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擲子的時運(4)
粉底偷竊事件後, 王子猷鄭重地和杜荔娜談起蘇拉。
他覺得,杜家收留蘇拉的舉動非常值得尊敬,但并不代表, 杜荔娜要把蘇拉當成親姐姐一樣親近。
從古至今,善良無害都是女孩子最重要的品質,但蘇拉沒有。她打架, 偷竊, 性情偏執, 很可能滿口謊言,她令每個人都覺得危險。而她的堅韌意志和聰明,只會增強這種危險。
以前,王子猷在提及蘇拉的缺點, 杜荔娜都會生氣地反駁他。這次她卻沒有反駁。
她忽然意識到, 王子猷有可能是對的。
蘇拉和她、和王子猷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他們自小接受的教育, 價值觀, 生長環境,渴望的事物, 人生的動力,存在根本的不同。
杜荔娜開始和蘇拉保持距離。
蘇拉似乎毫無覺察。反正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孤立她,遠離她, 不差杜荔娜這一個。懷疑和憎惡對她而言不是攻擊,倒像是養分, 她像一朵黑色的毒花,悄然綻放,愈見妍麗。
四月, 其他人都被模拟卷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 王子猷已經拿到了兩家藤校的預科錄取通知書, 雲上的校長和鶴市商會副秘書長親自給他寫的推薦信,金光閃閃的人生大道在他腳下徐徐展開。
王子猷滿十八歲那天,是個周末。王子猷在鶴尾山別墅舉行了盛大的生日派對,他邀請了杜荔娜,但叮囑她,不要告訴蘇拉。
杜荔娜像懷揣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偷偷打扮,偷偷出門。
經過客廳的時候,她看見蘇拉房間的門開着。
她知道蘇拉就在門內。
但她沒敢回頭。
到了生日派對,果然,和王子猷同班的大部分同學都在。
——除了家境普通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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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對很熱鬧,請了很多人,有的杜荔娜認識,有的不認識。切完蛋糕,王子猷宣布,等高考結束以後,就在此地,他會辦一場畢業舞會,歡迎大家來參加。
“這場舞會是為了圓一個人的夢想,也是我對她的承諾。”王子猷這樣說。
衆人起哄起來,目光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在杜荔娜臉上。
杜荔娜窘迫地紅了臉。
王子猷喝了一點酒,興奮地和杜荔娜讨論着未來的計劃。他會在美國拿兩個學位,也許在華爾街再工作兩年,然後回國。
王家父母已經在培養他大哥王子謙接班集團繼承人了。打虎親兄弟,王子謙希望他在金融界積累一些人脈和資源,回國以後,能和他一起把京岚做大發做強,他們會上市,會去香港敲鐘,去美國敲鐘。
王子猷說,男人應當少戀愛,早結婚,目标專一,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事業上,就像他大哥一樣。
那時,王家已經給王子謙安排了幾場相親,他和一個叫于慧的女孩一見鐘情,開始戀愛。于慧是某銀行行長的獨女,知書達理,溫柔賢惠。順利的話,兩人兩年內就會結婚。
——清醒的頭腦、遠大的規劃,這是王家人的優良傳統。十八歲和十六歲之間,像隔着看不到邊的鴻溝。王子猷比一個真正的成年人,還要像成年人。
王子猷的話,并沒有讓杜荔娜覺得開心。十六歲的少女,對愛情的主要憧憬是邂逅,約會,牽手和表白,是煲電話粥和初吻,卻不是所謂長遠的人生規劃。
但她也說不出,王子猷的話有什麽不妥。
派對越是熱鬧,杜荔娜越是想到蘇拉。她孤零零一個人,在家刷數學題。
杜荔娜拉住王子猷。
“子猷哥哥,你的畢業舞會,會邀請蘇拉嗎?”
王子猷沉默了一下。
“你還記得嗎?說要辦舞會的時候,蘇拉也在。你說過要邀請她的,你還教她跳了華爾茲。說話要算數。”
王子猷想了想,朝她一笑:“這是小事。你想讓她來,我就邀請她。”
“有那麽多人在,她能惹出什麽事呢?”
這時,王家大哥王子謙把王子猷叫走,說要介紹一個未來的校友給他認識。王子猷只好把杜荔娜留給了他同班的幾個女同學。
杜荔娜有點不好意思,主動稱呼她們學姐,她們也對杜荔娜很友善。
其中一個小聲問她:
“王子猷說,蘇拉有事來不了,是真的嗎?”
杜荔娜一愣。
分明是王子猷沒有邀請蘇拉。
但她不好點破王子猷善意的謊言,只好含糊地點頭。
那女生便笑:
“我要是她,我也沒臉來。沒人喜歡她,她要是來,我們幾個肯定都不來了。唉,娜娜你也真夠倒黴的,怎麽和這種人住一個屋檐底下呢?”
杜荔娜臉色更僵了。她連點頭也做不到,只好不說話。
這時那女生向旁邊招手:
“陳晨!”
杜荔娜順着聲音看去,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舞蹈社副社長陳晨偷拍照片威脅她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王子猷是知道的。
她怎麽會出現在王子猷的生日派對上?
陳晨也看到了杜荔娜,神情有點尴尬,但還是迎着她走過來。
杜荔娜的心情頓時跌到了谷底,她和身邊的人說了聲要去洗手間,轉身離開。但陳晨加快腳步,追了上來,把她堵在一個角落裏。
“娜娜!”
陳晨把手張開,像她們在鏡室的欄杆前排成一列練功時,做的那樣優美。
“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杜荔娜不與她對視,刻骨的恨意像無形的箭,先擊穿自己的胸脯,再射向陳晨。
道歉?
放屁。
此刻她渴望擁有蘇拉的嘴。
蘇拉肯定會說,道了歉你就不是人渣了嗎?
但良好的教養讓杜荔娜說不出難聽的話。她平板地開口。
“讓一讓,我要去廁所。”
陳晨不依不饒地拉住她。
“拜托你,娜娜!我是真的知道錯了,我們都是女孩子,你就……可憐可憐我,好不好?”
杜荔娜狐疑地看向陳晨的臉,那上面有屈辱的淚光。
“你哪裏可憐了?”
此刻她們遠離人群,陳晨困窘地十指交纏,良久才低聲說:
“我媽在我日記裏看到了我做的事情。”
“……後來我爸也知道了。”
“你知道我爸吧?陳惟,聯波模具是我們家的。”
杜荔娜搖頭,不明白陳晨究竟想說什麽。
“上個月,你們一帆把聯波移出供應商清單了,存量的訂單也都取消了。我爸說,這肯定是你爸爸在報複我們家。”
陳晨把針織披肩拉開,露出肩上的青紫。
“我爸打的。他說,如果你不肯原諒我,他就不讓我進家門。”
杜荔娜不知道該說什麽。
半晌,她才道:
“那事,我沒跟我爸說。”
陳晨的表情分明在說,她不信。
但她沒有直說,而是把杜荔娜的手抓得更緊。
“那你能不能跟你爸爸說說,讓他再把聯波的訂單加回去?求你了娜娜,這對我很重要。”淚水滑過陳晨的雙頰,“我爸在外面有小三,還生了兒子,我媽在家裏已經很難了,現在又……”
“……”
陳晨的哀求讓杜荔娜頭疼。
她讨厭陳晨,恨不得請一個帶針盒的容嬷嬷來伺候她。可陳晨的困境,她聽懂了,甚至還有一點感同身受。
但,她又能做什麽呢?她自己學業的麻煩都解決不了,怎麽可能去管杜宇風生意上的事。而且,舞蹈社照片的事,杜宇風還不知道,她也不希望他知道。
“我真的……這不是我該管的事。”
“娜娜!”陳晨絕望地掐住杜荔娜的手腕。
遠遠地,王子猷看到了這兩人。他皺起眉,和身邊的人說了兩句話,就往這邊走過來。
陳晨知道時間不多,快速說道:
“娜娜,其實拍照片威脅你,不是我的主意。都是杜蘇拉的主意,是她威脅我們聽她的話,是她嫉妒你,是她喜歡王子猷!後來她又裝好人,都是為了演給王子猷看!”
杜荔娜陡然變色:
“你胡說什麽?”
“真的!不信你問她宿舍的黃美婷!杜蘇拉偷粉底,化妝,晚上去生物園後面練跳舞,都是因為她喜歡王子猷。”
“她晚上睡覺還叫王子猷的名字,不要臉!”
最後那句指責震驚了杜荔娜。“不要臉”三個字挾着亘古的力道,仿佛同時扇在她自己臉上。
這時,王子猷已經來到了她們身邊。
“你們在說什麽?”他不豫地盯着陳晨。
陳晨迅速收攏了情緒,朝他模式化地一笑。
“沒什麽。”
杜荔娜也垂眸。
“沒什麽。”
哪怕身處對立,女孩子們仍默契地藏起陰暗,只把清純和友善對男孩子展露。
王子猷也明白這潛規則,沒有多問。
“娜娜,我大哥的女朋友想認識你,就是于慧姐姐,我跟你說過的。”
杜荔娜點點頭,跟他走出了兩步,又回頭看陳晨。
陳晨已經不見了。
杜荔娜神思恍惚。
她聽見王子猷向她道歉。
“娜娜,真對不起,可是陳晨家和京岚有一點生意往來,我爸特地囑咐我邀請她。……我又不能把你的事告訴其他人。……我沒想過她會纏着你。”
杜荔娜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表示沒關系,心中卻是更加茫然。
他們來到王子謙和于慧身邊。
二十六歲的王子謙留學歸國不到兩年,做派洋氣,又富有親和力。二十五歲的于慧畢業于鶴市大學,眼下在一家銀行總行上班。兩個人相貌氣質都非常出衆,可以說是一對璧人。
于慧情商很高,一上來話題就都圍着杜荔娜轉,關于她的芭蕾成就,她在校慶晚會上的表演,還有杜宇風的了不起的傳聞,她知道得比杜荔娜自己還清楚。
但杜荔娜的心思已經亂了,她滿腦子都是剛才陳晨說的話。她對蘇拉的那些指責,有幾分是真的?
如果是更早之前,陳晨的話,杜荔娜一個字都不會相信。但是,偷聽到江世敏和蘇拉的對話,她對自己的判斷力産生了懷疑。
她禮貌地和于慧聊了幾句,終于支撐不下去了,拿出手機給曹叔打電話,請他來接她回家。
她向于慧謊稱自己來例假了,肚子痛,要提前離開。于慧遂體貼地隐去了細節,讓王子謙安排司機,送杜荔娜先回去。
杜荔娜說曹叔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于慧便陪她走到山道上,看着她上了曹叔的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