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幾處現場
三更半夜高化縣衙再次接到馮家報案。
馮盛這下無需刻意裝慘了,由傍晚到入更的短短一兩個時辰,馮家連添三條人命。
馮三娘,馮明謙以及馮家老七馮明愛。
馮明謙和馮明愛同為庶子,馮家堡很大,兩人死在了不同的地方,死亡時間相差無幾。
這下馮盛還活着的幾個子女無不驚恐萬分,聚集在了一起,上個茅廁都有大群護院跟着,生怕落單被那惡龍盯上。
這等大案子馬縣令不敢一人擔責,請了燕如海和辛刑書一起去馮家堡看現場。
燕如海正中下懷,他正愁老太監馮全之死還未查到有用的線索,無法同趙曦交待。
同樣辛刑書上次因為親侄子在船上,沒能目睹馮全的屍首,這次到要親眼看看被惡龍咬死的人是個什麽模樣。
韶南依舊換了男裝,混充長随跟在燕如海身後,随行人很多,加上黑燈瞎火的要靠燈籠火把照明,馬縣令竟未發現。
蔣老爺子也去了,還多看了兩眼韶南抱着的長條包裹,惹得韶南拼命給父親使眼色,示意快點兒把這會壞事的老頭兒支開,好在他最後只是摸了摸胡子,啥也沒說。
之前彭刀爺和他的徒弟們被扣馮家堡,韶南還覺着不是什麽大事,但現在堡裏這麽頻繁地死人,看姐妹倆擔驚受怕,她已經請托了高化縣衙的人去跟馮家打聲招呼,對方滿口應承,保證把事情辦妥,那姐妹倆也跟着去接人了。
韶南跟随父親來到馮家堡外,仰起頭看看挂滿白色燈籠的高大圍牆,想起父親說這牆都是用赭紅色的大石頭所砌,心中不由湧起一念:“這都是拿民脂民膏建起來的。”
按照死亡順序,先去看的是今晚最後一個被殺的馮明愛。
馮明愛在馮家諸子中排行最末,出生時母親難産而死,他自己也是個病秧子,一直不受父親重視,住的院子在後園最西邊,頗為偏僻,身邊服侍的下人也沒有幾個。
今晚先是老三馮明謙那邊發現出事了,下人們喊起來,各處驚動,馮明愛的丫鬟才發現少爺不見了,慌忙點了燈籠四下尋找,最後在院子裏的一條小徑上找到了人。
馮明愛仆倒在地,手裏的燈籠滾出去老遠,脖頸上血肉模糊,人剛氣絕不久,身體還是熱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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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他屍體的丫鬟堅持說自己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子飄起來,張牙舞爪地飛過牆去。
既然辛刑書來了,那高化縣的仵作自然要讓賢。
辛刑書帶着衆人來到馮明愛的屍體旁,蹲下身,示意照明的火把靠前,仔細端詳了半晌馮明愛的脖頸,又抓住他的頭頂輕輕搖了搖觀察創口,而後打開了随身的工具盒子,取出幾把奇形怪狀的刀具來。
他驗屍用時不長,很快收拾停當站起身,擦拭着血漬吩咐在旁打下手的仵作:“你仔細檢查一下他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口。我去看看另一個。”
老三馮明謙死在自己屋子裏,窗戶是敞開的,他坐在窗戶旁邊,上身後仰靠在椅子背上,臉上還帶着驚訝之色。
馮明謙的死因其實一目了然,和怪物殺人扯不上半點關系。
一柄短刀深深沒入他的前胸,血在腳底下積了一大灘。
短刀是馮明謙自己的,之前放在這間屋子的博古架上,兇手刺死馮明謙之後沒有将兇器帶走,甚至将那鑲滿寶石的刀鞘留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這等簡單粗暴的死法,令辛刑書沒有用武之地,看了看死者,确定了一下死亡時間,便想要往馮三娘的繡樓去。
燕如海道:“等下。”
衆人一齊向他望去。
燕如海也不知道女兒韶南拽他衣襟做什麽,衆目睽睽之下不好去問,只得裝作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仰頭背負着雙手,将馮明謙這間屋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尤其是挂在牆上的幾幅字畫。
別說,字畫出自本朝有名的書畫大師,都是真跡。
“燕大人,可是有什麽發現?”馬縣令盼着他找到蛛絲馬跡揪出真兇,大家就不用受這份煎熬了。
燕如海搖了搖頭,又拿起桌子上的劍鞘左瞧右看磨蹭了一會兒,保持着若有所思狀,道:“走吧,去下一處。”
衆人自覺把他拱衛在了當中。
馮三娘摔死在繡樓下,屍體已經收殓入棺,慘烈的現場也經過了簡單的清理。
辛刑書命人把屍首小心地自棺內挪出,先确定馮三娘确實是摔死的,不是死了以後被人由高處涼臺抛下,然後掰開死者的嘴巴,湊近嗅了嗅,用拇指在她下巴上蹭來蹭去,甚至把手指伸到死者口裏攪了攪,又翻着她的眼皮對光看了半天。
這也就是辛草農名氣太大了,若換了本縣的仵作膽敢當着衆人的面如此,馮家人非說他辱屍不可。
檢查完了,辛草農站起身,皺眉道:“她死前吃過什麽?”
燕如海想起當日灼華樓秦泰來遞給自己那杯加了料的酒,一旁搭腔:“難道也是麻藥?”
“不是,這東西中原很罕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死者在墜樓前眼底充血,瞳孔放大,鼻涕口涎齊流,所見所聞皆是幻覺。她身邊服侍的人呢,叫來問問。”
韶南一旁看着,暗暗佩服。
雖然辛刑書并不能直接找出兇手,卻可令查案的過程少走很多彎路。
這叫她想起留在安興的辛三少來,那小子驗屍的手段比起他二伯或者稍遜,但依他科考的本事,謀個一官半職輕而易舉,若肯将精力用在破案上,這世間說不定就多了一位斷案如神的好官。
只可惜,辛景宏的志向明顯并不在這上面。
馮三娘的貼身丫鬟帶到,一邊磕頭一邊哭道:“小姐因為家中接連出事,沒什麽胃口,晚飯只喝了碗素粥,那粥是從廚房直接盛過來的,桶裏還剩了不少,我們幾個分着喝了,并沒有什麽不妥啊。”
燕如海見問不出什麽來,主動提議:“辛刑書,馬大人,咱們一同去樓上看看。”
此時天都快亮了,馮家堡很大,連跑幾個地方諸人都覺頗為疲憊,尤其是辛草農。
他想揉眉心,看看自己的手又忍住了,道:“你們去吧,我去看看馮四少還有現場的腳印。”
已經看過馮明順屍體的馬縣令不由肅然起敬:“現場很是血腥,辛刑書千萬小心。”
衆人當下兵分兩路,韶南跟着父親到辛三娘的繡樓上細看究竟,辛草農則去驗看據說和老太監死得一模一樣的馮明順。
上樓之後,燕如海同馬縣令也分開來,韶南悄聲道:“爹,您歇會兒。”
阿德趕緊搬了把椅子給自家老爺坐。
辛三娘卧房裏有套用過的茶具,壺裏還剩了半壺涼茶,精致的五彩茶盞裏殘留了一點茶漬,若非辛刑書斷言在先,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屋裏幹淨整潔,架子上有幾個精致的擺件,中間是個青白釉香薰爐,裏面尚餘一縷幽香。
“阿德,找人問問這是什麽香。”
一會阿德回來:“小姐,丫鬟說是蘇合香,辛三娘喜歡這味兒,有安神之效。”
床頭放了件未完成的繡活兒,雖然手藝一般但看起來就很費工夫,辛家人說辛三娘溫柔寡言,性情腼腆,看來确實不假。
韶南仔細在繡樓各處找了找,除了幾本雜書,其它不論擺設還是一些小玩意兒都中規中矩。
雜書的內容很出格,燕如海看到了欲言又止,既怕這些烏七八糟不健康的東西帶壞女兒,又不确定這和辛三娘的死有沒有關系,忍了又忍,最後道:“一味斂財卻不叫子女好好讀聖賢書,門風堪憂,最後往往就會發生這等禍事。”
“好了,爹,您放心吧,快去歇會兒,我再找找。”
燕如海手撚胡須,眼珠轉轉,目光瞥向跟在身後的蔣雙崖,道:“蔣老爺子,這一晚上累壞了吧,要不你找個地方先眯一會兒?等走的時候叫阿德喊你。”
蔣雙崖“呵呵”一笑:“大人關照,那老朽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往樓下走了幾步,就在二樓上三樓的樓梯上躺了下來,不一會兒鼾聲響起,還真睡着了。
只是他這麽一躺,樓下再上來人就得從他身上跨過去。
“真睡了啊?”阿德探頭望望。
燕如海擺了下手,示意先別吵醒他,悄聲問:“韶南,可有發現?不會真是船上的兇手來到馮家還接着殺人吧?”
韶南看向樓梯處猶豫了一下。
算了,這位老人家要一直賴着不走,早晚會知道父親并不擅長破案,只要不叫他發現自己琴聲的秘密就好了。
“這幾起案子給我的感覺有些古怪,具體還要等辛刑書驗看過最後一具屍體才能确定。”
“怎麽怪了?”
“像是拙劣的模仿,有人聽說了或者親眼見到馮全是怎麽死的,受了啓發,開始在馮家接連作案,并且試圖和馮全的死聯系上。馮家老四、老七是如此,到馮三娘就頗為勉強了,馮明謙更是被利劍刺死的。兇手大可慢慢籌劃,看着一個個獵物驚慌失措,不知危險來自何方,又為什麽這麽急切呢?難道行兇的不是同一人?”
“旁的先不說,兇手是幾個死者很親近的人。最明顯的就是馮明謙,他看起來并不是一個容易放下心防的人,對兇手卻一點提防都沒有。兇手殺這麽多人目的何在?為了財産,報複?抓不到他一定還會死人。”
她逐漸沉浸在案子中,一點點剝絲抽繭尋找真相。
這一晚上因為外人太多,韶南和“羽中君”崔繹的互動基本沒有。小公爺又瞧不見,只能從衆人的交談中尤其是辛草農說的話來判斷外界什麽情況。
對這樁陳年舊案,他只知道殺死太監馮全的真兇是誰,馮家小輩們怎麽死的他也挺好奇,要換一個時間地點,他很樂意聽韶南這麽分析下去。
只是這會兒聽着蔣雙崖老爺子那忽快忽慢的打鼾聲,他實在是定不下神來。
這麽明顯的裝睡,那老頭兒是沖着自己這縷魂魄來的,這會兒十成十在豎着耳朵偷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