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幾場冬雪過後,風似刃,往人身上裹寒。

一頂錦緞纏梁,豔粉浮金的暖轎從冷清的長街穩穩當當的進了巷尾。

轎子剛落,就見府門大開,十來個頭頂雙髻的藍衣婢女和侍從魚貫而出,後面竟還跟着一個拄着拐杖的老夫人和一對中年夫婦。

轎簾動了下,探出一只白糯的手。

手的主人像是遭不來寒氣又慢吞吞的縮了回去。

容老夫人急得不行,拐杖捶地“愣着做甚,都不知我溪哥兒體弱怎地,快扶小少爺出來。”

貼身随從一聽,趕緊輕輕掀開轎簾,府裏的丫鬟也小跑過去将裏面的人扶了出來。

轎子裏的人身着寬大青色道袍,身姿颀長,腰肢卻纖細的過分。

一張臉白如凝脂明玉,眉眼細長,嘴唇淡粉,雖然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可顏色神韻卻又讓人極其驚豔,就連微微蹙眉,都叫人我見猶憐。

“溪哥兒!哎呦,快來讓祖母抱抱。”

容溪展開笑顏,還未說話便習慣性的先咳嗽兩聲,由婢女攙着快步走到老夫人面前“祖母,孫兒想死你了。”

“呸呸呸。”老夫人頭發花白,精神卻矍铄,身子骨比眼前僅有二十歲的少年還好,她似嗔怒似憐愛“怎的出去兩年,都忘了咱家的規矩。”

因為容溪的身體,容家是不能說死這樣的字眼的。

容溪淡笑着唉了一聲,輕輕拍了下嘴,哄着老人開心“孫兒該罰。”

老夫人卻緊緊握住容溪的手,摸到一手刺骨冰涼,心裏更是憐惜,道“天涼兒,咱們快進屋去。”

容溪道好,又動容的看向兩年未見的父母“父親,母親,您二老可安好?”

容李氏險些落淚“都好,都好,咱進屋說。”

進屋落了座,容溪看着兩年未歸的家心中也是又陌生又親切。

婢女侍從一一退去,整個屋子就剩自己家裏人後,容老夫人也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握着孫兒的手緊緊不放“大選已過,我溪哥兒終于可以回家與家人團聚。可是這身體怎麽就越來越差了呢,這,這真是造孽啊!”

“母親!不得胡言啊!”一直沒作聲的容大人神色緊張,胡須抖動“這,這隔牆有耳,您怎能……”

容老夫人白了兒子一眼,又看了弱不經風的孫子一眼,拐棍捶地,低語恨恨道“我老婆子爛命一條,誰願意要誰就來取!我看誰還敢動我孫子!”

“母親!”

“祖母,不要動怒。”容溪趕緊拍拍老人的肩膀,輕聲安撫“孫兒這不是回來了麽。這些年在如意觀裏雖然條件苦些,可跟着道長師父學了很多養生養氣之法,讀了不少名篇書籍,也不算荒廢時光。”

容溪在十八歲那年就被家人送進了江南府如意觀。

至于原因,是為了躲避大選。

當今崇德帝極好男風,兩年前宮廷內外大選,世家子弟無論男女只要在十八歲,別說生病只要是有口氣就都要入宮待選。

當年十八歲的容溪就可以用豔絕京都來形容,好在他體弱很少外出,所以也就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聲。但是憑借容溪的外貌只要踏入宮門就肯定會入選,崇德帝又以昏庸專橫聞名,屆時本就病弱的容溪還哪裏有命活。

當時容老爺還是左相的學生,偶然提前得知崇德帝不僅要選妃子還要選郎君的事。聽罷,他就覺得事情不妙,回家與容老夫人一商量,立馬就将容溪送去千裏迢迢的如意觀。

容溪這才逃過一劫。

“大選已過,祖母就不必擔心了。”

老夫人一邊擦淚一邊點點頭。

容老爺說“溪哥兒,你扶祖母回房吧。你舟車勞頓幾天幾夜,等會也好好歇歇。”

容溪應了聲好,攙扶着老夫人向後院走去。

待祖孫二人離去,檀香籠罩下,容老爺愈發嚴肅,“溪哥兒不能待在家。”

容李氏镯子碰上茶盞猛地發出脆響,她眸中帶着痛和寒“你又要把我的溪哥兒送到哪個荒山野嶺去!”

“夫人莫慌。”容老爺連忙安撫,他嘆了口氣,看向門外“這些年來,皇上荒廢朝政,盛寵宦官,也越來越好南風男色,四出搜刮美人不說,有時候還強搶朝臣郎君。我們溪哥兒又不能一輩子在家裏藏着,所以我想為他尋一門親。”

容李氏喃喃道“可,可溪哥兒身體,他根本遭不住這些人事的啊!”

“我們就找一個身體也不好,但位高權重的人。”

容李氏嘆氣搖頭“這大盛哪有這樣的人。”

容李氏遲疑道“有一人…”

“誰?”

“當今的小乾王,皇上的十三弟霍乾。”

容老爺立馬回絕“不行,乾王殿下曾經可是……”他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捋捋胡須“此事再容我想想。”

将祖母送回卧房,容溪便回了自己的房間。看着一塵不染,裝飾一如他走前的房間,容溪提了兩年的心終于慢慢平靜下來。

容溪不知道自己是運氣好還是不好,他在另外一個世界孤零零的死去,他又在這個世界有人疼愛和挂念的活着。

他在另一個世界窮困潦倒,又在這個世界錦衣玉食,承歡膝下,但是卻拖着一副病弱之軀。

容溪知道自己穿進一本男頻權謀小說裏,雖然這本小說他只看了前部分,但是前半部分就已經足夠了,因為這部小說總體非常套路。主要就是講了大男主秦盟的謀反史。大男主秦盟和所有男頻主角一樣,前期身世凄慘,備受欺淩,後期卻權傾朝野挾天子以令諸侯,最後謀反成功,掌權天下。

而“容溪”則是這本小說裏死的最慘的炮灰男後,不過小說裏的“容溪”壞事做盡,的确該死。

雖然容溪是胎穿,但他的意識卻是在即将進宮入選覺醒的,要不是有他父親和祖母的法子,容溪現在恐怕已經踏上了斷頭臺。

容溪褪下鞋子慢慢躺在床上,舟車勞頓再加上天生心疾讓他異常疲乏,昏昏欲睡之際,容溪心想,只需要一年,這天下就會易主,到時候他就真的安全了。

朝堂之上,衣衫不整的崇德帝懶散坐着,一左一右是當今盛寵的宋郎君和名貴妃。

享受着美人按肩的崇德帝閉眼悠悠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正在禀奏的大臣被突然打斷,群臣面面相觑,剛上朝就退朝,這成何體統。

“皇帝。”

一聲輕柔的提醒,卻震的滿朝大臣頭皮發麻。

那是垂簾聽政十餘年的馬太後。

縱使當今聖上已經三十有八,可花甲之年的馬太後依舊牢牢的把持着朝政。

崇德帝一向“孝順”,聽了太後的呵斥,趕緊推開名貴妃的柔荑,坐直身體,清清嗓子“接着奏。”

“臣還要彈劾小乾王治府不嚴,縱容府奴猖獗跋扈,其于鬧市縱馬,夜市傷人,問何為,詭辯所為皆急于為乾王尋藥尋食!縣衙狀書無數,還請聖上裁決!”

崇德帝沒有說話。

就聽馬太後冷冷道“小乾王人眼盲腿殘,不過是刁奴欺主做大,傳旨即刻杖殺乾王府所有府奴,至于乾王……”

“母後,”崇德帝眼皮微垂,似嘆似笑“乾王,是朕唯一的弟弟了。”

馬太後停了片刻,緩聲道“正是因為乾王是皇上唯一的皇弟,哀家才想讓乾王入宮調養身體。”

“千歲不可!”左丞上谏,“乾王殿下已及冠,又有封號府邸,怎可回宮修養,還請千歲三思!”

馬太後似乎鐵了心“乾王雖然及冠,可眼盲腿殘,就算回宮住也不會壞了祖宗規矩。”

左丞不卑不亢,又一拜“回千歲,陛下在乾王這個年紀,已經有了太子殿下,而小乾王別說王妃就是侍妾都沒有。臣私以為,太後千歲可賜乾王一門良緣,屆時,王妃不僅能夠貼身照顧王爺還能管理府事,懲處刁奴,此乃兩全其美之事!”

不少左相一派都紛紛應和“還請太後千歲賜婚乾王。”

“這個主意好,允了!”崇德帝忽然不羁大笑,又看向珠簾後的人“這個法子好,母後您覺得呢?”

馬太後卻沉默,整個朝堂也安靜得呼吸可聞。

良久,就聽到馬太後起身的窸窣聲,“哀家,覺得甚好。”

可是,那語氣又冷又硬怎麽聽也不像甚好的樣子。

朝堂散去,一行人走在玉石長階上。

以馬太後親眷為首的一派對左相一派重重拂袖而過,原來彈劾乾王的人就是馬太後一派,可見其心可誅。

容大人雖說曾是左相的學生,不過他是禮部侍郎又供職于翰林院,無實權,只行修書撰史和祭祀慶典之事,所以在朝堂屬于中立那一派。

容大人看到乾王今天又死裏逃生一次,心下更覺得乾王絕不是他溪哥兒良人之選,于是他把目光放在走在最後,無人敢近的人身上。

秦盟,秦大将軍。

這個人雖說出身草莽,但一身血性,剛正勇猛。因為有兵權在手,別說皇上就算是太後都忌憚幾分,是一個屬于保皇派的武癡。

容大人看到秦盟注意到他,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一揖“大将軍,近日舊傷可好。”

秦盟數月前才平定了盤旋在黃海海域多年的倭賊,歸朝後就被皇上升了官職,已經從正二品總兵升為從一品将軍。

秦盟寡言冷血,殺伐果斷,除了武将幾乎沒有和文官打過交道,對于容大人的忽然示好,秦盟只是冷冷點了下頭“好了。”

容大人像是沒看到秦盟的冷淡,唠家常似的和秦盟同走“大将軍年紀輕輕就勇冠三軍,英武非凡,為我朝立下汗馬功勞,真是英才現世,我朝之光啊!”

秦盟冷冷道“容大人過譽了。”

容大人又像想起什麽,突然道“大将軍如此英武,可有婚配?”

秦盟眉心微蹙,好好看了眼容大人,他道“不曾。”

“那秦将軍可有心屬之人?”

秦盟耐心不再,冷聲道“若本将軍沒記錯,大人家中兩女多年前就已出閣。”

容大人一頓,捋捋胡須,讪笑道“其實下官家中,還有一子。”

秦盟眉頭蹙得更深,揮袖就走“謝容大人好意,本将軍不好南風!”

容大人看着秦盟闊步離去,心下還是有點失落的,要他說這個秦盟是這天下最适合他兒的人選。

容大人不氣餒,環顧四周,又把目光放在走在最前面的左相身上,他記得,左相的次子也未成親。

容大人在為他那病弱小兒尋求婚事,可他那病弱小兒現在已經被人拉去人聲鼎沸,花紅柳綠的酒館館裏。

“你說你在如意觀憋了兩年,好不容易回來,酒也不喝,肉也不吃,弟弟我可真是心疼你。”

說話的是容溪姨母家的表弟,方轶,今年才十八,就已生的人高馬大,壯實黝黑。

容溪還沒說話,侍從阿橋就緊緊捂着他面前的酒杯,一臉視死如歸“表少爺,你可不能逼我們家少爺喝酒啊,您要是想找人陪,阿橋陪您喝。”

方轶氣笑了“什麽陪我喝,我看你小子跟着我兄長在觀裏待了兩年,也是憋壞了,想蹭喝我的酒!”

阿橋臉皮薄,鬧了個大紅臉“沒,沒有。”

容溪輕笑了下,道“不要欺負阿橋。”他又看了看窗外密布的雲,似大雪降至“天色不早,一會兒母親該派人來尋,今日就聚到這兒,我先回府了。”

方轶眼珠轉了轉,握着酒杯不撒“這才哪到哪,我還沒喝盡興呢!”

容溪知道這個弟弟的花花腸子,也不戳破,道“那你就慢慢喝,姨母來問,我就說你和同窗研究學問。”

方轶嘴角笑開了,連連作揖“還得是我親親兄長,旁人懼我母親,都不幫我打掩護。”

方轶的母親是京都出了名的母老虎,就連容老爺都畏懼這個小姨子。

阿橋給容溪穿上厚重雪白的披風,絨毛帽子蓋下,只露出一個白皙精致的下巴。

倆人出了雅閣,渾濁的酒氣和脂粉香氣就鋪面而來。

阿橋聽見容溪不适應的咳嗽兩聲,趕緊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而與此同時,在這樣花天酒地下卻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容溪就成了某群人好奇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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