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守庫者之死(1)

真的,你是天平般懸空在悲哀與歡樂之間。

只有在盤空的時候,你才能靜止,持平。

當守庫者把你提起來稱他的金銀的時候,你的哀樂就必須升降了。

——《歡樂與悲哀》紀伯倫

林渡在黏膩的臺風雨季回到鶴市。

距離他和蘇拉分手,已經過去四個月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他也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剛好老陳給他報了個文學研讨會,開完會,他在北京住了一段時間,到處蹭飯,直到白恒把他的蹭飯王名聲昭告天下,才不得不返回鶴市。

回來以後,林渡讓自己保持着忙碌。

新書《潘塔納爾的豹》修稿修到第二稿,編輯認真地跟他說:你這次寫的主角太陰暗了,真的不考慮動一下大情節,給她一個稍微光明點的結尾麽?

他相當堅定地拒絕了。

母親鐘晴又找過他幾次。恒茂的事情多,林茂生年紀大了,漸漸有些顧不過來,林茂生和鐘晴都希望他能回恒茂幫幫忙。

“你爸爸喝酒的時候脾氣不好,你是知道的。後來他酒醒,自己也後悔了。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他能不希望咱們一家團聚嗎?”

林渡木着臉不說話。

“那個什麽蘇律師啊,斷了也就斷了。鶴市多少女孩子,要什麽樣的找不到啊?以咱們的身家……”

“媽,我有事忙,不說了。”

林渡打斷她,挂了電話。

其實這期間,林渡按捺不住,給寧夏打過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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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夏捂着電話說:

“林作家,我們最近有個特別大的項目,都忙翻了。蘇拉姐……就挺拼的。”

蘇拉似乎對人生擁有一套精密的計劃,而他并未被包含在內。他更像是一個打亂節奏的小插曲,一個無處嵌套的小零件。他們在一起的三個月,于他像是南柯一夢。那些随着朝夕點滴積累起來的微小規劃,對未來生活懵懂而充滿誘惑的竊喜,如同一幢樁基施工偷工減料的大廈,随着一場大雨,整個兒土崩瓦解。

林渡沒再找過蘇拉,或是和蘇拉有關的其他人。被惹煩了,告他個騷擾跟蹤什麽的,這種事蘇拉絕對幹得出來。

天涯何處無芳草,沒有誰是非誰不可的,誠然在鶴市,愛情對男男女女來說,還不如一張房票來得重要。何況三個月的相處,說是靈魂伴侶或是宿命因緣,都太過矯情。

這天,林渡睡得很不好,他夢到一棵鳳凰樹,一到初夏,金紅就落滿窗臺。他打開一本《荷爾德林詩選》,把小扇子一樣的鳳凰花瓣夾進書頁,藏寶一般。

剛睡下沒多久,一連串的手機鈴聲把他吵醒。他迷迷糊糊地劃開手機,何崇光的大嗓門吼得他耳朵一炸:

“渡哥,出來宵夜啊,手臂那麽長的濑尿蝦啊。”

林渡眯着眼看了看時間,對着電話罵:

“你妹啊,現在是十二點!”

何崇光哈哈大笑:“就是我妹要請你宵夜啊。快來快來,順便再悼念一下你死去的愛情……”

“滾蛋!”

林渡扣下電話,往被窩裏一紮,但亂糟糟的記憶已經泥石流般湧了上來。

何崇光的電話徹底奪取了他的睡意,他在床上翻滾了一會兒,始終無法入眠,只得咒罵了一句,爬起來去宵夜。

他到的時候,何崇光已經撸到第五十一根串,手臂粗的濑尿蝦被掏成了空殼,一盤炒花甲只剩了辣椒。

林渡爬了爬亂糟糟的頭發:

“來罐可樂。”

“你不喝酒?”

“我開車過來的。”

何寶賢遞過來一個錫罐,林渡拉開環,咕咚咕咚灌了半罐。

何寶賢便笑:“哥,你也是太晚熟了一點,再多失戀幾次,就習慣了。”

這一對何家兄妹,常年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的痛苦上。

“何寶賢,你這麽晚了還出來宵夜,美容覺不睡了?”

“我這不是來幫你渡情劫麽?助你看破紅塵,皈依佛門。”

林渡摸了摸腦門:“我看,你是想多劈我幾道雷。”

何崇光看不下去:

“你聽她瞎扯,她是真擔心你,說好久沒見你了,怕你失戀想不開,把自己關在家裏吃了安眠藥,才逼我把你約出來的。”

他捏着自家妹妹的臉:

“你瞧瞧,多麽善良貼心的小姑娘,都被工作折磨出黑眼圈了,還不忘關心你。你怎麽就能不動心呢?”

林渡這才看出,何寶賢的氣色确實不太好。他詫異道:

“你不是回來嫁人的麽?還這麽卷?”

據他所知,何寶賢的新工作本身是可閑可忙的,單位的最大廣告商是何家世交,只要她臉皮夠厚,一個月出一篇及格的稿件就能搪塞過去。

“誰說不是呢?”何崇光感嘆。

何寶賢在國外上班的時候,就是拼命三娘,對自己狠慣了,習慣性地挑最難的選題,天天出去跑采訪,沒幾天就把紅色法拉利開得濺滿泥點,把何崇光心疼得吐血。

何寶賢嘆了口氣。

“這不是鶴市最近出大事了麽?財經界都忙着吃瓜,我們這行,得負責給大家開瓜啊。”

林渡懵然:“什麽大事?”

何家兄妹都很意外:“你不看新聞啊?”

林渡搖頭,他最近埋頭寫作,連朋友圈都很少點開。

何寶賢憐憫地看他一眼:

“杜宇風病重了。”

“誰?”

慢了半拍,林渡才想起這個名字對應的一衆頭銜。

一帆集團董事長,成功學公衆號裏頻頻出現的名字,傑出的民營企業家,《鶴市財經周刊》去年的年度人物,比林家的名聲體面得多的富豪。

……他就知道這麽多了。

何家兄妹鄙夷地看他:

“你太孤陋寡聞了。”

在鶴市,比杜宇風身家豐厚的企業家比比皆是,但如他一般受人尊敬的,确實不多。

杜宇風出身貧寒,名校畢業,多年國企技術骨幹經歷,乘着時代的浪潮來到鶴市創業,一刀一槍地創立了一帆。在那個國內企業只能給跨國科技巨頭做代理的年代,一帆通過自主研發創新,填補了國內特種XC材料領域的空白,打破了跨國企業的技術壟斷。

一帆發展了二十多年,時至今日,已經成為一家資産過百億的大型科技集團。由于特種XC材料技術前景廣闊,一帆一直是現金收款,盈利和現金流情況都十分良好。杜宇風在資本運作方面,一向持保守态度,曾經明确表示他三年內不會考慮推動一帆上市。

杜宇風還不到六十歲,精力旺盛,正當壯年,誰也沒有料到,病魔來襲得如此突然。

何崇光說得津津有味,唾沫橫飛,被何寶賢一句話就打斷了。

“我的消息來源可不是這麽說的。”

何崇光不滿:“那你說。”

何寶賢神秘地看看周圍,确定沒人偷聽,才靠近這兩個男人。

“據說,杜宇風知道自己患病,已經快一年了。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胰腺癌晚期了,醫生判斷生存期在半年到一年之間。為了不影響一帆的運營,他的病情一直對外保密。直到前幾天,杜家女兒女婿被記者拍到去醫院探病,才實錘爆料出來的。”

林渡頓時對她刮目相看。

“你寫個財經新聞,怎麽還搞得狗仔一樣?”

何寶賢笑眯眯地說:“這你就不懂了吧?豪門內幕,富豪緋聞,狗血争産,這些誰都愛看。”

“所以呢?杜宇風病重,這裏頭有什麽狗血的內幕嗎?”

“這你可就問對人了。……給我開罐啤酒。”

何寶賢擺開了大型八卦的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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