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探秘問隐
韶南心事重重回到了縣衙。
在二堂回廊遇見蓋小山,他主動走過來,借着請安之際詢問恩公張承安的案子可有進展。
韶南安慰他說別着急,兇手很快會浮出水面。
未過多久,燕如海下衙。
他這些天都在查赈糧的事,頗有些焦頭爛額。
倉大使自盡,遺物中沒能搜檢出有用的線索,足見背後逼迫他的勢力很有手段。
燕如海毫不懷疑孫忠平也是死在這上面,可被貪沒的赈災糧哪去了?
他給府裏的幾位上司寫了公文報告此事,又叫來閻主簿和六房書吏一起研究。
閻宣被放回來之後一直戰戰兢兢,安靜如雞,惹得燕如海詫異地看了他好幾眼。
韶南陪着父親回到後宅,給他斟上茶,說了幾句閑話,方才問道:“不知爹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燕如海撚着胡須:“為父這兩日想了又想,那麽多糧食,絕無可能在安興處理掉,而要運出去,又不引人注意,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所以,為父覺着有一人很可疑。”
“您說。”
“就是那歐陽澤。你知道他吧?彰州來的海商,他可以輕而易舉把赈糧偷運到其它州。”
韶南笑了笑:“知道啊,人家又送銀子又送人,哪知道竟被爹您懷疑。他最近沒有請您去赴宴嗎?”
叫女兒這麽一打岔,燕如海凝重的心情和緩了下來:“請過兩回,被我婉拒了。”
“此人有錢又有關系,動他須得慎重。”
Advertisement
“爹知道。先叫胡大勇暗中查查,等拿到證據,萬無一失再說。”
韶南想了想,覺着這不是小事,提議道:“不若雙管齊下,叫刑房的計書吏也帶人去查查自殺的倉大使同哪些商人富戶走得勤。”
也算是給計航找點活幹。
“行,待我同計航說。”燕如海對女兒可謂是言聽計從。
說完赈糧,燕如海說起另一件煩心事:“白典史父子報說那黃大仙王達己經有上千信衆,有人大老遠從鄰縣趕來,奉上銀兩,請他一看吉兇,常有父子夫婦因此反目,己經害得好幾家妻離子散,為父看此人妖言惑衆,用心險惡,實是我安興一大毒瘤。”
韶南覺着父親提到那王達帶着一股郁氣,怕不是他說的這麽簡單,為他續了杯茶,試探道:“怎麽,上面不讓您動他?”
燕如海對女兒仿佛有讀心術已經習以為常了,聞言只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點頭承認:“說是若無大錯,便井水不犯河水由得他去,禦用監的馮掌印最近很可能要奉旨來邺州,他高化的弟弟侄子們有意請王達去給他們算一算。”
說完他長嘆一口氣,郁郁地道:“這些貴人們,心中哪有半點百姓的疾苦,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韶南心道:“尋他個大錯又有何難,我就不信前兩位縣令的死與他無關。”
口中安慰父親:“就算上面不說這話,有上千百姓盲目維護他,也得先掌握了鐵證再治他的罪,實在不行,咱們還可以拿出魏國公的書信來,求助于通判趙大人。”
燕如海點點頭,遲疑了一下:“說到王達,何秀才的案子也該有個說法了,何家你去過,感覺如何?”
韶南不知如何同父親細說,聽他又道:“何母拿不出真憑實據,加上她名聲不佳,慣會捕風捉影,仵作驗屍顯示一切正常,判她誣告,從輕發落也沒什麽不妥,就怕判了之後原告不肯罷休,她是死者和被告的母親,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對這樣的案子最感興趣,到時折騰起來個沒完,林氏的日子就難熬了。”
父親這番話考慮周到,可見他為了林家姐妹花了不少心思。
韶南不禁有些難過,低聲道:“知道了,爹,等我再去何家看看。”
燕如海沒留意到女兒面色有異,還在那裏發他的感觸:“就算抛開和慧明大師的交情不提,貞娘與你一路結伴而行,在京裏的時日,算得上與咱們共患難了,沒想到她會遇上這等麻煩,唉,雖說不可徇私,但能照應便照應些吧。”
韶南點點頭,沒有說話。
過後燕如海把胡大勇和計航分別叫來,交待一番,打發二人出去做事,韶南則回了自己的屋子,坐下來理順心中的一團亂麻。
她心情不佳,檀兒櫻兒不敢打擾,點上燈,蹑手蹑腳地退了出去。
韶南拿過古琴,“叮咚”彈了兩下,猛地拂過琴弦,只聽“铮”的一聲巨響,餘音袅袅不絕。
輪,潑,滾,拂,她彈得十分随意,琴聲如溪水至江河終彙入湖海,水花翻卷,巨浪滔天,奔騰咆哮如大片白色的馬群,在浪尖上一路疾馳,最終撞碎在峭壁上,“轟”,濺落成漫天大雨。
琴聲戛然而止,韶南擡頭吐出一口濁氣,心頭終于重歸平靜。
門口姐妹倆面面相觑,櫻兒忍不住探頭看看,叫了聲:“小姐。”
“沒事了,進來吧。”韶南将琴放到一旁,同兩人閑聊:“你們倆家是高化的,那邊老百姓過得如何?”
檀兒猶豫着說了句:“同安興這邊也差不多。”
櫻兒卻道:“我們家裏雖然沒有受災,可地是馮家的,街上的商鋪也是馮家的,大半個高化縣都姓馮,連縣太爺都要看馮家的臉色行事,何況平民百姓,只能說好死不如賴活着罷了。”
韶南了然地點點頭,問道:“高化縣裏沒有旁的大鄉紳麽,那做買賣的商人呢,可有聽說過歐陽澤的名字?”
姐妹倆面露難色:“這個需得托人打聽。小姐想知道嗎?”
韶南笑笑:“算了。我不過是随便問問。”
第二天一早,林秀秀的惡婆婆便披頭散發跌坐在縣衙門口的樹蔭底下,身穿白衣,披麻帶孝,手裏舉着個木牌,上書鬥大的“冤”字,時不時高亢着聲音數落一頓,說得都是兒媳婦怎麽和野漢子勾搭成奸,謀害了親夫,多虧了黃大仙看不過眼,托夢指點,叫她為兒子報仇,引得一群看熱鬧的離遠圍觀。
偏巧燕如海天不亮就離開了縣衙,去城南組織災後重建自救了,赈糧缺口很大,地裏收成再不好,到冬天是要餓死人的。
主簿閻宣不願出頭,韶南知道後勃然大怒,叫下人傳話給典史白迅景,着衙役上前将何母從縣衙門口拖開,打了十棍子予以薄懲,責令所在大槐鎮的裏長帶回去嚴加看管。
捕頭雷元亮帶領三班衙役驅散了瞧熱鬧的衆人,衙門口方才終于消停了。
韶南不等處置完何母,叫蓋小山備車,帶着丫鬟直奔何家。
上次之後林秀秀的大伯不敢違背她的意思,親自過來瞧了瞧,又把長子留下來幫忙,算是給姐妹二人撐腰。
韶南進門時,林貞貞正勸姐姐趁那老乞婆不在,趕緊進屋睡一覺,這樣熬下去身體是要垮的,聽到動靜循聲望來:“韶南,你怎麽……”
韶南點點頭:“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問問秀秀姐。”
林貞貞嘴唇嚅動了一下,最終低下頭去,什麽也沒說。
姐妹兩個看上去都是憔悴得厲害,尤其林秀秀,走路打晃,眼下俱是烏青,這些日子怕是一直沒有好好休息。
韶南帶着她進了何秀才生前居住的東廂,道:“秀秀姐,你別緊張,我問幾個問題,你實話實說即可。”
林秀秀目光呆滞,慢慢坐下來,停了停,突然雙手掩面,嗚咽而泣:“她一早就出去了,是不是又去了縣衙?我有哪點對不起她母子的地方,她這是要逼死我。”
“秀秀姐,若查實你是清白的,縣衙會給你個說法,誣告者必将受到嚴懲,我爹不會叫你往後活在風言風語中。”韶南安慰她。
“嗚嗚,人都驗過了,還要怎麽查?”
“秀秀姐,秀才的娘,你的婆母為什麽對你這麽大的意見?”
林秀秀擡起頭來,眼睛裏透着無助:“我不知道,她自來就不喜歡我,可能是因為我沒給夫君生兒育女吧,可那回孩子沒保住真不是我的錯……”
韶南有此一問不過是叫她打開話匣子,降低戒心,由着林秀秀絮叨了一陣,她單刀直入:“秀才心疾的毛病是什麽時候得的?”
“好幾年了。”
“一直是請了春善堂的丁老給他看病開藥?”
“是,丁老同我娘家有舊,若不是他,夫君怕是連私塾都不能去教的。”
“最近這兩回藥開回來是誰熬的?”
“……是我。”林秀秀似有些意外,飛快地瞥了韶南一眼。
“沒有旁人幫忙麽?”
“照顧夫君是我的份內事,再說我都做得熟了,是不是……那藥有什麽不妥?”林秀秀小心翼翼地反問。
“沒有,你婆母非說秀才是中毒死的,但藥渣已經交由丁老驗看過了,沒什麽問題。”
林秀秀小小松了口氣。
這并沒有逃過韶南的眼睛,她心中一沉,頓了頓,換了個更隐私的話題繼續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