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心之所求

這天傍晚,月秋閣的貼身宮人們都覺得他們的主子有些不對勁。

整個後宮之中,最為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人,若說是齊妃蕭瑜绮,那麽所有人都會贊同,但凡有一天她做出什麽殺人放火之事來,大家也都不會震驚。

但若說,掌握大半後宮權勢的景妃顧思琪,會主動做出什麽謀殺大臣,與人私通之事,大半個後宮的人都不會相信的。

若是說,景妃犯了什麽不可原諒的致命錯誤,第一時間去求情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齊妃,那麽大半大半個後宮的人都會篤定地說,這是齊妃為了加快景妃的死亡故意出的陰招。

至于到底怎麽奏效,就不知道了。

在景妃的絕對權力和齊妃的絕對寵愛面前,梁朝這一代的後宮十分地平靜,偶爾鬧出些什麽落水啊中毒啊幽會啊之類的事情,都在這樣的絕對之下被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沒有公正可言,也沒有太多委屈可說。

長久下來,大家那份蠢蠢欲動的心便在這樣的打擊之下漸漸沒了生機。

而從去歲過冬至今春未過,後宮之中頻繁發生的大事件卻叫大家那顆想要奮發向上的心在一轟動二震驚之中漸漸複蘇。

齊妃的被廢和複而回宮宛如沒有發生過一樣,然而由于大家不知絲毫內情,勉強算是可以接受,只當是他們夫妻二人不為人知的情趣。

那,景妃呢?

“我真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會攬下這樣的事情。”齊妃身着如往常一樣的豔麗裝扮,對景妃說道,“以這樣的方式。”

她意猶未盡,話裏有話,景妃不明白她的話外之音,也懶得去琢磨。

“可是結果倒是不錯呢。”景妃微笑着回答。

“你最近好像變了很多。”齊妃說話間撥弄着一株小草。

“人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後,總是會這樣的。”景妃笑了一聲,“變得清楚些。”

“其實我早就知道哦。”蕭瑜绮放開手中的小草,朝顧思琪笑道,“你這個人從我進宮開始就跟我搶,但是我不是很計較,因為你跟我搶的從來不是祈宣。”

“陛下的名諱,在我這裏就不要叫了吧,畢竟我現在還是掌管着後宮大半适宜的景妃娘娘啊。”顧思琪苦笑,蕭瑜绮話語間的親切叫她有些羨慕。

“這麽說來,其實我很感謝你啊。”蕭瑜绮有些發愁地說,“我實在不喜歡管後宮的這些事情,也實在不喜歡和那些無聊的小丫頭們争鬥些什麽。我知道你平時喜歡跟我争搶只不過是太無聊了而已,我也不介意跟你吵一吵,彼此落井下石,栽贓陷害一番,但是那些小丫頭我都沒有興趣。”

她的淺笑突然間僵在了臉上,顯出一番狠厲的美:“因為她們跟我搶的,是祈宣。”

“看清楚自己想要的東西後,只覺得你說的這些好笑,不過也無所謂了吧,以後我也不會跟你争這些了。”顧思琪悵惘地嘆了一口氣。

“不會的,娘娘。”蕭瑜绮笑道:“就算你做了這樣的事情,陛下也不會把你怎麽樣的,他極有可能将這件事情封鎖消息,然後按照他之前的打算繼續做事罷了。我也不會讓他廢黜你或是怎麽樣。”

“呵呵,這話在旁人聽來,指不定認為我們的感情如何地好呢。”景妃嘲諷道,心裏卻認同了蕭瑜绮的話,她顯然也是如此作想。

“雖然耍弄你很有趣,可是我還是不想沒有你啊。”齊妃笑了笑,“說到底,你想要的東西是什麽?”

景妃搖了搖頭,卻突然皺起了眉,問道:“阿寧患的,是什麽病?”

“這個你就不用過問啦。”齊妃笑了笑,“我跟你說了,也沒什麽用。不過你放心好了,阿寧那丫頭機靈着呢,這事她自己心裏有數。”

景妃仍是面有憂色,眼前的女人如盛放的花朵,綻放在最為爛漫的季節,即便不争,也自有無人可及的光華與美麗,從前景妃對這個人只有厭惡,如今,卻莫名多了些佩服。

“你與阿寧,有什麽關系嗎?”景妃思慮良久,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當然有關系。”齊妃凝眸一笑,對她說道,“她須得喚我一聲姑姑。”

“這……”景妃兀地站起身來,還想在問些什麽,卻看見齊妃靜靜地笑望着她,雖然一言不發,卻帶着不容拒絕的禁止詢問。

“別的你都不需要管了。”齊妃繼續道,“這幾日,就在月秋閣好好待着,至于阿寧,我過幾天便來接走。”

說着,便朝着明亮澄澈的殿外走去,霞光灑在她的身上,盛氣淩人。及至殿口,她突然回過身來,一字一句道:“她不胡鬧,我便不會傷害她。”

景妃朝殿外看了一會,突然自嘲一笑。

她想要的東西,自始至終都很簡單,不過是有親人可守,有牽挂可系罷了。

從前她以為自己所遇良人,從此便有一份溫情可依,可偏偏無端端丢了一切念想,換來深宮裏無邊寂寞蕭索,茫然不可知的争鬥尋找之後,終于看見了那個最初的自己。

景妃看着門外已經暗淡的天空,想想自己如今的處境,又想起了這下午所做的事情,心中并無悔意,只覺得可惜。

……

午時時分與寧初說完那一番話之後,顧思琪便回宮好好地吃了一頓午膳,期間想好了所有的措辭與後果,估量好梁帝午休醒來的時間,帶着蔻珠前往了紫宸殿。

中午時梁帝本是打算與寧初一同進膳,順便與她商量着安排以後的生活,卻不想她如此忤逆,氣得午飯也沒怎麽用。

顧思琪去時,正看見齊妃在與梁帝說笑,想來他的心情已經大好。

見她這個時候過來,齊妃輕飄飄看了她一眼,既不閃避,也不幹擾,似是打算安靜旁觀。

她有些不悅,向皇上請過安後便出言示意她離開,沒想到她卻轉了平常出言不遜的性子,說她可以在一旁并不會打擾她的陳情,暗中示意她自己也許可以幫襯一二。

顧思琪看了看梁帝,見他并沒有趕齊妃走的意思,左右思量了一番,想着齊妃遲早會知道發生了些什麽,況且,她拉不拉齊妃下水,現在都不是最重要的了。

“陛下。”她恭敬地喚道,将一塊玉佩呈了上去。玉佩通體清亮,觸手生溫,內裏的粥狀雲絮是渾然天生的美麗形狀,絕非凡品。

梁帝疑惑地看她。

“臣妾是來陳情的。”景妃說,“臣妾罪過有三,現将禀陳陛下。”

“一,臣妾枉顧聖恩,勾結江湖,誤殺戶部尚書沈清嘉。”

“二,臣妾欺瞞陛下,幹涉前朝政務,串聯禮部尚書王道鈞。”

“三,臣妾有辱使命,身為後妃……不愛陛下。”

将這一番話說完,顧思琪雖然心有懼意,但事已至此,她抱着視死如歸的心情朝自己名義上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丈夫看去。

令她驚訝的是,明明應該龍顏大怒的梁帝,此刻卻歪歪地靠在椅子上,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陛下?”許久未見回應,景妃又低低喚了一聲。

仍是沒有回應,莫非陛下已經怒到無言以對了嗎?這倒和她想象地不大一樣。蕭瑜绮也絕有些奇怪,便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他:“陛下?”

梁帝雙目緊閉,該不會是,睡着了吧。驚愕之中,齊妃正欲再喚,卻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道:“讓朕先想一想。”

齊妃見狀忍不住撲哧一下,卻終究克制住了自己沒有發出聲響來。

她早知道這個自己喜歡多年的心上人并非思維敏捷之輩,不僅如此,甚至會花費比旁人更長的時間去思考一件事情,卻沒想到,如景妃所說那樣重大的事情,他竟都能思考到快要睡着!

這麽一想,竟隐隐覺得梁帝有些可愛。

“讓朕一一理理你說的這三樁罪過。”

梁帝像是終于醒了過來,他看着伏跪在下的景妃道:“你說你不喜歡朕,這個朕早就知道,你我當初的婚假也非你情我願,我不過是借了你家的勢。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新婚當夜我并沒有喝醉,也沒有做什麽事,你流掉的那孩子,自然不是我的。只是當時阿靖還在,我也并不在意。所以這一樁,不算你的錯。”

梁帝的話雖不重,卻狠狠地砸着景妃的心,她真是不敢相信,這個男人竟然全都知道!這個與她朝夕相處了二十多年,滿足了她幾乎所有胡攪蠻纏的要求的男人,他竟然,什麽都知道……

“與王道鈞串通,勾結江湖,誤殺沈清嘉,這聽上去,倒像是一樁嚴重的事情。”梁帝悠悠地說着,話中竟然略帶嘆息。

景妃徹底傻了,陛下這是怎麽了?

雖然知道自己就算明說了這些話,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但是不管這麽說,這絕對都不是什麽可以輕易原諒的小事啊,陛下的這個語氣,究竟是什麽意思?

“不可輕易原諒啊。”剛這麽想着,就又聽見梁帝悠悠地說道。

“陛下打算如何處置臣妾?”見陛下如此随意,景妃有些賭氣地道。

“回月秋閣待着。”梁帝這次說的倒是很快,“先禁足吧。”

景妃癱坐在地,哭笑不得,她來之前想過許許多多的結果,唯有這一種,卻是怎麽也沒想過的。

不申斥,不發怒,不廢黜,也不懲罰,随口一句禁足,這算什麽?

“陛下不想問為什麽嗎?臣妾為何要這麽做,又是如何做到的?”景妃莫名地不甘心。

“誤殺說明你意不在沈清嘉,那就是看中了他身邊的人,他的身邊沒有別人,只有寧初。你串聯了王道鈞将你的命令與籌碼傳給所謂的江湖人,然後由他們完成這一系列事情,是這個意思嗎?”

景妃愣住了。

“你現在這麽清楚地來跟朕陳情,看來是和王道鈞的勾結失敗了,他違背了你的初衷,對寧初圖謀不軌,你很生氣,是不是?”

“朕命太子審理此案,你擔心太子受罰,想要給他解圍。”

“你想與朕說的,是這些嗎?”

梁帝頗為寧靜地看着景妃,景妃的內心卻極不平靜。她緩緩點頭道:“是。”

見此場景,齊妃非常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她的心上人,雖不是個思維敏捷之人,卻絕對是個缜密周到之人,他雖然常常後知後覺,但想要真正瞞住他什麽事情,或是诓騙他什麽,卻是沒那麽容易的。

“至于你的用心,唉……”梁帝嘆了一口氣,“绮兒說她一路找到當年丢下阿寧的地方的時候,寄養她的人家已經葬身火海,她也已經被沈清嘉帶走。朕只當這麽多年阿寧過得平凡而惬意,卻沒想到讓她受了那麽多苦。

“早知道她跟她母親一樣不喜歡宮廷生活,朕也只不過是想簡單地見她一面,見她見得多了難免會想起以前那些心煩的事情。

“沈清嘉倒是玩的一手好把戲,但是他一個人,卻是做不來這些事情的。绮兒說她見到阿寧的時候沈清嘉就已經死了,阿寧昏迷一旁,什麽也不知道,如今看來,你倒算是救了她?”

“之所以讓你回去禁足,是因為阿寧喚你一聲娘親,朕想讓阿寧開心,自然不會對你怎麽樣。”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梁帝看着兩眼迷茫的景妃,道:“你說的話,朕,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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