是靠企業資助和獎學金才讀完。在海市執業五年,專挑掙錢多的官司打,咬着上流社會的脖子吸血,人稱“惡女律師”。”

“一個在鶴市毫無根基的小姑娘,天影的鄭總卻這麽器重你,你們的關系,恐怕不止是師兄妹吧?”

鐘晴垂下眼皮:

“我們家阿渡才二十七,從小就單純。蘇律師,你有手腕,有心眼,有閱歷,大可以去釣更大的魚,何必巴着他不放呢?”

她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我就直說了吧——”

“需要多少錢,你才肯跟阿渡分手?五百萬,夠不夠?”

“……”

這确實是蘇拉沒想到的橋段。

她沉默了一會兒,又問:

“那您覺得,什麽樣的女孩子跟他合适?”

鐘晴一愣。

蘇拉的反應,和她預計的完全不同。不論是欣喜、震驚、還是受辱的憤怒,她都不該對五百萬這個數字無動于衷。

她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對方卻又開口了。

“首先,得門當戶對,家裏的生意最好和恒茂有些關聯,留過學,年輕,單純,懂事,結婚後就不再工作,相夫教子,服侍公婆。”

“您希望林渡按您的安排結婚,回恒茂接班,娶一個宜室宜家的太太,更重要的是,多生兒子。對嗎?”

鐘晴意識到,自己遇到的是個硬茬。

“那就是我們家的事了。”

她冷笑,目光再度掃過蘇拉的包。

“蘇律師,你業務做得再好,也只是個工薪階層,跟我們林家是沒法比的。”

蘇拉溫和地笑了。

“好,不說林渡,我們來說說那五百萬。”

“您要用五百萬來打發我,當然是不夠的。但這不是重點。”

“鐘女士,您真要給我五百萬,咱們還是得簽訂一份贈予合同,并且履行公證手續。另外,這五百萬想必是您和林董的夫妻共同財産,甚至可能是公司資産,我需要一份配偶知情聲明,否則,您的贈予行為極有可能被撤銷或面臨公司追償。”

蘇拉攤開手:

“據我所知,最近有幾家承包商正在跟恒茂打官司要賬,标的金額一千萬左右。林董大約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一直推說現金流不足,拖着不給。您現在一出手就是五百萬,被市場上的合作夥伴知道了,心裏作何感想呢?”

鐘晴目瞪口呆。

“你……你這是在威脅我?”

蘇拉微微一笑:

“其實,您和我都知道,即使您用這五百萬打發了我,林渡也不會順您的意,回去繼承家業。”

“他不想做恒茂的林公子,只想做林渡。”

蘇拉站起身:

“今天的事情,我不會特地告訴林渡。不過,您下次用錢打發他女朋友之前,可以打我的電話。我接受計時咨詢。”

她拿出一張灑金的名片,放在鐘晴面前。

“在海市,确實有同行叫我‘惡女律師’。不過,将來您自己有需要,是希望找個“惡女律師”,還是找個小甜甜呢?”

蘇拉走出綠海會所,黃昏已至,綠色的草皮泛着幽光。

手機響了一聲,是林渡發來的微信。

“蘇拉,對不起……”

蘇拉沒有看完後半句,就收回了目光。

指尖一劃,她把林渡拉進了黑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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