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雙更

“……再堅持一下, 馬上就好了……”

電梯井的上方傳來松田陣平的聲音,飛鳥突然覺得這個聲音離得很遠很遠。

聽起來像是隔在水裏,有點模糊, 但又不至于聽不清話的內容。

她開始耳鳴了嗎……

或許是剛才和電梯一起下墜最後那重重的一摔要比想象中的嚴重得多,飛鳥從站起來之後就一直感覺有些頭重腳輕、飄飄忽忽的。

只不過來自胸腔最直接的劇烈鈍痛讓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全集中在這之上,因此才忽略了其他部位受到的影響。

飛鳥擡起頭, 想要再看一眼安全窗口之外的、電梯井壁上露出的炸.彈, 而就在這時,逆光中有個黑影突然往下落。

松田陣平穿過電梯頂部的通口, 從上面跳了下來, 平穩地落地。

姿勢是帥得要命, 像個超級英雄似的直接飛下來。

但壞消息是,電梯因為他的重量以及重力加速度附帶的沖力,猛地震了一下。

整個狹小的空間因為這下撞擊晃動了起來,最後剩下的唯一沒有斷的那根牽引的繩纜,在晃動中又損耗了它那僅剩不多的生命力。

好在最後還是頑強地撐住了,沒有完全斷裂。不過,電梯因為牽引力角度改變了問題, 産生了些許傾斜。

“看來稍稍有一點點計算失誤……”松田陣平觀察了一下因為電梯裏落進了他後産生的影響,他倒還是很樂觀,“嘛,不過問題也不大。”

飛鳥被晃動吓了一跳。

原本就因為經歷了一遍和電梯一起下墜, 再者又看到了正在倒計時中的炸.彈, 她的神經已經緊繃得快要到了極限,現在松田陣平又突然來了這麽一出……

“松田先生你幹嘛突然跳下來啊……”

Advertisement

女孩幽怨的聲音帶出了一點顫抖的哭腔, 再配合上柔柔弱弱的語氣, 聽起來可憐得很容易就讓人心疼。

即便是鋼鐵直男如松田陣平, 他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這題他松田陣平不會做啊!

他是真的不擅長和這種類型的女孩兒打交道……

松田陣平本來想嘗試着說點安慰的話,但是鑒于有過把人說哭的前科,他選擇了閉嘴。

他可不想再看到飛鳥在自己面前哭,對于女生流眼淚,他可太苦手了。

沉默了幾秒之後,松田陣平幹脆直接跳過了情緒安撫的言語論題,向飛鳥伸出了自己的手。

飛鳥愣了。

寬大的手掌掌心朝上地展示在她的眼前,這是要做什麽?

她順着手臂往上看,被手電筒照亮的松田陣平的輪廓似乎突然多出了一層朦胧又暧昧的濾鏡。

松田陣平這個動作很快就被飛鳥以小女生式的浪漫角度來解讀了。

是要拉她的手嗎?

危機裏拉手的含義無疑等同于在她無助時要拉她一把的溫柔,是給她傳遞力量的鼓勵。

就好像在對她說,別害怕,有我在……

心跳在加速。

不知道是因為危機中的緊張,還是對眼前這個人的心動。

飛鳥覺得自己是被感動到了的,她有些赧然地準備把自己的手搭上去,卻在伸出一半的時候尬在了半空。

松田陣平:“我的手機,還給我吧。”

過于耿直的話語打破了所有浪漫的期待,飛鳥前一秒的感動在此刻被錘成了粉末。

松田陣平哪是要牽她的手……

就是說嘛臭直男懂個鬼的浪漫!連安慰的話都不會說,又怎麽會懂拉手的意義!

不過這種危機的時候,的确也不應該大談浪漫。

飛鳥在心中大罵着臭直男也罵了自己白癡,

然後拿着手機用力往松田陣平朝自己伸出的手掌上一拍。

這力道很顯然就是在宣洩情緒,松田陣平感受到了。

于是他很不解,明明自己他什麽都沒做錯,怎麽小女孩又生氣了?

拿過手機,松田陣平撥通了佐藤美和子的電話。

電話接通得很快。

對面的佐藤美和子自然而然把這一頭的人當成了飛鳥,開口的語氣不乏親切和柔和:“飛鳥?怎麽了?還在電梯裏沒有出去嗎?你別害怕,我已經向課裏申請支援了,算起時間救援現在應該已經到醫院了,我馬上也會回醫院。而且,還有松田君在,他肯定會把事情完美解決的。”

很可惜,回應佐藤美和子的并不是飛鳥。

傳進話筒的是松田陣平低沉慵懶的聲音:“是啊,還在電梯裏沒有出去。救援确實到了,不過稍稍出了點小意外。”

“松、松田君!??”

當着松田陣平本人的面說了那樣誇贊的話,佐藤美和子突然感到有點羞恥。哪怕隔着電話,她都有種想找個洞鑽進去的尴尬。

如果直接面對松田陣平,佐藤美和子絕對誇不出口,即便她确實相信松田陣平絕對有那樣的能力。

她剛才只是單純地想安撫丹羽飛鳥,哪知道會被本人聽見……

“多謝信任。”松田陣平笑道,句末上揚的語氣有一絲絲得意。

“……”

“想不到你說話也有這麽溫柔的時候?”

“…………”

“怎麽?還害羞了?”

“不是啊!松田君你在胡說八道什麽……”佐藤美和子趕緊打止了松田陣平那不太正經的調侃,迅速轉移了話題,“你從飛鳥那裏拿到手機的話,怎麽還會在電梯裏?你剛說的意外又是什麽?”

談及了正事,松田陣平自是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他一向都很有分寸,調侃的話也就剛才那三兩句,即便佐藤美和子不打斷他,他也不會繼續再說了。

松田陣平快速将救援人員把丹羽涼子移出電梯後,電梯井頂部的牽引被炸斷了的事說給了佐藤美和子聽。

聽完之後佐藤美和子還有一點疑惑:“那你怎麽會進到電梯裏面和飛鳥待在一起?”

“因為我從電梯的安全窗跳進來了。”

“…………”

正常不該是把人從裏面往外救嗎?居然還往裏面跳……

真是一通亂來!

佐藤美和子心裏如此喊道,有點無語的同時,她又沒感到多意外,因為這确實是松田陣平能幹出來的事。

“你跳進去幹什麽?現場到底什麽情況啊?炸.彈呢?那家夥不是說了什麽緊急設置被啓動,炸.彈的定時器也被啓動了嗎?”

“我正要和你說這個,炸.彈的位置找到了,還剩下十三分鐘。”

“诶!??十三……怎麽會……那豈不是……”

聽聞炸.彈只剩下十三分鐘就要爆炸了,佐藤美和子瞬間有點慌不擇言。

“不要緊張,我不是都和你說了,我是專業,這種事交給我一定沒問題。”

“可是……”

“總而言之,院內疏散人群的事就交給你來安排了,你應該快到了吧?”

“嗯,再兩分鐘就到了,可是松田君……”

擔憂的話第二次被松田陣平打斷,他沒有讓佐藤美和子繼續把“可是”背後的話說完。

“你再和我聊下去就真的要來不及了,挂了。”

話到這裏,松田陣平挂斷了電話,然後将手機關機了。

他已經算過了的。

飛鳥看到炸.彈、确認到炸.彈的具體位置再等警備部趕到現場絕對已經來不及了。再者,頂部牽引只

剩下一根繩纜搖搖欲墜,穿着幾十斤防爆服的拆.彈人員下到電梯井裏,踩在電梯頂上作為支點,電梯怕是承受不了那樣的重量。

倒不如他親自下來解決,一來不會讓電梯的承重負擔過大,二來拆解炸.彈這種事,應該沒有人能比他解決得快。

至于計算失誤……

是他低估了往下跳後的沖力,沒想到這樣的力道會把頂上的繩纜又往斷裂的危險推進了一步。

不能再等了。

松田陣平收好手機後,把倒在邊上的扶手梯搬到了安全窗的正下方。

因為電梯傾斜,地面不再水平,扶手梯沒法放穩。

“飛鳥,幫我扶一下。”松田陣平沉下語調正色道,他少有地發出态度嚴肅的請求。

不用多說飛鳥也了解眼下的狀況,雖然心裏有點氣臭直男不解風情,但比起危機,這些小脾氣她當場就抛到了腦後。

“嗯。”她點點頭,伸手扶穩了梯子。

順着扶手梯松田陣平從通口爬了出去,他站在電梯頂部觀察着。

炸.彈的位置并不理想,不是飛鳥所估算的只有一兩米的距離。

他偏頭瞥了眼在下面扶着電梯仰頭往自己的方向看着的飛鳥,女孩的狀态看起來不太好,應該是之前電梯下墜後摔傷了,是外表看不到的傷。

估算炸.彈的距離錯誤,多半是大腦在撞擊後也受到了影響,才導致了視覺出現了短暫的偏差。

以松田陣平的身高,在不借助工具的前提下根本夠不到。由于電梯的傾斜,頂部放扶手梯指不準就會直接跌落下去。

外部不比內部,松田陣平也不願讓飛鳥出來冒着墜落的風險幫他扶穩。

不過,他倒是有了另一種辦法。

“飛鳥,你在學校有上過手工課吧?或者物理實驗課之類的,應該有吧?”

“有……怎麽突然問這個?”

“那就行。”

飛鳥還沒弄明白松田陣平怎麽突然問起這種問題,後者就順着扶手梯回來了。

在下到最後還沒有完全落地時,松田陣平一把攬過了飛鳥的腰間,然後像提只小雞似的把女孩提了起來。随後趁着扶手梯還沒完全失去平衡的瞬間,靈活又迅速地帶着飛鳥一起從通口爬了出去。

下一秒,電梯內的扶手梯就倒了。

來不及解釋太多,松田陣平用盡可能簡短的話對飛鳥“宣布”了接下來要做的“工作”。

他指了指電梯井壁上跳動着紅色數字的炸.彈:“等等你聽我的指令來拆。”

“……?”飛鳥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沒有聽錯,你來拆,不要說不會,我教你不可能不會。”松田陣平直接把随身攜帶的工具塞進了飛鳥的手裏,強硬得不容拒絕。

“松田先生,這種事不能開玩……啊!”飛鳥的話還沒說完,她就被松田陣平直接擡了起來,腳下失去支撐點一瞬的失重感讓她驚慌地地喊了一聲。

松田陣平把飛鳥擡到了肩膀上,而重心被陡然太高的失衡的飛鳥下意識地胡亂抓着,弓着腰,然後像只蝦米一樣蜷起,抱緊了松田陣平的腦袋。

“你再這樣抱下去我要窒息身亡了。”被卡住了脖子的松田陣平語調毫無起伏地說道。

“抱歉……”飛鳥緩緩把手松開,坐穩了身形。

這個高度,正好是她能以一個比較輕松的姿勢夠到炸.彈。

而這時,炸.彈的分位計數,也從兩位數,來到了個位。

09:59:33……

09:58:24……

……

“松田先生,只剩下十分鐘不到了……”

“我知道,有我在,十分鐘夠了。”

如果是他親自動手的話,這種東西只要三分鐘。

“飛鳥,你不相信我嗎?”

“沒有……我一直都很相信松田先生。”

“那就行了,接下來聽我說的做。”

這串不停跳動的紅色數字刺眼得要命,飛鳥緊張地咬緊了嘴唇。

即便知道如果自己在這裏又被炸死,時間就會回溯。

可是直面死亡的恐懼,還是死前那一瞬間無與倫比的痛苦,飛鳥都不想再經歷。

最重要的,還是她不會輕視生命。

如果可以做到,又為什麽要在這裏選擇放棄呢?

深吸了一口氣,飛鳥用冷靜的音調給出了有力的回答:“嗯……我準備好了。”

“好,先從外殼開始……”

……

松田陣平是個好老師,丹羽飛鳥也是個好學生。

兩人的配合很默契,在實際操作上,飛鳥完全跟得上松田陣平的節奏,甚至速度要比松田陣平想象的還要更快一點。

高壓之下還能保持着冷靜的狀态,對于職業刑警而言是基本素養,但是對于僅僅只是個高中生的飛鳥來說,真的非常非常不容易。

松田陣平的心裏又對丹羽飛鳥有了些許與之前不一樣的看法,平時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好像很嬌氣的樣子,但堅強努力的時候的樣子,竟然有一點點帥氣。

還剩下五分多鐘的時候,飛鳥已經照着松田陣平描述的拆到了最後一步。

“啊……這個長得真的和電視劇裏看到的一樣诶,最後只剩下紅線和藍線二選一的問題。”

“不用選,剪藍色的,剪斷之後剩下的部分就很簡單了。”

“嗯!”

聽到松田陣平都這麽說了,飛鳥松下了一口氣。

她将剪線鉗的尖嘴卡進藍線,可正當她要用力捏下鉗把,剛才暗掉的屏幕又亮了起來。

“诶?”

松田陣平:“怎麽了?”

飛鳥:“屏幕……又亮了。”

松田陣平:“什麽?!”

重新亮起的屏幕上出現了滾動字幕,飛鳥把看到的文字念了出來:“勇敢的警察官……”

聽到這個稱呼,松田陣平呼吸一窒,他突然有了種非常非常糟糕的預感。

“……不得不贊美你的勇氣,還有個更大的煙花,在爆炸前的三秒鐘,會給你所在位置的提示。”[1]

這段話被用紅色的文字顯現出來,更是多了不少恐怖感。

念完這段話的飛鳥只覺得頭皮發麻,剛才一直都很穩的手竟然開始發抖了。

怕不小心碰到什麽,飛鳥把剪線鉗收了回來,還抓着剪線鉗的手垂了下來,就無意識地貼在松田陣平的臉側。

“這是什麽?其他地方還有炸.彈嗎?”

“看來是的。”

“只有三秒的話,應該來不及了吧?”

“嗯……以那家夥的風格,應該會等到爆.炸前的最後一秒才會把提示信息給全。”

飛鳥沉默了幾秒,然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随即,她又重新開口:“松田先生,我有個新想法。”

都不用飛鳥多說,松田陣平就明白了她這個所謂的“新想法”指的是什麽——幹脆就死在這裏,等下一次的回溯。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這也是唯一能得到完美答案的辦法了,不過得在“下一次”。

至此,松田陣平把飛鳥從自己的肩上放了下來。

傾斜的角度讓體重偏輕的飛鳥感到有些難以保持穩定的站立,尤其金屬的表面光滑,她很怕自己滑下去。

于是,她朝着松田陣平的身

上靠,又不太好意思直接抱上去,最後只是小心翼翼地拉着對方的衣角,試圖找一個支點。

“在緊張?”松田陣平語調保持着輕松地問道,他向來都很從容,不論面對什麽。

“等死能不緊張嗎……”飛鳥的聲線都抖了起來。

她不僅緊張,她還很害怕。

松田陣平笑了笑,仿佛正在等死的人不包括他。

他甚至還調節氣氛地開始說笑:“我還是第一次死,這種新奇的體驗人生第一回 。”這話的口吻說得好像是在準備第一次嘗試抽煙或者喝酒之類的尋常事。

“這種時候就不要開玩笑了啊松田先生……一點都不好笑!”飛鳥當即地對松田陣平的話表達了不滿。

之前的回溯裏,松田陣平要麽是睡着要麽是暈倒,從始至終經歷死亡的,都只是飛鳥。

“什麽新奇的體驗?死亡只有恐怖,我已經不想再……我不想再……”

話到最後,飛鳥的聲音越來越弱。

她不想再死一次,太痛了。

不僅僅是痛覺,還有會刻進記憶的恐慌感……

可即便害怕,飛鳥還是主動做了這個勇敢的決定。

松田陣平感受到了飛鳥的情緒,他索性拉過了飛鳥的手臂,順着力道的方向,把少女帶進了懷裏。

“害怕的時候要學會撒嬌,你一個女生還不懂這個嗎?”

臉被迫埋進了松田陣平胸口的飛鳥悶悶地回應道:“跟你撒嬌?跟你撒嬌有什麽用?你只會說我哭着很醜……”

飛鳥說起了之前松田陣平安慰人時的金句,她的語氣像在抱怨,但身體早就不堪心裏壓力地向松田陣平交出了自己所有的重量,靠進了這方溫熱又堅實的懷抱。

她的雙臂從松田陣平的腰間穿過,撒嬌式地用力抱緊。

松田陣平笑了笑,用手掌撫摸着飛鳥腦後的頭發。

他沉下音調,低低的煙嗓少有地泛起了溫柔:“這一次,我陪你一起。”

“嗯……”

柔情之後,松田陣平又要使壞地把前一秒的氣氛攪得粉碎。

“哦我說的是等會提示出來了,你要和我一起記住。”

“…………”

“你不用轉頭看,我會把地址報出來。”

等到最後的時刻,屏幕上果然滾動起了文字。

文字并不是正常的句子,在看過了前幾個字之後,松田陣平馬上就看出了這是把句子倒過來寫了。

“下一個爆.炸地點……是米花中央大廈。”

00:00:00

……

飛鳥聽着松田陣平報出的地址,倒計時結束的炸.彈完成了它被設置好的“使命”。

再度體驗了一遍把身體炸成碎末的死亡,飛鳥在痛苦和恐慌之中重新睜開了眼睛。

驚醒之時,似乎還留在身上的痛感令飛鳥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大口大口的急促喘息,把旁邊才在米花中央病院外停車場停好了車的佐藤美和子吓了一跳。

11月3日,上午六點四十五。

意識逐漸清晰過來的飛鳥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确認了時間。

太好了,又回來了。

和上一次回溯的時間點一樣,正好是在佐藤美和子驅車到達米花中央病院的時候。

“飛鳥?你還好嗎?飛鳥?”佐藤美和子擔憂喚着飛鳥的名字,問道:“是做噩夢了嗎?怎麽……還流眼淚了?”

“诶?”

聽聞這話,飛鳥趕忙擡手摸了摸臉。

掌心碰到了一片濕潤,果然摸到了眼淚。

是“上一次”的爆.炸離得太近了……

“飛鳥?”

“啊我沒事……可能剛才睡扭了脖子,有點疼吧。”

“如果有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說啊。”

“嗯。”

“走吧,到醫院了,我們下車吧。”

飛鳥解開安全帶,想去叫坐在後排雜物箱上的松田陣平:“松田先……”

可轉回頭她才發現,後排根本沒有人,坐在車裏的只有自己和佐藤美和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