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波未平
出人命了!
慧行說話的聲音雖低,架不住韶南練琴已有六七年,聽覺極為敏銳,慧明大師臉色大變的同時,她也暗吃了一驚。
怪不得伯母腹瀉不止,原來是清晨在粥鋪吃了不幹淨的東西。
可自己也喝了那粥,怎麽一點不适也沒有呢?
慧明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向着韶南望過來。
慧行和尚還在等他答複,既是衙門的人到了,慧明做為玄守大師的高徒,內定的下任主持,自要代師父出面應對。
這麽多年,東華寺還是第一次卷入人命官司裏面,慧明從對方的寥寥數語已經預感到等着他的怕是個不小的麻煩,強自定了定神,道:“林縣丞他們現在何處?”
“已經讓在山門殿旁的禪房裏了。”
慧明微微點頭:“我這便過去,你與我……”
話說中途,他多看了一眼慧行,不知怎的心中一動,将剩下的半句話咽了回去,目光微閃:“師弟,我記得你并非是靖西人?”
慧行不知他因何有此一問,但仍是恭恭敬敬地斂眉答道:“師兄說得沒錯,彗行俗家在邺州太康府,早些年鬧饑荒家裏已是死絕了,來東華寺之前曾在邺州的淨元寺呆過。”
慧明聞言合十:“世道不靖,我佛慈悲。”
慧行亦跟着道了聲:“我佛慈悲。”
短短幾句話的工夫,慧明已經拿定了主意,同站立一旁的韶南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色,為她介紹道:“燕施主,這是我師弟慧行。師弟,這位燕小施主的父親已被朝廷铨選為安興縣令,不日就要上任,今日一家人來寺裏還願,不巧有女眷因腹瀉而病倒,你代我照應一下,看看她們有什麽需要的,盡量滿足。”
韶南心裏如明鏡一樣,知道慧明和尚被自己說動,正是看誰都可疑的時候,因着自己剛才提出想私下裏見見有嫌疑的幾位,索性将慧行留給她試探。
不過話說回來,東華寺裏的外地和尚不會太多,這慧行既是知客僧,在寺裏來往自由,确實值得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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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之前未将他考慮在內,不知是什麽原因。
韶南自己生了興趣,也就不覺着這是在惹麻煩上身,規規矩矩見禮:“見過大師。”
慧行合十回禮,他往日見過韶南幾回,也認識燕如海,雖是自慧明處領了差事,卻未太當一回事,随口道:“小僧恭喜令尊了。”望着慧明匆匆而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奇特。
韶南打量他兩眼,故作好奇地問:“大師,能講講邺州的風土人情麽,您之前呆的淨元寺比之東華寺如何?”
慧行答道:“邺州不容易立足,山峰險峻,有些地方水患頻繁,賊寇也多,外地人去了可得小心,不過令尊燕大人是去做官的,自然有所不同。至于貧僧以前呆過的淨元寺,是荒野當中一座小寺院,全寺總共三名僧人,和東華寺沒法比。”
“大師在那邊還有什麽故人麽,我下月陪爹爹赴任,路過的時候可以幫着送個信。”
“多謝施主好意,還是不用了。淨元寺兩年前已經毀于大火,老主持故去前幫貧僧寫了薦書,叫貧僧前來投奔的東華寺。”
也就是說沒得對證了,韶南越發起疑。
這些和尚不管是不是那竊賊,此刻都不會對她有絲毫提防,韶南覺着她正可利用這一點,再做進一步的試探。
“大師這會兒心裏很擔憂嗎?”
“呃?”
“擔心慧明大師擺不平,官府的人會揪着粥鋪的事情不放,找寺裏麻煩。”
慧行低詠佛號,這才留神看了韶南兩眼。出家人不能打诳語,他嘆息道:“是啊,安頓好施主之後,貧僧需得立刻向主持報告,怕是得他老人家親自出面,安撫衆人。”
韶南略作沉吟,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家這次到寺裏來一是為了還願,再者以往得主持和諸位師父關照,沒什麽可回報的,我爹準備了一點心意,準備捐作香油錢,大師不妨代我們同主持說一下,若是需要安撫死者家裏,疏通官府,千萬不要客氣。”
她說是“一點心意”,但聽這話裏的意思,數額分明不小。
慧行合十謝過,回說一定把話帶到。
他到沒有懷疑燕家打腫臉充胖子,亦或是韶南忽悠他,這年月不是殷實的人家也供不起讀書人,再者世人多趨炎附勢,韶南的父親已經定下來要就任一縣的父母官,初進官場起步就是七品,前途無量,一幹同鄉、同窗、同年趕着錦上添花送禮的想必不在少數。
兩人說話間出了大雄寶殿,迎面不時遇上用過午飯回來大殿禮佛的和尚。
韶南每個都随口向慧行打聽對方的法號,來寺裏幾年了,心裏逐一同慧明大師剛才提到的幾人對上了號。
等到了後面禪房,在外頭正好與韶南的伯父燕如川遇上。
慧行知道這是燕家真正的當家人,連忙停下問候幾句,聽說蘇氏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這才告辭,趕去給主持報信。
韶南趁機擺脫了那和尚,溜進屋裏,先去見過了伯母。
蘇氏由兒子、兒媳陪着,韶南自堂哥嘴裏打聽到父親這會兒正在後堂聽首座守善禪師講經,便指使着堂哥悄悄去把他叫出來。
蘇氏還有些虛弱,膝上蓋着棉被坐在床榻上,叫兒媳讓了個地方,把韶南叫到跟前:“你這丫頭,剛跑到哪裏去了?”
韶南就勢坐到了床邊,拉起蘇氏的手道:“伯母,我去和慧明大師聊了一會兒。”
蘇氏便帶了些嗔怪慈愛地笑道:“你們有什麽可聊的,別耽誤了大師誦經禮佛,那才是正事。”
韶南猶豫了一下,見屋裏只有蘇氏和大嫂,壓低聲音道:“慧明大師适才招待官府來人去了,說是今日粥鋪的東西不幹淨,好多人吃了上吐下瀉,還有兩位食客年紀大了,沒能撐住,家中人到衙門讨說法,怕是這會兒寺外邊正鬧得厲害。”
蘇氏微微張開嘴,瞧瞧兒媳,一拍大腿:“怪不得我這也屙掉了半條命,可早上那粥沒覺着味道不對呀,難道是鹹菜馊了?”
大嫂亦道:“怕是鹹菜,我吃的不多,總共跑了兩趟茅廁就沒事了。韶南沒動筷子,就一點事也沒有。”
蘇氏不禁有些臉紅,因為粥鋪鹹菜免費,她可着實吃了不少。
不過她素來想得開,很快就把這事放下了:“算了,不該貪那便宜,看來是菩薩看不過眼了。話說回來,就算是粥鋪的掌櫃和夥計們一時沒注意,那也不是有心的,頂多出點銀子,向死了人的家裏誠心誠意賠個不是就得了,這事鬧得,咋還驚動官府了?”
韶南若有所思:“怕不是這麽簡單。”
蘇氏不太想參合粥鋪的事情,同韶南笑道:“貞娘也沒事,看來那孩子和你一樣,沒碰鹹菜,她孤身一人,怪不容易的,你大嫂夜裏需得照顧我,伯母便做主留她晚上和你擠一擠,睡一間房。你正好和她說說話,看看她性情怎麽樣,試試能不能處得來。”
咦,韶南眨了眨眼睛,伯母這是想要做什麽?
“您己然應承她,要帶她去邺州了?”
“傻丫頭,去邺州算什麽,你爹頂多麻煩點,又不費什麽事。”
韶南嘟了嘟嘴,連剛認識的林貞貞都能去,自己這真正想跟去的偏偏沒有那麽容易。
她瞥了眼大嫂,見對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笑容古怪,心中一動,隐約猜到了伯母的打算,直言快語問道:“您問過我爹的意思了?”
“還沒倒出空來同他說呢。這不是讓你先摸摸脾氣嗎?你爹年紀不小了,此去任上,身邊不能沒有人照顧。難得貞娘是正經人家出身,模樣也沒得挑,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人選。”
她見韶南只聽着,不說話,還以為小姑娘心有抵觸,擡手摸了摸韶南的腦袋:“韶南你也大了,過兩年就要出嫁,想想你爹往後孤身一人,一輩子長得很,可有多寂寞。貞娘吧,說心裏話,不知道脾氣秉性如何,只這條件,續弦是肯定配不上你爹,妾室的話,人家還不一定肯。不管怎樣,先接觸着看看,就算兩下都有意,也得等到了安興,貞娘同她大姐以及親戚們團聚了之後再說,免得叫人說咱家趁人之危。另外咱們也得好好考量,免得叫那不本分的人進了門,攪得家宅不寧。”
韶南點點頭,盡管覺着有些別扭,還是默默接下了這個任務。
伯母說得都是持重之言,挑不出什麽毛病,娘親過世多年,她這做女兒的沒有攔着父親續弦納妾的道理。
“你們說我要不要提醒一下韶南他爹,他倆這一路上……不大好開口啊。”
“伯母,我要去安興!”
“再說,再說。”
這一聽就是敷衍嘛,韶南嘟着嘴悶悶不樂:“那我同父親說去。”
其實說通父親帶她赴任不是不能等,當務之急是請他幫着圓一下說詞,好叫那偷兒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