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談
“松田先生你不是說你不回來的嗎?”
之于這個稍稍帶了幾分驚訝的疑惑,松田陣平語調随性地回應了個敷衍的答案:“我突然改變主意了而已。”
嘴上說着而已,實則因為擔心。
丹羽飛鳥:“這樣啊……”
“有什麽問題嗎?”
“那倒是沒有。”
她哪裏敢有問題。
這裏本來就是松田陣平的公寓,作為主人的松田陣平想什麽時候回來就什麽時候回來。
只是……
松田陣平回來得太突然,讓飛鳥覺得有種被長輩抓包的心虛感。
雖然她也沒什麽事好心虛的。
簡單的兩句對話之後,松田陣平原本只是随意一掃的視線,還是被丹羽飛鳥穿着的圍裙上的那只兔子給吸引走了。
這種可愛的元素出現在他的硬漢日常裏實在有一點違和,粉嫩的風格倒是和少女挺搭調,就是……
好怪,再看一眼。
注意到了一直落在胸口的視線,丹羽飛鳥扯了扯兔子耳朵的位置,解釋道:“那個……這是我在便利店随便買的……”
當然,随便之餘,飛鳥也是真的覺得兔子可愛才買得更果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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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陣平點點頭:“我知道。”
他在回來的路上就有看到,離公寓最近的那間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裏有同款圍裙疊放在折價促銷區。
又看了幾眼之後,松田陣平擡手指向上面那只明顯是低成本機繡的兔子,然後頓住。
在丹羽飛鳥滿是期待聽到“可愛”之類的詞彙的目光下,他不急不慢地給出了評價,瞬間攪碎了女孩的期待:“這兔子,沒有嘴,有點奇怪。”
“……哈?”
關注點竟然是這個嗎!
在飛鳥低頭去看兔子到底有沒有嘴的間隙,松田陣平朝前幾步側身繞過了她。
走過玄關處進入室內,松田陣平莫名覺得自家的燈光似乎都比往常亮了好幾度。
平日裏算不上太亂但也絕對不能說是整潔的公寓被收拾得井井有條,松田陣平還是第一次知道這間單身公寓在被整理了之後,觀感大小竟然能比實際面積要大這麽多。
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燈光的光線色調太暖,長久以來只有他一人的清冷公寓裏竟然透着一股從未有過的溫馨感。
明明布局和內設根本沒什麽變化,但就是有種煥然一新的舒适。
房間被清理得非常幹淨,連角落和縫隙裏的灰塵都被細心地處理掉了。
除了一陣一陣的料理香味,空氣裏殘留着一丁點幾乎快要聞不到的清新劑的味道,就是便利店随手都可以買到的那種清新劑。
下意識作出如此判斷的時候,松田陣平回頭就在玄關的鞋架頂上看到了一瓶明顯是今天才買的空氣清新劑,證實了他的判斷正确。
公寓裏那方從來沒有使用過的、早就積了不少灰塵的開放式小廚房,也被清理得幹幹淨淨,開門時聞到的香味就是來自瓦斯臺上的鍋。
鍋下還燃着火,似乎鍋裏的東西還沒有煮好。
味道聞起來很香,是在炖什麽湯嗎?
直到鍋蓋因為內部沸騰被蒸汽沖得一震一震地響,還站在玄關處皺着眉毛看兔子的飛鳥這才驚地喊了一聲“啊”,然後匆匆忙忙地跑去了瓦斯臺前。
“差點忘了這回事……”
關了火之後,飛鳥松了一口氣。
她擡頭看向松田陣平,把圍裙胸口的位置朝前拉出了一點,開始反駁起剛才後者的評價:“它明明就有嘴巴,你看在這裏。哪裏奇怪了……分明就很可愛,松田先生是你很奇怪诶!”
松田陣平斜了一眼,藏在白色的絨毛下面确實有一點繡歪了的黑點。
他聳了聳肩:“那種事怎樣都無所謂。”
飛鳥撇了撇嘴,嗤了一聲:“嘁。”以表不滿。
松田陣平的注意力則在另一邊。
他還在打量着明明是自己住了很久卻突然顯得有些陌生起來的公寓。
整潔得不
像話,一切都是有人打理過的井井有序。
純粹的人工的痕跡,無處不透着種……他很久很久都沒有體會過的有溫情……或者說是家的感覺。
飄窗式的陽臺上挂着洗好的衣服,那套“前一日”沾了血的帝丹校服,還有他順手丢在髒衣簍裏的還沒來得及洗(其實他都快忘了)的外套。
看起來飛鳥在他的公寓忙碌了一整天,也難怪早上的時候特意追問了一句是不是公寓裏的什麽東西都可以用。
松田陣平轉回頭再看向飛鳥,女孩正在嘗試着把裝着不知道炖了什麽食物的鍋從竈臺上拿下來。
似乎是鍋把手還很燙,她嘗試了幾次,都沒能好好握住,最後挫敗地退開,搓着被燙痛的手滿臉苦惱。
“我來吧。”松田陣平開口打止了飛鳥又一次準備嘗試的動作。
“噢……好。”
丹羽飛鳥應聲退後了一步,把身前的位置留給松田陣平。
大概是女孩子的手要更嬌嫩一些,雖然鍋把是有點燙,但是松田陣平并沒有覺得這是難以忍受的高溫。
他輕松就把炖鍋拿了起來,“然後呢?要放哪?”
“啊等我一下!”
他垂眸看着這個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女孩蹲下.身,拉開碗櫃取出了一人份的餐具,又從最下面的那個抽屜裏拿出了一張隔熱墊。
取完了東西,女孩又噔噔噔地跑到了矮桌前,乖巧地跪坐了下來。
“就放在這裏吧!”飛鳥把隔熱墊放在了桌面中心,用手掌在上面輕輕拍了拍。
放好炖鍋後,松田陣平也順勢在矮桌前坐下了。
他剛才的注意力沒在地上,坐下的一瞬間,柔軟的觸感和以往他所坐到的堅硬冰冷大不相同。
低頭才看見,自己坐上的是新買的珊瑚絨軟墊,又溫暖又舒服。
他又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丹羽飛鳥。
少女已經在她自己的面前擺好了她一個人的碗碟,把筷子夾在虎口,雙手合十,準備開動了。
“你好像買了不少東西啊?”松田陣平問道。
其實再仔細觀察一遍室內,能夠發現多了很多日常用品。
都是很細碎、很容易會忽視掉但又很有用的小物件,這也是室內突然變得氣氛溫柔褪去了原本冷硬感的原因之一。
“确實買了不少,誰讓松田先生這裏什麽都沒有。”飛鳥點頭應答着,後半句話裏透着幾分嫌棄感。
說到這裏,飛鳥似乎是想起了什麽。
她放下筷子後站了起來,轉身去她挂在衣架上的、就是佐藤美和子給她買的外套的口袋裏摸出了什麽後,又走了回來,重新坐下。
松田陣平就看着女孩朝他遞過來了一張印着細細密密文字的長長的熱敏紙,直接往他的手裏塞。
很顯然,這是購物票據。
纖瘦白皙的手指在紙面上點了點:“這是今天的購物清單,基本都是用在公寓的物品,沒有亂花錢哦。”
松田陣平掃了一眼,确實都是些日常用品。
“你也不用向我彙報這些,反正錢是借給你的,三年後記得還錢。”松田陣平習慣性不太好聽的措辭聽起來有幾分催債的腔調。
雖說嘴上是說着要飛鳥還錢,但其實松田陣平本人根本不在乎這點細節。
當然,丹羽飛鳥本人還是非常認真地對待這件事。
她覺得借就是借,松田陣平已經幫了她很大的忙了,她完全不好意思直接去占人家的便宜。
被提醒完這是借款,飛鳥右手握起拳頭往左手的掌心一捶:“是哦!是要還的……那這麽想想我豈不是虧了!東西基本都是用在公寓裏了……”
說完,她用力把才塞進松田陣平手裏的清單又抽了回來。
“那不給你看了!”
“……?”
像是耍起了一點點小女生特有的小脾氣,這副俏皮的模樣看得松田陣平想笑。
彼時,丹羽飛鳥拿出了她的手機。
似乎是為了讓她自己不那麽虧,她把手
機塞給了松田陣平,一副勢必要讓松田陣平做點什麽的架勢。
“我的手機快沒電了,你之前是怎麽給它充的?再幫我給它充一次吧。”
松田陣平有點無語地看着被貼了兩片透明膠帶固定後蓋殼的手機,“你的手機現在也打不了電話,充了也沒用吧?”
話說得沒錯,确實沒什麽大作用。
于是飛鳥當即變更了需求:“那你快幫我把後蓋殼裝回去!”
交代完不能白花了這些“借來的錢”的任務,丹羽飛鳥重新坐了下來。
她拿起筷子,又做了一遍飯前禮。
女孩閉着眼睛雙手合十,至上而下的燈光映照得她的睫毛都在發亮。
微微顫動的瞬間,那些光點似乎會跳躍一樣,好看得犯規。
松田陣平的目光難以自控地落在這張睜開眼睛後會顯得格外靈動的面孔之上,有些出神。
對于幾乎沒怎麽接觸過柔和那一挂的異性的松田陣平而言,像丹羽飛鳥這樣的甜美又元氣女高中生,突然的出現就像是闖入了他已經習以為常的、節奏緊湊的單調生活裏的活力因子。
很新奇的感受,新奇得讓他不由自主地投進更多的對女孩的關注。
在飛鳥低聲說完“我要開動了”後睜開眼睛的瞬間,松田陣平無縫切換掉剛才認真注視的表情。
他的手肘往桌面上一抵,托臉又露出了一貫的慵懶随性。
“你這是晚飯還是宵夜?”松田陣平問道。
“當然是晚飯啊,忙了一整個白天,好不容易才弄完……啊,我只煮了自己的份,誰讓松田先生說了不回來又突然回來的。”
“安了安了,我沒有要和你搶食。”
“那樣最好!”
拖沓了半天,炖鍋的鍋蓋總算被被打開了。
只消打開的一瞬間,食材被烹饪後的香氣更是沒了遮擋地開始在不大的空間內彌散。
然後剛才還說着不會搶食的松田陣平直接聞餓了,即便晚上已經在課裏随便吃過了泡面填過了肚子。
當然,他還不至于幼稚到去和小女孩搶食物,他也沒有貪嘴到那種程度。
最多,就是有一點好奇……
把還放在原位沒有動過的工具箱拉到了桌邊做好準備工作,松田陣平幹起了被交代下來的活。
他一邊撕着貼在手機上的透明膠帶一邊問道:“你一大鍋是什麽?聞起來很香。”
“主食是面條,反正只有我自己吃,就直接用煮在裏面了。配菜其實就是一些普通的蔬菜和肉類,當然,調料和做法是飛鳥秘制,獨家機密,不可外洩。”
這是對于自己的料理水平有着絕對的自信,才會這樣毫不客氣地自誇式地打上了自己名字的标簽。
“诶——”拖長尾音的嘆詞之後,松田陣平撕下了交代,轉手拿出了工具準備進行下一步時,他又額外補充了一句,“很厲害嘛你。”
聽到這話,已經開始嗦面的飛鳥動作一頓,咽下那一口後忍不住說道:“好難得啊,從松田先生嘴裏居然能聽到直接是誇贊的詞。”
“我不是上午才誇過你嗎?”
“上午你說的是‘不蠢’,那可不算誇。”
“是嗎?我覺得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
“你明明可以直接說‘聰明’……啊算了,不和你咬文嚼字了,我現在更想咬菜嚼肉。”
少有能夠聊到輕松話題的時間,松田陣平便順着料理的話題接着延展:“我有個朋友料理也做得很好,不過自從各自的工作步入正軌之後,就沒機會再嘗一次了。”
“嗯?松田先生的朋友?是女生嗎?”
“不是,我上警校時的同期,就是給我寄了驅寒茶的那位。”
“噢……我記得松田先生稱呼他是景?”
雖然只聽過一次且當時也沒有在意,不過對于這種簡單的發音,要記下來也不難。
聽到這個親切發音的時候,松田陣平難免想起了好友的樣子。
多年的
;感情永遠是萦繞在他心裏最溫熱的一部分,他的表情變得柔和了不少,嘴角微微上揚。
飛鳥的情緒感知很敏銳,當即就看出了松田陣平的情緒變化。
她感嘆了一句:“看來你們關系真的很好啊,好羨慕啊,都這麽大年紀了還有這麽好的友情。”
這話說得松田陣平有點哭笑不得。
後半句直戳痛點的年齡暴擊,多少也有點毒舌的意思了。
“我今年二十六,還不至于用上‘都這麽大年紀’的定語來形容我吧?”
“比我大九歲……啊不對,現在這個時間裏的我還在立海大念國三,也就是只有十四歲……”算完年紀的飛鳥突然揚起臉,朝着松田陣平笑得格外壞,“那我是不是可以喊松田叔叔了?”
松田陣平在辯嘴上從來都不會占下風。
他手中的動作頓了頓,佯裝思索了幾秒,然後回了句聽似漫不經心實則暴擊重創地話:“說得沒錯,确實可以叫叔叔,畢竟我和你父親是同輩。”
“……”
使壞想要說松田陣平老,結果卻被反過來當了爹。
丹羽飛鳥當即閉了嘴,忿忿地瞪了一眼也朝她開始壞笑的松田陣平。
她怒吃了幾大口面後,美食帶來的滿足感才稍稍壓下了剛才鬥嘴鬥輸的不甘心。
既是在話裏提到了丹羽誠一,飛鳥就想起了和父親相關聯的事。
這件同樣和松田陣平也交織在一起的事件,也是後者能夠猜出她手機密碼的起點。
話題嚴肅,丹羽飛鳥索性放下了筷子,坐直了身體。
坐在旁邊的松田陣平瞥見她突然變得正式的姿态,有話想說但又似乎很為難。
他幹脆主動揭開話題:“怎麽?有想問我什麽嗎?”
飛鳥點了下頭:“嗯……就是想到昨天晚上松田先生和我說的會抓住當年的炸.彈犯的話……”
“怎麽?來自三年後的你應該有見過松田警官英勇抓住犯人的新聞吧?”松田陣平的語調輕松,還有幾分玩笑的意味。
話語會是如此腔調,一來是因為松田陣平一貫潇灑不羁的作派,其次就是考慮到飛鳥的狀态。他不想看小姑娘愁眉苦臉的,承受這個年紀基本都體會不到的壓力。
當然,話中還藏着一點微弱的緊張,因為松田陣平也很害怕會聽到未來的新聞把他否決。他還要履行和萩原研二的約定,将犯人繩之以法,為好友報仇。
“三年前的新聞啊……”
飛鳥皺起眉毛,當真認真地開始回憶。
對她而言的三年之前的新聞,說實話能夠記住的信息不太多。
不過關于恰恰是那個炸.彈犯的報道,飛鳥絕對不會忘記。
“倒是沒有印象有見過松田先生的名字,不過那個炸.彈犯好像是抓住了的,我有看到他被捕後的通報。”
“那就行。”
聽到犯人的最終結局以被捕落幕,松田陣平其實暗暗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他只要按照自己的節奏一步一步做下去,就能達成丹羽飛鳥所看到的那個未來的結果了吧?
這種關鍵時候,他可不能放松了。
短發少女似乎還在回想,眉毛緊緊皺着沒有舒張。
“還在想什麽嗎?”
“我記得報道裏好像寫了事件中還有一名警察官殉職的事……”
又是因為炸.彈而犧牲,飛鳥的情緒變得愈加沉重。
亦或是因為父親是以同樣的原因而離開,所以她共情于這份噩耗的悲痛。
“會進入現場拆彈的人員,一定和爸爸是同一部門的人。”
聽聞那個炸.彈犯又害死了人,松田陣平也皺緊了眉毛,愠怒逐漸在他的眼底浮現,不過,已然成長得沉穩又成熟的性子已經不會讓他情緒失控地爆發。
飛鳥努力地回憶了好一會,想起了時間和地點。
“11月7日正午,杯戶購物廣場的摩天輪……”她把回想起的信息念了出來,“
對,沒錯,是摩天輪的爆.炸!”
聽聞還是相同的日期,松田陣平就了然了,那個每年都寄來的倒計時不是恐吓,就是對警方的純純挑釁。
松田陣平的視線落向飛鳥時,女孩眼底顫動的目光正好回視了過來。
“松田先生……”
“嗯?”
“既然我知道未來的結果,那麽可以利用‘預知’到的信息,救下那位犧牲了的警察官嗎?”
這樣的請求同理于飛鳥再第二次時間回溯後着急趕往山田宅想要救下山田桃香的心理。
女孩的眼睛明亮得如同星辰,閃爍在她眼底的,正是那份純真的、難能可貴的善意。
松田陣平輕笑了一聲,音調微沉:“這種事不用你拜托我也會去做啊……”
句末的短暫停頓後,他把扣好了後蓋殼的手機朝着飛鳥一丢,以這樣的動作終結了略顯壓抑的氣氛。
“是笨蛋吧你?跟我說了這麽多廢話。”松田陣平重新恢複了輕佻的玩笑口吻,“你不知道有句話叫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嗎?”
“這說的什麽鬼……”
當然,松田陣平的言下之意飛鳥聽明白了的,她也不再矯情地繼續剛才的話題,轉而抱怨起剛才對方朝自己扔手機的動作。
“松田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差一點砸到我的臉!”
“知道啊。”
“……”
“但你不是接住了嗎,手機。”
“…………”
……
吵鬧起來的氛圍和公寓內煥然一新的溫馨感融為一體,就好像真的……
是個溫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