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守庫者之死(4)
何寶賢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
“消息已經放出來了,現在整個鶴市商界都在猜測他的遺囑內容。杜宇風的遺囑是秘密安排的,除了杜家的律師,其他人都不知道內容,包括他的妻女、老友。遺囑将在三天後的追悼會上,當着所有利益相關人的面宣布。據說,江世敏叫停了一帆所有的資金動賬,遺囑公布之前,誰也不能從一帆和杜宇風個人的賬戶上轉走一分錢。”
她話音裏透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激動:
“還是我運氣好,一回國就趕上這麽大的瓜。做好了又是一篇大專題。”
林渡張了張嘴,沒多說什麽。
名利場中人的生老病死,結缡分飛,都會演變成一場公衆的娛樂盛宴。這大概就是名利的代價吧。
何寶賢興沖沖地說:
“哥,你陪我去參加杜宇風的追悼會吧。”
林渡:“為什麽不找你哥?”
“你記性好,文筆好,觀察力也強,有什麽我沒注意的,你還能幫我查個漏補個缺。我哥,切……”
她的甜言蜜語張口就來:林渡被哄得飄飄然:
“既然這樣,我就勉為其難……”
“不過哥,還有一件事……你得洗頭,做個造型,我再給你弄一身好西裝。”
“……那還是算了吧。”
邋遢怪林渡這輩子最讨厭的,就是穿全套西裝,打領帶,吹油頭。舊T恤、大褲衩和人字拖才是他的歸宿。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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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寶賢撒起嬌來,林渡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還有沒有良心?要不是十四歲的時候被你無情地扼殺了初戀,我至于變成今天這樣嗎?”
林渡無語:“可是你後來戀愛也沒少談啊。”
“我以前多自信啊,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姑娘。可是你那麽殘忍無情地拒絕了我,給我留下了終生的青春傷痕。從那以後,我就沒有一段感情超過三個月,你說你要不要負責?”
“我現在就要求你幫這麽一丢丢忙,你都不幫,你還是人嗎?”
林渡:“……”
何寶賢大概沒發現,她嘴上說着工作太辛苦,回國聽從父母安排嫁人,一遇上機會,事業心就又泛濫得一發不可收拾。
人的心之所向,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行吧。哥就幫你這回。”
杜宇風的葬禮在一個陰沉的早晨舉行,地點是在西嶺殡儀館。他生前早有遺言,葬儀一切從簡,到場不過百人,不行土葬,不買墓地,直接火化,骨灰撒入大海。
參加追悼會的人僅限于親友和一帆的主要股東,媒體紛紛被禁止入場。會場外擠滿了記者,都等着追悼會結束,撈一點邊角料。何寶賢不知托了什麽關系,才弄來一張邀請函。
雖然入內者不多,但花圈和挽聯堆滿了道旁。林渡留意到,有一些穿制服的普通工人,親手送來簡陋的花圈。他們大多抹一把淚,放下奠品便走了。
林渡便問何寶賢:
“杜宇風本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何寶賢:“聽說他為人很仗義,守信譽,說到做到,不僅商界同仁中口碑很好,在自家員工裏威望也很高。當年金融危機,一帆的經營一度遇到困難,他公開向工廠的工人承諾,絕不裁減一個老員工。一帆的員工忠誠度很高,企業內部凝聚力也很強。”
林渡點了點頭。看來杜宇風不僅是一帆的基石,還是一帆的精神旗幟。
何寶賢繼續說:
“杜宇風離開後,一帆未來如何發展,是關系到鶴市高端制造業整個産業鏈,乃至民族産業發展的重要議題。從嚴肅新聞的角度出發,也值得做一個系統的回顧和對未來的展望。”
林渡頓時心生景仰,還來不及豎起大拇指,又聽她說:
“當然了,如果真有什麽私生子、姨奶奶跳出來争家産,我們也是要蹲一蹲的。”
“……”
說到企業經營,大部分人不感興趣,但說到秘密遺囑、豪門争産,人們就來勁了。
正在這時,紀念廳門口傳來小範圍的喧鬧,然後,整個廳中迅速地安靜下來。
“要開始了。”
幾個西裝革履、戴空氣導管耳塞的保镖把杜家人圍在中間,分開人流,緩緩地向臺上走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江世敏,一帆現在的一號人物,首席執行官,準确的職位名稱是行政總裁,同時任一帆副董事長,代行董事長職責。
她穿一身黑色緞面禮服裙,身材瘦削,皮膚緊繃,眼睛細長,目光銳利,滿頭黑發一絲不亂地盤在頭頂。她與前來吊唁的熟人挨個握手,自帶一派沉穩幹練的風度,神情中沒有身為遺孀的哀痛,唇邊猶帶一絲未及眼角的微笑。
林渡望着她的面容,忽覺眼熟,卻又說不出在哪裏見過。
緊随在江世敏身後的,就是杜宇風的獨女,杜荔娜。
她是典型的東方美人,膚色白得近乎透明,圓弧狀的眼形顯得天真無邪,五官精致娟秀,栗色長發挽了個低低的髻,整個人像一尊金貴而易碎的薄胎白瓷瓶。
與繼母的指揮若定形成對照,杜荔娜目光茫然,神思恍惚。她穿着黑色長褲,修長的雙腿遮得嚴嚴實實,倒比繼母江世敏看上去還要保守許多。
在她身後的,則是京岚的王子謙、王子猷兩兄弟。
兩人身形都是高大修長,同樣豐神俊朗的相貌,同一系列的高定西裝,在人群中顯得鶴立雞群。區別只是,兄長戴着黑框智能眼鏡,更顯沉穩低調,而弟弟還年輕,眸中尚有銳氣,不懼挑戰。
衆人瞻仰了遺體,又有幾位股東致了悼詞,包括王子猷的哥哥王子謙。最後一個上臺講話的,是江世敏。
她沒有拿稿子,也沒有任何寒暄和醞釀,單刀直入地開口了。
“老杜是個有理想,有情懷的人,比起老婆孩子,一帆才是他這一生最看重的東西。我明白,各位今天來到這兒,是為了送老杜一程,也是關心一帆今後的走向。”
她頓了一頓,底下衆人也跟着她的呼吸頓了一頓。
“老杜生前,确實做了安排。但遺囑的內容,我不知道,荔娜也不知道。根據老杜的遺願,由他的老朋友常玉忠律師,在他的葬禮上宣讀遺囑,宣讀完畢後,立刻啓動遺囑執行程序。”
她輕輕地皺起眉:
“下面,就請常老來宣讀遺囑吧。”
衆人的目光投向禮賓廳門口,一個頭發灰白的老者點了點頭。
他精神矍铄地穿過人群,身後緊跟着一個年輕女子。女子抱着一沓文件,身材纖瘦,略長的黑發稍稍遮擋了來自側面的打量。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堅定而有力,經過身邊時,林渡看見了那女子鮮明峭冷的颌骨。
何寶賢小聲解釋:
“這位常老是鶴市法律界的老前輩,跟杜宇風有三十幾年的交情,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也是一帆的股東之一,持有8%的股份。他身後那個……我不認識,大概是他的助理吧。”
林渡沒有說話,也沒有聽到何寶賢的話。
他眼裏只看得見那個女子。
他看着她走上臺,面無表情地立在常玉忠身後,将她充滿自我意識的嘴唇緊緊繃直,目光放肆地投向臺下的每一個人。
林渡整個人都僵住了。
常玉忠對着話筒咳了一聲:
“諸位領導,諸位親友,諸位商界同仁,我只是個見證人,杜董事長的遺囑,由他生前親自指定的遺囑執行人來為大家宣讀。”
“——有些朋友可能不認識,我介紹一下。”
“這位遺囑執行人,是江總裁的親生女兒,杜董事長的繼女,蘇拉。”
他後退一步,把掌控全場注意力的位置讓出來。
蘇拉緩緩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各位好。在場的有些親朋,可能已經不記得我了。畢竟上次見面的時候,我的名字還是——”
“杜蘇拉。”
作者有話說:
來了,開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