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鬼!鬼!
天太晚了,現做吃的來不及,周浩初便拿了一吊錢叫胡俊之和阿德去外頭買些酒菜回來。
在京的同年雖然還有好幾位,周浩初卻沒喊外人,他在外頭已然極力克制自己,沒那麽特立獨行,但其實還是挺不合群的。
酒菜買回來,放在檐下的小木桌上。
周浩初去廚房拿了個盆,挑着葷菜分出一些,親自送去東邊鄰居家。
停了一會兒,他空着手回來,招呼燕如海入座。
“小芸的父兄在街上支了個攤子賣雜貨,看樣子今天生意不錯,這般時候了,還沒回來。”
燕如海這趟來京有兩樁心事,一是打聽安興縣的真實情況,看能不能找個能幹些的師爺,再一樁,則是安置女兒韶南。
不管哪件,他和周浩初商量的時候,都不希望女兒在邊上聽着。
還好韶南懂事,一聽他問到“賢弟最近可去拜望過座師”,便主動與林貞貞進屋去照顧老太太。
周母推說自己吃過了,叫兩個姑娘家只管怎麽自在怎麽來。
韶南知道父親有話想要單獨同周浩初講,陪周母稍坐了一會兒,對付着把晚飯吃了,看老太太有些困頓,便準備和林貞貞先回後院,收拾收拾,好早點歇息。
就在這時,街門被“咣咣”拍響。
阿德問了聲:“誰啊?”
外頭響起小芸帶着哭腔的聲音:“周大哥,快開門,我哥出事了!”
周浩初霍地站起來,那邊胡俊之己經開了街門,門外站着小芸和她娘劉氏。
劉氏是個老實巴交的中年婦人,平時家裏不太忙的時候,也常過來周家幫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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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浩初忙道:“嬸子,小芸,別慌慢慢說,怎麽了?”
劉氏有些六神無主,還是小芸道:“剛才街坊送信說,我哥在集市上和買貨的發生口角,一怒之下打死了人,好多看熱鬧的親眼目睹,跑都沒法跑,東城兵馬司已經去人了,要抓他和我爹進大牢,周大哥,您能不能和我們一起去看看……”
“周翰林,您見多識廣,幫幫芸兒他哥吧,柱子他從小老實聽話,我從沒見他動過拳頭,怎麽會打死人?一定是被冤枉的。求求您了。”
劉氏說話間便要跪下來,被周浩初一把拉住:“嬸子,使不得。”
這年月平民百姓攤上個尋常的官司都要脫成皮,何況人命大案?難怪這娘倆兒一聽到消息便亂了方寸,下意識地跑來向周浩初求助。
周浩初同小芸的哥哥段阿柱打過不少交道,知道劉氏所言不虛,嘆了口氣,回身同燕如海道:“燕兄,你先寬坐,我去瞧瞧。”
燕如海哪呆得住:“一起去吧。”又叮囑胡俊之:“看着點韶南,京裏你們幾個不熟,不要出去。”
四人匆匆而去,劉氏絮絮叨叨的聲音被傍晚的風吹進院子裏:“周翰林你說,我們老段家最近這是怎麽了,倒黴的事一樁接一樁,柱子他爹迷上賭錢,幸好發現的早,不然早就是個家破人亡的下場,這剛戒了沒幾天,我怕他手癢癢忍不住,才叫柱子跟着出攤,就為了看住那老不死的,這要有個好歹,叫我怎麽活啊……”
韶南和林貞貞被燕如海勒令不準跟去,二人面面相觑,林貞貞小聲問:“真打死人了,他們兩位去有用麽?”
韶南對她爹不報什麽信心,這皇城裏天子腳下,權貴一抓一大把,五城兵馬司的人見得多了,哪會把區區一個外放的縣令放在眼裏,道:“看周世叔的吧。”
林貞貞“哦”了一聲,停了停又問:“小芸她娘為什麽管周大人叫翰林?”
為什麽,語言賄賂呗,這是底層老百姓的智慧啊。
韶南含糊應道:“反正照周世叔的才能,(只要他不鬧妖)做翰林也是早晚的事。”
兩人把燈挪到院子裏,一邊歸置東西洗刷碗筷一邊閑聊。
燕如海和周浩初直到一個時辰之後才回來。
小芸一家跟到家門口,在外頭千恩萬謝,韶南聽到有陌生男人的說話聲,好奇地問她爹:“沒事了?是誤會麽?”
若真出了人命,周浩初在五城兵馬司那裏可沒有這麽大的面子。
燕如海神色凝重:“不是,那段阿柱确實是打傷了人,還好對方沒有咽氣,聽說傷得頗重,正在藥鋪搶救。東城兵馬司的副指揮使齊大人說是在瓊林宴上見過你周世叔,對他有印象,叫他寫了保狀,先把那父子倆放回來,等傷者那邊有結果了再說。”
周浩初為了父子兩個寫了保狀?
若傷者搶救過來還好,一旦真死了,他堂堂一個庶吉士,身份清貴,牽扯進人命官司裏好說不好聽。
周浩初卻絲毫看不出剛才那憤世嫉俗的模樣,轉過臉來,皺着眉頭低聲道:“你聽段家父子講傷人的經過,事情頗多蹊跷之處,我擔心他二人在牢裏會出事。”
原來段阿柱另外找了個活兒,已經有一段時間不和父親一同上街擺攤了。這兩天是因為老有人勾着他爹段大生去賭場,他跟去盯着,免得段大生染上惡習敗家。
段大生心裏不痛快,兩人免不了吵吵兩句,再加上遇見幾個不講究的客人,好不容易熬到傍晚,父子倆都覺着異常煩躁。
偏這時候來了個拄着拐的老頭兒,在他們的攤位前問東問西,只看不買,說的話也不中聽,段大生看對方衣着寒酸,忍不住出言諷刺挖苦,兩下起了争執,老頭兒也不是個善茬,舉起拐來要抽段大生。
段阿柱在旁邊哪能眼看着父親挨打,伸手去奪,順順利利就把拐給奪下來了,入手才發現,那根拐還挺沉,他收不住勢,推了那老頭兒一把,對方就勢躺倒,口吐鮮血,蹬了蹬腿不動了。
韶南聽到這裏忍不住問:“不是倒下的時候磕到頭了吧?”
“不是,藥鋪的大夫說,身上好幾處外傷,肋骨大腿骨全都斷了,還戳破了內髒,大夥都道下手的人好毒辣,可段阿柱卻說除了推那一下,根本就沒碰到對方。”
林貞貞道:“那就是碰瓷的,現在的人都沒良心,個個壞得很。”
餘人互相望望,俱沒吭聲。
誰碰瓷會把自己碰到渾身是傷,奄奄一息?再說就段家這情況,對方圖什麽?
思來想去,只剩下一個可能:段阿柱被邪火沖昏了頭腦,一時控制不住自己,過後又不敢面對事實。
周浩初本來還想着與燕如海好好喝幾杯,秉燭暢談人生規劃,有空閑時再聽大侄女彈彈琴,此刻徹底沒了心情,安慰大夥道:“好了,天不早了,大家趕了一天的路也累了,早早休息。別操那閑心了,我有數。”
燕如海擔憂道:“但願那人能保住命。”
韶南提醒他們:“不知道傷者是什麽來歷,背景如何?”
“我明天去打聽。”周浩初揮了下手,示意今晚就這樣,進屋安慰老娘去了。
燕如海不放心,悄悄叮囑胡俊之,叫他夜裏盯着點段家,別等着周浩初一片好心給人擔保,那邊再畏罪逃了,那周浩初可是要擔幹系的,總之,防人之心不可無。
韶南和林貞貞回房之後,還一直在議論段家的事。
大約因為林貞貞家裏是開藥鋪的,她頗有些潔癖,只要有條件,每天睡覺前都要将當天穿的衣裳洗一遍。
“我原聽周大人說話,還以為他是個無情的,誰知道對隔壁那家人到是有情有義的很。要我說人心險惡,真相如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有句老話叫饞人作媒,傻子作保……”
韶南不止一次聽林貞貞類似的論調,不以為意笑笑:“世間壞人有,好人也不少,所以說才需要官府啊。”
林貞貞坐着矮凳揉搓盆裏的衣裳,想了想道:“韶南,你說會不會是那家人手裏真藏着什麽傳家寶之類,消息傳出去,招人惦記了。”
她越想越有可能,搬着板凳往韶南身邊挪了挪:“我說真的,你想一想,不是有人勾着小芸他爹去賭場麽?”
韶南沒說話,歪了頭細想林貞貞所言,搜索間,手在古琴的琴弦上信手撥弄了兩記。
那琴“仙翁”響了兩聲,傳不太遠,靜夜裏倒是不擔心影響他人休息。
林貞貞聽琴聲古樸悠揚,心弦好似也跟着顫抖了下,不禁“咦”了一聲:“這怎麽能說是耳朵受罪?”
琴聲停下,林貞貞莫名覺得心裏癢癢,顧不得再說段家的事,催促道:“好聽,韶南你快彈啊,完整來一曲。”
韶南抿了抿唇,目光中閃過一絲狡黠。
“好呀!”她左手輕按,右手撥弦,“嗡”的一聲,如游魚擺尾,跟着按弦的大指做了個有些怪異的長吟,琴弦發出“吱扭”一聲響,登時便叫林貞貞打了個寒戰。
“……”
琴聲繼續,林貞貞欲言又止,想開口卻不好意思打斷對方,好不容易找了個空檔,起身道:“韶南你歇會兒,我去晾衣裳。”抱起木盆,逃也似地出了門。
韶南見她走了,忍不住露出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停了停,不見林貞貞回來,韶南閑着沒事,找出塊軟布來,小心擦拭寶貝古琴。
便在這時,只聽院子裏“咣當”一聲響,似是木盆掉落在地上,跟着林貞貞風一樣沖進來,臉色煞白,抖得像打擺子,話都說不利索了。
“韶南,鬼,鬼,有鬼……我看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