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波又起

慧明和尚沒能把事情壓下去,到傍晚的時候,死者家屬已經在東華寺外聚集起了不少人。

守玄大師只得親自出面同官府中人溝通,試圖平息事端。

蘇氏身體向來康健,加上治療及時,已然恢複過來,燕如海因着一直以來的交情,自然是站在東華寺這邊。

韶南已經找到他,說了寺廟鬧賊的事,他也答應了女兒,準備将香油錢捐得隆而重之,好引得那人前來下手,捉賊捉贓。

沒等燕如海付諸行動,慧明先帶了個熟人求上門來。

來人只有十七八歲,是粥鋪管着迎送客人的夥計。

早晨那會兒,燕家人正是将牲口托給他照看。

小夥計看上去有些六神無主,行過禮,局促地道:“鋪子出了事,聽說幾位爺連同家眷今晚要住在寺裏,小的趁着天還沒黑,把牲口和馬車送了來,交給管菜園的圓樸師父了。”

燕如川連忙道了謝,又叫兒子過去和圓樸打個招呼。

他看出夥計有些不自在,雖然家裏好幾個人白天吃壞了肚子,以蘇氏最是嚴重,令他對粥鋪的管理頗有意見,卻知道怪不得眼前的小夥子,出言寬慰:“別擔心,會沒事的,誰也不是故意如此。”

小夥計焦急道:“燕大爺,真不是我們黑心,給大夥吃了馊的東西,衙門的官差查驗過之後,說是好幾桌的鹹菜裏頭都被人下了藥。”

此言一出,燕家諸人齊齊吃了一驚。

韶南登時想起早上伯母蘇氏曾說,那鹹菜吃着有點苦。

“什麽藥,可要緊?”

自家人吃了不少,不知有沒有後遺症,燕氏兄弟這下不能等閑視之了。

慧明和尚在旁接過話去:“主要是大黃,但也有兩桌的鹹菜裏發現了生的甘遂末。”他稍懂醫術,怕諸人不明白,又解釋道,“大黃還好些,這點量主要是叫人腹瀉,不會有什麽大礙,但甘遂本身有毒,生甘遂尤其厲害。一個不好真能要了命去。”

Advertisement

燕如川同弟弟相顧失色,不過是一家人清早在鋪子裏喝了碗粥,誰想竟險些搭上性命。

是誰如此歹毒?

“還未抓到人。我已問過宋掌櫃,他為寺院管了十多年的粥鋪了,說是沒有見到可疑的人,最近也沒有得罪過誰。官府破不了案,把宋掌櫃和熬粥、拌鹹菜的夥計給扣下了。”慧明面有愁容。

小夥計偷眼觑着燕如海的臉色,兩腿一軟,就跪了下來:“還請二爺幫着美言幾句,救救掌櫃的和幾位哥哥。菩薩在上,大夥給寺裏做工,哪有膽子往菜裏下毒?”

燕如海甚感莫名,連忙将人扶起來:“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官府辦案,哪容燕某置喙……”

小夥計吶吶住口。

慧明道:“燕施主,剛才林縣丞聽說你與家人留宿寺裏,說你若有暇,他呆會兒過來拜訪。”

燕如海怔了怔,跟着就反應了過來。

那安興縣令在他看來不亞于一道催命符,可任命一下,他的身份到底是與以往不同了。

林縣丞身為八品官,聽說他在此處,自不會無視之。

燕如海家在靖西,交好鄰縣官員乃是應有之義。

想到這裏,他微微嘆了口氣:“大師放心,燕某當盡力而為。”

慧明和尚帶着那夥計退出去之後,燕如海一手負于身後,一手輕敲着額頭,在不大的禪房裏來回踱步,想着呆會兒同林縣丞如何說話能不引起對方的惡感。

韶南心思活動,湊上前問道:“爹,你說會是何人下毒?”

“爹怎麽知道。”

“估計一下嘛,若這事不是發生在東華寺,而是安興呢?”

燕如海不禁心下一凜,站定思忖片刻,道:“不說好,或許是粥鋪賣吃食太便宜,影響了附近的生意,亦或許東華寺的僧衆得罪了什麽人而不自知,甚至是掌櫃的哪次打罵了某個夥計,被記恨于心,總之可能性太多了。”

“爹,我想去瞧瞧。”

“瞧什麽?”燕如海皺起眉,女兒素來膽子大,幫着慧明捉賊到也罷了,這等人命案也想要跟着參合。

韶南一點都不發怵,不等他拒絕,繼續道:“再去一趟粥鋪,若能同掌櫃的他們幾個見上一面更好。”

“胡鬧,林縣丞他們都是老刑名,爹去尚且不合适,何況你個小丫頭,到時候惹出笑話來,丢的是咱們燕家的臉。”

“去嘛,我只看看不說話。您都要去邺州了……”

燕如海叫她說得心中一酸,是啊,自己馬上就要離家,去邺州上任了,前路兇險,吉兇未蔔,不知有沒有機會再同家人團聚。

沒娘的孩子早當家,女兒韶南從小懂事,拿得定主意,記憶裏也沒做過太出格的事。

雖說哥哥嫂子視她如同己出,到底是和親爹不同,若是自己在安興有個好歹……

伯父燕如川在旁打圓場:“二弟,不如你我就帶着韶南一起去吧,林縣丞說要來廟裏拜訪,咱們主動去見一見人家也不為過。”

燕如海颔首,他也希望在自己上任之後,家鄉的大小官員能對家人有所關照。

三人各懷心事,同慧明說了一聲,離寺前往粥鋪。

這時候死者家屬聚集起了二三百號人在外頭哭鬧讨說法,衙門的差役把他們連同看熱鬧的都擋在了寺南趕廟會的一片廣場上。

韶南離遠匆匆望了兩眼,感受到官府着急結案的迫切。

百年寺院,影響早深入世俗方方面面,一天過去了,林縣丞等人若有頭緒,不會任由事态愈演愈烈,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相比之下,竊賊到還好抓些。

“依女兒之見,粥鋪這事鬧得聲勢如此之大,下毒之人此刻必定藏得嚴嚴實實,在林縣丞他們抓着替死鬼之前怕是不會再有所行動了,既然如此,到不如借助官府的力量,逼一逼賊人,先抓住他再說。”

“抓賊?”燕如海還沉浸在即将接手安興縣那個燙手山芋的巨大壓力中,聞言茫然望向女兒。

“對,依賊人的嚣張個性,粥鋪下毒的事若不是他做的,定不會平白忍下,多半要鬧出點動靜。”

“這……不大好吧?”

韶南眼珠微轉,勸道:“爹在擔心什麽?您都不用直說,只需一會兒同林縣丞見面的時候随口提一下寺院裏功德箱接連失竊,主持和慧明大師都為之一籌莫展,怕是招惹上了江洋大盜,林縣丞自然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照常理推測,林縣丞這會兒正急需一個說法,好平息百姓的怒火,打發那些鬧事的各回各家。

縱然如此,燕如海對女兒韶南教他的這些話仍舊顧慮重重,有些接受不能。

“我去同林縣丞這麽說,豈不是有意誤導人家?”

“權宜之計嘛,若是順利,兩樁案子至少破了一件,主持他們拜托爹的事也解決了,有何不可?”

“怎能如此?君子不失口于人,方才言足信也。”

“爹,主持和慧明大師他們都是出家人,你不同呀,你這馬上就要做官的人了,難道往後也對上對下都秉承着君子之道,直來直往,一句通融的話也不說?”

“那怎麽成,你爹又不是二愣子。”伯父燕如川一旁忍不住了。

弟弟有了大出息,要去做一縣父母,燕如川這幾日固然覺着揚眉吐氣,卻也免不了擔憂他書生意氣,不通俗務。

知縣說起來威風,放在整個官場也不過一芝麻綠豆大的小官,燕如海毫無根基,沒什麽人可依靠,真得小心再小心,不敢有行差踏錯之處。

“那我見機行事吧。”眼見兄長站在女兒那邊,燕如海只得做出退讓。

林縣丞和朱捕頭幾個此刻都在粥鋪裏,若非守玄大師親自過去,這會兒已經押送掌櫃的和幾個夥計回大牢了。

韶南等通報的工夫,往早晨坐過的廳堂裏打量幾眼,就知道這邊案子進展同她之前的猜測差不多。

林縣丞親自迎出來,此人四十出頭,一張圓臉,身形微胖,雖同燕家三人是初次見面,笑容卻如春風拂面,打招呼見禮态度十分親熱。

等進去落了座,簡單寒暄過,林縣丞連道不周,說是因為眼下的案子沒能抽得身,勞燕縣令走了一趟,又恭喜燕如海,問他準備何時動身,都帶什麽人前去安興。

對燕如海而言,眼下沒有比赴任更重要的事了,可惜林縣丞是本地人,沒什麽經驗可以傳授給他。

“燕兄,貴縣的方縣令如何說,可有幫你介紹一位有才幹、靠得住的師爺?”

燕如海嘆了口氣:“您又不是不知道,方縣令是北方人,他的師爺是他的同鄉,又沾着親,哪有合适的人選介紹給我?”

林縣丞點頭稱是:“好師爺還得往南邊找,若是需要,我可幫你問下我們縣衙的黃師爺。”

燕如海這才确定對方是個熱心腸。

同時此君不如方縣令消息靈通,還不知道安興連死四任縣令的事,否則他也不會這麽積極地牽線,去蹚這渾水。

為免他日後騎虎難下,燕如海婉拒道:“若是早些時候遇到你就好了,我己經寫了信,托京中的同年幫忙尋找了。”

林縣丞爽朗笑道:“要不說燕兄這等金榜題名的就是叫人羨慕,有座師,有同年,一入官場便前途無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