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主簿廨
“怎麽說的?”韶南伸長了脖子過去瞧。
要知道張承安之死當日調查許久,全無進展,欽差心裏或許有所猜測,但在官面上,是失足還是遇害可一直沒個定論。
林貞貞道:“看這裏。”她以指甲在所指那行字旁邊掐出道痕來,“張大人的屍體撈上來之後,家裏人非說他是被奸人所害,不肯裝殓下葬,屍體在靈棚裏停放了将近一月,十五六天之後開始腐爛,不得已裝進棺材。韶南,我娘去世的時候也是冬天,臘月前後,我記得當時還下着小雪,一樣是臨時搭起來的靈棚,不過五天就開始長綠斑,幫忙的說別等邺州親戚趕回來,該蓋上棺材蓋了。安興這邊冬天并不比靖西冷多少,張大人的屍首這麽多天不腐,你猜是因為什麽?”
“遲遲不腐,難道竟是中毒在先?可為什麽沒有查驗出來?”韶南也跟着重視起來。
張承安的驗屍記錄可不像孫忠平,那真是毫分縷析,不可能出這樣的遺漏。
“迷藥和烈酒都有可能,不過驗屍的人既說按壓腹部時有溺液自死者口鼻流出,聞之沒有酒臭味,那就應該是麻沸散之類的迷藥。”
林貞貞的結論稍嫌武斷,就跟她之前懷疑姐姐出事一樣。
可韶南卻偏覺着她這次應該是對的。
張縣令那一晚與人有約,沒有告訴家人,獨自一人悄悄離開縣衙,去了某個地方,是去談事情或是密會什麽人,沒有喝酒,對方遞給他一杯加了料的茶,他全無防備,被迷暈之後扔進江裏。
江水冰冷,他泡在裏面曾短暫清醒過,但四肢不聽使喚,已是無力回天。
屋外天地間一片昏暗,隐隐有雷聲響起。
韶南起身站到窗前,伸指将窗子戳開道縫,登時便有雨水順着縫隙流進來,沾到她手指上,帶着絲絲涼意。
她怔怔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找回了思緒,暗忖:為什麽貞貞一說我就相信了呢,是不是潛意識裏早就覺着張承安的落水而死別有內情?是因為他的親人一直在喊冤吧,可惜他的妻小已經回老家去了,不然就可以問問張大人死前言行可有什麽異常。
那麽他周圍的其他人呢,如今還有沒有人想要找出真兇,為他報仇?
會是刑房的書吏計航嗎?
所以才花這麽多心思,整理張承安身前身後的點點滴滴。可計航明明是前頭吳縣令帶到安興來的師爺,同張承安相識不過短短四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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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在窗槅上輕敲兩記,對了,花匠老許頭。
“檀兒,等雨停了之後,你時不時去瞧瞧老許頭都在做些什麽,不要被他發現了。”
“放心吧,小姐。”
回到張承安遇害這件事上來,謀害一個人,尤其是張承安這樣的朝廷命官是要承擔很大風險的,殺人者想要達成什麽目的呢?
仇殺?情殺?謀財害命?亦或是殺人滅口?
依韶南這些日子查到的,前兩樣可能性不大,張縣令死時若是遺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不會直到現在還沒有人提到,數來數去,就只剩下殺人滅口了。
他發現了什麽,會與興安縣令的職位有關系麽?
難道下一任孫忠平的死因也是這個?
那她父親……韶南不敢再想下去,唯覺着時間緊迫。
如她所言,盛夏的這一場雨來得快停得也快,不到半個時辰便烏雲散盡,晴空萬裏,只留滿院子深深淺淺的水灣。
打開窗子,有清爽的氣流撲在臉上,穿屋而去。
林貞貞沒提要回去,檀兒照韶南的吩咐跑了趟後花園,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禀告說雨天路滑,老許頭剛剛不小心摔了一跤,檀兒只好裝作恰好路過,叫了幾個下人扶他回去。
韶南點點頭,示意她別放松,繼續監視。
這天林貞貞在縣衙用過飯,直到天快黑了才告辭回家去,臨走時問韶南有什麽打算,韶南回道還要仔細想想,林貞貞叮囑她注意安全,兩人約好了過幾天再聚。
但其實韶南已經确定了下一步行動的目标。
興安縣令這個位子若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麽連着陪了五任縣令,一直擔任主簿的閻宣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若真在其中有所牽扯,直接問他,打草驚蛇反而不美。
韶南決定悄悄動手,趁着閻宣不在,先搜查一下他的主簿廨。
雖然閻宣也有很大的可能将要緊的東西放在家中,但據韶南所知,他十天裏頭到有八天呆在主簿廨,隔間裏洗漱就寝用具一應俱全,這等以縣衙為家,才在許清遠、宮奇略等幾位上司那裏有了勤勉的名聲。
這樣一個擅長察言觀色的老官僚,不會把她爹看在眼裏,多半也不會有所提防。
韶南打定了主意,動手的時間就選在第二天晚上。
因為當天傍晚,她爹燕如海接受安興當地衆鄉紳的邀請,要去城北的豐慶園赴宴。
這場宴會己經準備多日,既是為叫新縣尊認識一下本縣的名流,也是為了破除謠言安撫民心,燕如海更準備到時同衆人議一議赈災以及修堤的後續事宜,聽說為此河泊所秦大使還專門請來了一位彰州的大海商。
這等場面自然少不了主簿閻宣,不但他,縣衙的小吏們也會盡數到場湊熱鬧。
到時候主簿廨全不設防,韶南大可慢慢查證。
燕如海問明白會有不少人帶妻女赴宴,到時單開一席,不覺動了心,商量韶南,問她要不要去散散心。
韶南将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不去,鬧哄哄的,沒興趣。我還是在家吧。”
燕如海拗不過她,失望而去,臨走時,韶南提醒他去赴宴別忘了帶上阿德和胡大勇。
終于把礙事的都打發走了,韶南拉伸手臂,活動了一下筋骨,準備等天黑之後大展拳腳。
檀兒和櫻兒新來不久,韶南也不想叫她二人參與太多,所以等到天一黑,她就支使着檀兒繼續去暗中監視老許頭。
櫻兒要活潑好動一些,韶南直接吩咐她:“一會兒我去二堂有點事,你守好西邊的垂花門,若是有人要進門,你攔下來随便說點什麽,拖延一會兒時間,別叫他們進來。”
“好的,小姐,那若是縣尊大人回來了呢?”
“我爹也一樣。”
“哦,明白了,胡管事也不叫進是吧。”胡大勇已經升任縣衙後宅管事,極得燕如海信任。
夜裏去一個不怎麽熟悉的地方,雖然就在縣衙裏,韶南依舊有些不安,帶上了古琴。
櫻兒有些好奇,欲言又止,終究沒有問出來。
主簿廨一共三間房舍,屋門虛掩,裏面黑魆魆的十分安靜。
韶南剛住進縣衙的時候跟着父親進去參觀過一次,對裏面的格局留有印象,知道右首那間是閻宣手下攢典的,左邊兩間才是閻宣辦公休憩的地方。
她推開右邊的房門,竹木簡的陳舊氣息夾雜着墨味撲鼻而來,借着外頭透進來的餘晖,影影綽綽能看清楚桌椅的大致位置。
韶南等着眼睛适應了些,把琴放到八仙桌上,點起自己帶來的油燈,擡頭打量這間東西多到頗有些雜亂的屋子,想了想,走到閻宣平常辦公的座位旁,小心地翻看起來。
時間慢慢過去,韶南将桌子以及兩旁書櫃上的書簡恢複原狀,彎下腰去,将手探至桌椅的下沿,細細摸索一番,而後她空着手站直身子,将琴和油燈挪到裏間屋,繼續翻找。
裏間屋放了張單人的床榻,枕頭被褥齊全,旁邊衣架上挂了兩件閻宣換下來的衣裳,床頭角落裏有個黑漆的小木櫃,看得出櫃子平時也當茶幾用,上面放了筆墨硯臺以及幾本閑時消遣的雜書。
韶南過去拿起來,借着燈光翻了翻,沒看出什麽端倪,目光沿着小木櫃一路往下,落到櫃子下方的抽屜上。
抽屜很小并不起眼,但上面挂了把精致的黃銅鎖。
怎麽辦,打不開。
越是打不開,韶南心裏越是癢癢,直覺告訴她,今晚要找的東西就在這抽屜裏,櫃子上放着筆墨和硯臺,紙呢?
閻宣閑暇時坐在床邊,看樣子會随手寫寫東西,寫完了是不是就鎖進抽屜裏了?
她盯着那把鎖心念電轉,強行弄斷的話一定會驚動閻宣……
突地一陣微風拂至,油燈有燈罩,未受影響,韶南卻覺着涼意襲骨。
她不及多想,後退一步,把古琴抄到手中,厲聲道:“什麽人!”這才擡頭去瞧。
這間屋子只有一扇小窗,橫寬豎窄,開窗的時候需向上推開,兩旁用木棍支起。
這時候本該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開了半尺多寬的一道縫隙,有人攀附在窗外探頭向裏看,露出一整張臉和光禿禿的腦門。
來人還待繼續吓唬她,尖着嗓子道:“姓燕的小娘皮,你咋也做這偷雞摸狗的事?”
按說窗戶不大,成人很難擠進來,但韶南毫不懷疑此刻窗外的這個人可以。
“慧行”叢朋!他撂完狠話多日,這時候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