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

◎五感盡失◎

知虞被安置在陌生的宮殿裏, 每日尚且還有婢女伺候。

那婢女手腳規矩,做事認真, 對她并沒有任何不妥帖。

起初她察覺不出氣味時都還不明顯。

等到某日發覺自己分辨不出花香後, 知虞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身上的海棠殁早已經開始發作。

宮婢察覺後,自是中規中矩地将消息上報。

隔了兩日,後宮設了一場宮宴。

有內侍專程過去請知虞赴宴。

“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意思是, 夫人您若不出席, 躲躲藏藏的……反倒落實了外面那些金屋藏嬌亦或是糾纏不清的謠言。”

“夫人既然與陛下并無關聯,就該以知家女子的身份出現。”

皇家重視清譽,太皇太後會刻意維護這些名聲自然也都合情合理。

知虞到那處時,身為公主的清和則在上首位置。

而她以知家女的身份, 則坐在了相對靠後的位置。

清和自然也沒有看見她,知虞收回目光後便在自己的席位上緩緩坐下。

一些人陸陸續續進場,尋到自己的位置。

直到寶月在入席時也瞧見了知虞,神色都很是驚訝。

Advertisement

“知姐姐這段時日入宮來,可別是還惦記着陛下……”

寶月順勢坐在了知虞附近, 好似只是遇到了舊人敘舊。

她許久不見知虞,細細打量下便瞧見少女今日穿着一襲淡綠長裙, 粉芙蓉色的披帛松松垮垮地從弱肩垂落至臂彎, 仿佛都圍不緊那副款款細腰。

除卻那張過分清豔的白嫩面龐, 一雙霧眸也好似浸潤在清水中的琉璃烏珠,讓人看不出絲毫想要蠱惑君王的野心。

聽到寶月的話,美人那張始終緊抿的小嘴也只是輕輕啓開,答了句“不曾”。

“我是應太皇太後之邀入席。”

知虞順着太皇太後的意思,将那些複雜的關系一應撇清。

寶月頓時松了口氣, “那就好。”

“陛下雖然休了姐姐, 但知姐姐也別太過傷心了。”

今日宴席上的人衆多, 寶月仿佛也不過是尋常的輕言軟語安慰了兩句。

期間寶月的杯子空了,便給伺候的侍女使了個眼色,讓對方斟滿,同時也替知虞的空杯次次斟滿。

知虞并未在意,只是一杯接着一杯,不知為何越喝越渴。

寶月發覺她飲那杯中物頻繁,不由詢問,“莫不是吃菜被齁到了?”

她好心地讓宮婢趕忙又倒一杯,知虞喝下,可卻還是感覺不對。

這時候那侍婢才故作發現的模樣,賠不是道:“真是抱歉,奴婢給倒錯了,這是酒水……”

寶月故作驚訝,“怎麽會這樣,知姐姐竟當做水給全都喝了?”

“可知姐姐怎麽會連酒和水都分不出了?”

那酒水是女子專飲,口感處置的并不刺辣,可因為後勁極大,即便在宴席上幾乎也沒什麽人用。

知虞連續喝了好幾杯,這時候酒勁上來一陣頭暈目眩。

她兀自起身都只覺天旋地轉,想要邁出去的一步不像是要踩在地面,更像是踩在了什麽不規則的空氣中,瞬間就要跌倒。

雖有婢子及時上前來一把扶住,可她還是碰翻了跟前的席面,将那羹湯撞翻撒了寶月一身。

寶月燙得一聲怪叫,趕忙跳到一旁。

還是她随從的婢女率先發作起來,“你一個庶人怎麽也敢冒犯寶月郡主!”

席面雖長,離天子很遠。

但這樣的動靜還是驚動了天子與公主。

內侍在沈欲耳邊低語了幾句,沈欲便放下手裏的酒盞,吩咐寶月下去更換衣物。

寶月上前沖着首座上的男人委屈道:“可是外面天都暗下來了,寶月對宮裏的情形也不是很熟……”

沈欲喚了手底下的白寂送她過去。

寶月霎時臉頰微熱,心道這可是沈欲身邊的人。

有對方護送,她自覺面上有光,然後便恢複了淑女儀态退出席面。

寶月生怕錯漏了什麽機會,想要白寂回去多在沈欲面前提及自己,一路上便諸多抱怨。

一時又說:“我身上燙傷的地方也許會留下疤痕,年紀輕輕就要落下個疤痕,白大人覺得我會不會礙了陛下的眼?”

白寂道:“軍營中遇到燙傷有個極為簡單的處置方法,郡主若能吃苦耐勞,也可以試試。”

抱怨立馬露出誠摯姿态,“若能避免留下燙傷的疤痕,更好地服侍陛下,寶月便是上刀山下油鍋都願意……”

她如此說完,白寂便伸手在她背後一推,将人推下了路旁能沒到腰身的淺水池中。

一旁侍女驚得一聲尖叫,白寂才冷着臉道:“在這池子裏泡上一刻即可,屬下還有其他的事情,便先回了。”

他本就不耐煩,将人推下水後,自是頭也不回地回去複命。

寶月好不容易從淺水池子裏爬起來,凍得瑟瑟發抖,咬牙切齒道:“快……快将我拉上去……”

這廂,知虞也頗有些狼狽地被宮婢給攙扶下去。

似也生怕被旁人在這時發覺她失去味覺的事情。

清和坐在席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卻沒法插手。

因為這一出小小意外,席間似乎有些寂然,自也是聽說了最近的風言風語。

有人暗中打量着那位新君的神色。

沈欲卻只是捏着酒杯,對于方才那一切全然都置若罔聞,緩緩說道:“諸位繼續。”

衆人面面相觑,直到新的舞樂表演入席,這才銜接上先前熱鬧。

……

知虞堅持到了第五日。

坐在涼亭裏時,眼睛就突然看不見了。

她身邊的婢子意外,要扶她回去。

人才走到半道 上,便再一次冤家路窄地撞見了寶月。

寶月是刻意來找她的。

她将人叫住之後,擠出笑道:“知姐姐真是難找,竟然躲在了這裏。”

她似乎還記仇那日知虞将湯灑在她身上的事情,後來更是落入冷水池子裏風寒了一場,至今都沒好全。

宮婢為難地解釋,“抱歉,夫人的眼睛看不見了……不太方便在外面逗留太久。”

寶月頓住,擡手在知虞眼前揮了揮。

“好端端怎麽會看不見?”

她似乎不信,由着那宮婢攙扶着知虞往前走去。

接着便故意讓人突然扯開宮婢,然後絆倒知虞。

知虞毫無意外地跌得結結實實。

她雙手撐在地面,掌心下濕軟黏膩,是潮濕的淤泥。

因為看不見而毫無防備,連下巴上都沾了泥點,聽着寶月肆意嘲笑。

知虞抿了抿唇,她坐起身,伸手朝那淤泥裏摸去,然後朝笑聲傳來的地方甩了出去,便聽見寶月尖叫。

寶月風寒還沒好全,又笑又咳,那泥點甩進她嘴裏,讓她頓時扶着婢子的手臂吐了出來。

“你是不是瘋了?”

“寶月,你們在做什麽?”

恰好此刻容太妃帶着幾個年輕曼麗的女子經過。

她似乎是專程為了沈欲選妃的事情,今日特意召見了幾個身世貴重的千金。

寶月這時立馬上前去告狀。

那些人便頗為驚訝地看向知虞,口中略微疑惑,“她怎麽會這樣?坐在那爛泥巴上,該不會是真的瘋了吧……”

容太妃聞言卻反駁道:“當然不是。”

“這知氏是罪臣子女,又犯了錯,背叛過陛下,所以陛下給她用了海棠殁……這些罪人用了這些東西後,會慢慢喪失感官,最後會五感盡失,變成一個廢人。”

“啧,真是可憐,年紀輕輕,現在只怕是眼睛都看不見了。”

容太妃嘆了口氣,似乎很是惋惜。

那些貴女霎時有些避諱地後退,有人嫌棄,也有人露出同情。

可今日主要是為了選妃一事,她們自不敢說與天子相關的閑話,只與容太妃說說笑笑,一群人才漸漸遠去。

知虞攥住裙擺将那些人的話幾乎聽得一字不差,一旁婢子趕忙将她攙扶回去。

只等熱水準備好了之後,知虞摸索進了浴房。

她擡手解開衣帶,将身上的衣裳從外到裏逐件褪去。

直到露出雪白的肌膚,少女又将身上最後一件小褲也都褪去。

似乎感應到冷意,她頗有些怕冷地抱了抱自己。

臂彎間擠出團雪膩膩的,垂落的烏發又濡濕在雪膚表面,讓人想要替她撥弄開。

感應到有人進來。

知虞便伸出手去,在觸碰到對方的衣角後,低聲道了句謝。

她讓對方牽引自己順利入了湯池,這才輕聲道:“等過幾日我聽不見了,會在你手心裏寫字,只怕要勞煩你的地方就更多了……”

她提前與婢子打好招呼,那婢子好似也很善解人意。

淨沐身體時,她摸不着澡豆,便有一只手及時遞送給她。

摸不着浴巾時,也會有人幫她。

知虞雖看不見,卻并不會發什麽脾氣。

即便哪裏生出了差錯,她也只會安安靜靜地糾正。

接着俯身擦拭着膝彎下的水霧,又順着膝彎向上,将身上的水珠都擦幹。

而後才将架子上提早準備好的幹淨衣物一件件穿上身。

她不習慣給旁人添麻煩,只待收拾妥帖後,這才對對方提出,“我困了,想要歇息一會兒。”

她本能地将白嫩的手指伸出,即便要回去睡覺,也要靠着旁人指引。

似乎是真的看不見了。

将手臂緩緩遞到她掌心下的男人都始終沉默。

沈欲垂眸寸寸細致地打量着她,竟從她面上找不出一絲僞裝的端倪。

而角落裏的婢子見此情形,更是連呼吸都微微窒住,不敢讓知虞察覺,由始至終看完她沐浴全程的人都不是自己。

半個時辰後。

沈欲回到了明華殿中,很快,容太妃便與寶月過來求見。

寶月借機感謝沈欲當日派人送她回去。

一旁容太妃則将他納妃的事情再度提起。

“旁人不急也就罷了,寶月呢,該給寶月冊封個什麽位份?”

寶月嬌羞道:“太上皇先前也曾說過要讓我做皇家的媳婦,且寶月此生只願服侍在帝王家,哪怕做個奴婢都行。”

沈欲不徐不疾地開口問道:“郡主是想做太妃?”

寶月神色霎時僵凝,随即語氣嗔怨道:“陛下真會說笑,我不和你們說了……”

她說完便跺了跺腳離開。

容太妃見狀也不急不惱,将一些畫像上的女子都一一介紹過。

她見沈欲面色冷然,便笑着說:“我雖貴為太妃,但曾經也是陛下的奶娘。”

“撫養你長這麽大,自然也知曉你顧念我對你的養育之恩,才一直容忍寶月……”

餘下的話都還未說完,她便聽得男人似乎短促地笑了笑。

“容忍……”

沈欲擡起眼皮看向容太妃,溫聲道:“許是誤會了吧。”

容太妃唇畔笑意漸漸僵住,“誤會……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欲緩緩道:“我只是一直在找一匹馬。”

花了極大的代價和功夫,才找到了一匹一模一樣的馬。

這廂寶月出了殿門,便要去馬場騎馬。

這處新修好的馬車只有皇室中人才可以用。

宗珏在時,寶月撒個嬌便沒人敢阻攔。

換成沈欲在位後,她再想來這處都只能沾容太妃的光,讓容太妃的人過來說和。

今日進來時,內侍多嘴提了句“怎麽不見容太妃身邊人過來”,頓時惹得寶月更是生氣地抽了他一鞭子。

她身邊的婢子道:“又不能總勞煩太妃娘娘,我們郡主可是未來的妃子,你若不仔細對待,當心你的狗腦袋。”

內侍聞言自是謙卑讨好,牽了一匹馬給寶月騎上。

寶月鞭撻着座下的馬奔騰而出,心裏才稍微高興一些。

她在馬場上跑了幾圈,漸漸地便發覺了一些怪異。

直到座下的馬開始不受控制。

她才陡然驚覺這匹馬越來越眼熟……

這仿佛是在當時春狩時,她故意讓知虞騎的那匹瘋馬。

寶月心頭驚駭,可她分明記得那匹瘋馬已經被宗珏給處置了,是她派去的人親眼所見,怎麽可能還在?

總不能,是那匹瘋馬的冤魂……

不遠處,等侍女終于察覺到異樣時,已經來不及了。

還沒扯着內侍過去,便眼睜睜地瞧見自家郡主在露出驚恐駭怖的神色後,邊哭邊喊着突然就半道墜馬。

內侍見狀驀地将婢女推開,取出帕子嫌惡地拂了拂被對方手指碰過的地方,一改佝偻模樣。

“真可憐,寶月郡主給別人騎這樣瘋馬的時候一定是因為自己能駕馭的了吧?”

他陰恻恻地沖那婢女笑了笑道:“可惜了,她真是沒用,還想做陛下的妃嫔,也不想想,這樣沒用的妃嫔,陛下要來做什麽?”

那婢女聞言,臉色頓時煞白。

……

繼眼睛看不見後,又沒隔幾日。

在知虞身邊伺候的宮婢便傳來了她聽不見的消息。

沈欲過去看她的時候,便瞧見知虞身上衣着穿得整齊。

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手裏還捏着一小塊糕點,小口小口地吞食。

“夫人愈發不肯用那些正餐……”

便是偶爾用了一些也都用得極少。

畢竟那些需要用到筷子羹匙的進食方式對當下的知虞來說很是麻煩。

她更喜歡吃盤子裏的糕點,吃的時候倒用不着過于尋摸什麽。

沈欲走上前去,待到近處停下,便發覺晌午後的陽光照在美人彎曲上翹的鴉睫上,仿佛有一層金色的光暈。

有人靠近時她都沒有任何反應,他便坐在她的身旁,俯下身咬住她手裏的糕點。

知虞捏着糕點微微怔住,她停頓下來,摸到了男人的唇瓣。

少女抿了抿唇,頓時收回了手。

想要轉過身去,卻被他抱在懷裏。

糕點碎了一地,她要推開,沈欲卻貼着她耳畔低聲呢喃。

“阿虞是真地很喜歡撒謊……”

可知虞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不斷地推他。

沈欲松開了她,她便扶着椅子挨個挨個數過去,坐在了離他最遠的一把椅子上。

雖看不見,卻能感受到陽光。

因為看不見聽不見,連話也說不出時,便更像是一只貓,只将下巴墊在臂彎裏,阖上眼睫休憩起來。

沈欲盯了她半晌,繼而交代婢子告訴她,若是她後悔了随時可以告訴他。

婢子在新君離開後,便緩緩走到美人跟前,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寫字。

可在婢子提及到新君後,少女便推開了對方的手。

她合起掌心,拒絕了和婢子的溝通,讓婢子也頗為無奈。

……

寧福宮中。

直到最後一日,內侍終于在太皇太後起身後,将最終的結果告訴了她。

“知氏她今早上再沒能醒來,想來……是那海棠殁徹底發作了。”

太皇太後早有了準備,吩咐道:“海棠苑那邊應當是準備好了棺木,将那孩子送過去吧。”

可她說完後,便瞧見那內侍臉色不太對勁。

太 皇太後不由問道:“怎麽了?該不會是陛下反悔了,又不願饒恕她了?”

按照後宮裏的規矩,若同意罪人服用海棠殁後,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錯誤也都是可以一筆勾銷。

之後只需要将那無知無覺的人偶美人裝入棺木等死就好。

那位陛下眼睜睜地看着知氏一天天失去所有的知覺,現下知虞已經成了個活死人,他莫不是這樣都仍覺得不解氣,非得親手弄死她不可?

“陛下說,知氏雖然始終不肯認錯,也不肯悔改……”

“但她既然已經受完了懲罰,他便寬恕她,再不會追究她從前背德之事……”

內侍說着臉色愈發古怪,最終才壓低了聲兒道:“陛下……”

“他……他将知氏抱回了寝殿。”

作者有話說:

這段劇情後面很多反轉,還沒寫完

感謝在2023-03-26 17:55:07~2023-03-27 18:07: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媽媽說名字太長會有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月十五 30瓶;莳花詞 28瓶;lcgff 14瓶;毛毛脆皮腸、喂魚 10瓶;楊柳拂河橋。、和淵 6瓶;暴躁小許、yf376、八筒 5瓶;我媽媽說名字太長會有 2瓶;劇透的是小狗、羽之觞、S小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