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驗屍結論

新來的姐妹倆很快就适應了縣衙的生活。

活不多,縣尊大人的女兒也不難伺候,胡管事要求她們姐妹不管白天黑夜至少有一個要跟在小姐身邊,就這條麻煩些,但比她們之前風裏來雨裏去的讨生活,實在是強太多了。

不知道別的官家小姐怎麽過日子,她倆隐約覺着自己伺候的這位有些古怪。

除了偶爾出門看望一個叫林貞貞的朋友,她基本上不與同齡的姑娘往來。

縣尊大人還時不時去赴鄉紳們的宴請,她卻是找百般借口能推就推,寧可呆在家裏,和下人雜役一起消磨時間。

比如這會兒,她就不顧身份地蹲在一大叢牡丹旁邊,看老花匠給牡丹剪枝。

“家人?老頭子家裏早死絕了,這條腿是北邊胡人來燒殺搶掠的時候打斷的,要不是張大人看我可憐,給我一口飯吃,我這會兒怕是連骨頭都爛沒喽。”

“張大人之前在北邊做過縣令啊?”

“唉,那可是個大好人,走的時候老百姓舍不得,送他萬民傘,可惜有什麽用,這見鬼的世道,好人沒有好報。”老許頭一邊拾掇,嘴裏一邊嘟囔。

韶南原地出了一會兒神,站起來,同老花匠告別。

“小姐,我們再去哪裏?”櫻兒湊過來問,這些天她見小姐問東問西,也知道她在查前幾任縣令的事,忍不住好奇。

“去刑房看看。”

“要找計航麽?叫姐姐去把他喊來就是了。”前兩天韶南聽胡大勇說縣衙諸人底細的時候她就在旁邊聽着。

“能找着計書吏自然最好,他若不在,找別人也成。”

檀兒去了一趟,不大會兒工夫真把計航找了來。

計航四十來歲,個子瘦高,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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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說縣尊的小姐有請,自覺站在房檐下,隔着簾子拱了拱手:“不知小姐喚計某來有何事?”

櫻兒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覺着有趣,不由掩嘴笑了一聲。

計航聽屋裏依稀傳出女子嘻笑聲,神色未變,垂手恭恭敬敬站在那裏。

韶南問他:“計書吏,這些日子前來遞狀子的百姓多麽?”

計航回道:“積壓的案子有個百來件,多是些雞毛蒜皮的紛争。”

“大案子呢?”

“不知小姐指的是?今年人命大案只出過兩起,因為孫大人自缢後縣令長期空缺,知府大人早已經将案子提到府裏去辦了。”

這等情況下許清遠插手安興的人命案子,也是順理成章。

韶南留意到他說孫忠平是“自缢”,而之前捕頭雷元亮也說孫縣令是“想不開”在書房裏上了吊,似乎對孫忠平的死,安興縣衙這些人已有公論。

她問:“孫縣令上吊而死,你可曾到現場看過?”

計航聞言有些驚愕,但他很快克制住了,道:“回小姐,小人到過現場。”

“可有仵作為他驗屍?”

“……有。是縣裏的仵作錢三兒。”

韶南記下了仵作的名字,又問:“驗屍的記錄呢?”

計航聽着她不緊不慢地發問,意識到這位遠遠見過兩回的縣令千金不是專門研究過,就是受過懂行人指點,對衙門辦案的程序門兒清。

他也不推诿,回道:“在小人那裏存檔了。”

“回頭你把那檔案拿給我瞧瞧。另外欽差來查張承安張大人的死,前後半年有餘,刑房一直參與配合,你把相關的記錄也找出來,一并拿給我。”

計航有些猶豫:“這個,小人需得先問過縣尊大人。”

韶南并不擔心父親那裏的反應,告誡他道:“可以,你問的時候避着點人,莫要鬧得盡人皆知。”

“小姐盡管放心,小人曉得。”

計航聽屋裏沉默下來,只道話己問完,尋思着自己是不是該告辭了,未等開口,卻聽裏面又問:“有告黃大仙的案子麽?”

這……計航回想了半天,才道:“小人記憶裏只有兩起,一起是張大人還在的時候,有百姓狀告王達招搖撞騙,假借鬼神之名斂財,案子還沒判,張大人就出了事,後來孫縣令來了,他相信這個,連修江堤都先請王達來做法,那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還有一起呢?”

“另一起是孫縣令自缢之後,原定要獻童女祭江的那家人反悔了,遞狀子告王達害命。”

“祭江?”

“是,孫縣令不在了,江也就沒祭成,案子不着急判,丢在那裏,等着令尊大人定奪。”

“那就麻煩計書吏把這兩本卷宗也一起找出來。”

韶南說不清楚為什麽突然起意,想要了解一下這位黃大仙。

但她感應極為敏銳,也相信自己的直覺。

譬如剛才,計航一直小心謹慎地回話,由始至終語氣神态都沒怎麽變過,韶南卻偏偏有了定斷:這位計書吏根本就不相信黃大仙有神通,私底下非常厭惡對方。

她沒太過逼迫計航,計航也算識趣,請示過燕如海,轉過天就把韶南要的東西一并帶過來,還一本正經叫韶南給他打了個收條,不管有用沒用,小心翼翼折好收了起來。

關于孫縣令的只有寥寥三頁紙。

長随敘說發現屍體經過,現場簡圖和記錄,以及仵作的驗屍報告。

韶南先看驗屍結果:屍體未見外傷,确定是窒息而死。

只是這一句話的報告有多可信呢?

仵作是賤業,刑部的仵作們還好,多是祖傳的技藝,加上本人有經驗,縣城仵作一年遇不上幾樁命案,錢三兒聽說原本還曾做過屠夫。

除了水平不夠,看不出真正死因之外,也不能排除故意隐瞞。

否則的話,韶南着實有些想不通,那孫忠平無病無痛,又是征民壯,又是修江堤,俨然準備要大幹一場,怎麽會連句遺言都不留,突然上吊死了。

何況那兩名妾室事先全未發現他情緒異常。

張承安的案子時隔太久,中間又有刑部派人來查過,怕是很難再找到線索,韶南便想着從孫忠平之死着手,尋求突破。

她寫了張帖子交給檀兒:“幫我送去林家,問問林姑娘有空沒,就說我請她來縣衙玩。”

林貞貞在她姐姐家裏接到消息,匆匆趕了來,進門看到滿桌子的卷宗登時有些抓狂:“你叫我來玩,是玩這個?”

韶南笑着拉她過來坐:“反正你在家閑着也是無聊,幫我參詳參詳。”

林貞貞翻了個白眼,坐下來,拿過一本卷宗,邊看邊抱怨:“你還真說對了,沒想到幾年不見,我姐姐就像變了個人一樣。我同她說作詩畫畫的事,她卻只想着怎麽煮飯熟得快省柴火。”

所以說林貞貞之前疑神疑鬼純屬子虛烏有,真相是她姐姐林秀秀婚後被柴米油鹽整日浸泡,早就不再是少女情懷了。

“還有那個該死的老乞婆,老是指桑罵槐,罵姐姐是不會下蛋的母雞,要不就撺掇着給我做媒,還說要請什麽黃大仙給我算算,沒個眼色,太讨厭了。真不知道姐姐怎麽每天忍下來的。”

“那你還去?”

“不想讓他們欺負姐姐。”她瞥了韶南一眼,終于承認,“好吧,我是沾了燕大小姐的光,狐假虎威。”

韶南笑笑,她請林貞貞過來,既是想有個人幫忙看這一大堆卷宗,也存着叫她散散心的想法。

“咦,好長的驗屍結論,來看這一段:顱骨完好,全身無骨碎骨折,口鼻處有大量白色泡沫,身體未見墜有重物及繩索捆綁壓痕,肌膚蒼白腫脹,有淡紅屍斑,兩手半握拳,掌內未見泥塵,按壓腹部……啧啧,現在衙門裏檢驗屍體都這麽仔細?”

自然不是。

林貞貞在看的是第三任縣令張承安的驗屍報告,對比之下,孫忠平那份只有短短一句話的結論更像是仵作随便看了一眼,顯得特別寒酸。

韶南還沒倒出空來細看張承安的卷宗,這會兒才留意到,不但是驗屍報告,張承安落水死亡前後只要是能查到的,連同欽差查案的整個過程,事無巨細,全都記錄得一清二楚。

怪不得堆了滿滿一桌子。

“你先慢慢看,有發現同我說。”

韶南看林貞貞并不厭惡恐懼這些事情,親手給她斟了杯茶,放到桌子上,而後回座位坐下,托着腮細想衙門裏衆人在兩起案子中的表現。

眼下正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縣衙後宅種了不少大槐樹,蟬在樹梢上叫得聲嘶力竭,越發叫人覺着酷暑難耐。

不知何時,外頭風停了,密密的烏雲湧上來,遮住了太陽。

檀兒在門口屋檐底下道:“小姐,要下雨了。”

韶南随口叫她和櫻兒去把窗戶關一關,又同林貞貞道:“你不用急,這時節的雨下不長,等雨停了再走。”

說話間急驟的雨點噼裏啪啦落在窗棂上,林貞貞換了個姿勢,整個人縮在椅子裏,道:“我才不急,這比在家有意思多了,你管飯就行。”

韶南覺着有趣,正待調侃她兩句,林貞貞卻猛地坐直,大聲道:“咦,韶南,你看這裏,這位張大人怕是遭人所害,溺水只是為了混淆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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