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學習使人快樂
這場病來勢洶洶。
其實早在馮家堡的時候己有預兆,噴嚏打了不少,只是燕韶南一直沒有在意。
此時她一會兒冷一會兒熱,面紅如火,昏昏沉沉,幾乎起不了身,把衆人都吓壞了。
在當地找了個有名的大夫把脈開了藥,櫻兒服侍着燕韶南把藥喝了,又加了床厚被子好叫她發汗。
都這時候燕韶南還琴不離手呢,将古琴放在枕頭旁邊,貼臉抱着,把櫻兒急得眼淚汪汪:“小姐是不是燒糊塗了呀。”
崔繹也頗為擔心,不光是因為燕韶南若是有個好歹他自己前路更加慘淡,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焦灼。
他分析自己的心态:呆在一起這麽久了,就算是只小貓小狗也會有感情,何況是個大活人?沒有燕韶南陪伴,每日同他說這說那,這段時間更不知道要怎麽才能熬下來。
這還是他進入武王弦之後第一次主動震顫了而燕韶南沒有回音。
燕韶南将面頰貼在琴面上,呼吸一聲聲十分急促,只是聽着,就能感受到她呼出來的氣熱度灼人。
還有那時緊時慢的咳嗽聲,叫人聽着格外揪心。
這丫頭,怎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呢?
燕韶南病倒的當天夜裏,櫻兒聯系上了姐姐,檀兒帶着祝大林一起趕來會合,并向韶南報告甄老大的最新動向。
燕韶南勉強坐起身,腿上蓋着棉被,額頭搭了塊濕帕子,一邊咳嗽一邊聽檀兒說話。
“小姐,甄老大把他的魚鷹寄養在江畔一戶人家,船也是從那家雇的,來到津昌的這幾天住在一個小客棧裏,那地方很破爛,姓甄的沒住通鋪,要了個背陽的單間,老板應該同他不熟悉,每天收他十個大錢還不管飯,他吃飯都在客棧外邊的集市上,啃個饅頭就算解決了。沒見他投親訪友。”
燕韶南想問話,卻猛地咳嗽起來。
“小姐,您歇會兒再說,先喝點水吧。”櫻兒端了溫水過來,輕輕幫她捶着背。
燕韶南喉嚨火燒火燎的,含着那口水,潤了好一陣方才咽下去,道:“除了客棧和集市,他還去過哪裏?”
檀兒想了想:“還真沒去過哪兒,平時吃飽喝足了就在集市東頭的一家茶攤上坐着,對了,離茶攤不遠有條街通着提刑按察司衙門,不少衙役早上來會過來集市上吃早點,師兄有次聽到姓甄的跟茶攤的夥計吹牛,說別看他現在窮到飯也吃不上,過幾天就能發筆小財,到時候把欠的茶水錢一起補上。他不會是妄想着劫獄,把那栾仙師救出來吧?”
燕韶南頭疼得很,揉着太陽穴想了一陣,道:“你倆繼續盯緊他,待我好一些親自去看看。”
檀兒走後,櫻兒過來扶她躺下,換了帕子,見她兩眼虛盯着一處發怔,忍不住擔心地勸道:“小姐,戲文裏那些神機妙算的聰明人身體都不怎麽好,您還是別這麽耗神了,再說盯梢個姓甄的,哪用您親自去,有我跟姐姐就夠了,不如叫蔣老爺子送您回安興,安興有辛三少,叫他給你瞧瞧,開兩副藥,說不定喝下去就好了,您也不用受這個罪。”
燕韶南嗓子也啞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忙回去。我睡一會兒應該就沒事了。”
“哦。那我到外邊守着,小姐有事喊我。”櫻兒知道她不喜歡睡覺的時候身邊有人,收拾了東西便想要退出去。
“櫻兒,”燕韶南睜開眼睛,“是不是帶的銀子不夠了?”她這次看病開藥花銷不小。
“您就別操心了,大夥都帶着錢來的,蔣老爺子還說他在津昌這邊有幾個晚輩,銀子的事包在他身上,只管開銷。”
“那怎麽成,別叫他去四處化緣,櫻兒,你把那邊裝首飾的盒子拿過來,找個識貨的鋪子當了去吧。”
“啊?”
“快去。”
燕韶南說的盒子是前幾天在高化文青楓送她的那一個,黃金打造,蓋子上還鑲嵌着寶石,一看就很值錢,且容易出手變現,燕韶南當時收下它就是打着應急的主意。
可崔繹并不知道。
他聽說燕韶南連首飾盒子都當了,突然就理解她當時罵自己“不知百姓疾苦”的那些話了。
難怪燕韶南會因為區區賞格那麽生氣,罵他罵的一點都不冤啊。
若他恢複真身,一定百倍千倍地拿來給她,叫她再也不用為了錢這麽辛苦。
何況她還是因為自己,才如此殚精竭慮地追查馮全案的真相。
若他能用武王弦同燕韶南交流,便可以告訴對方真正的兇手,無需叫她拖着病體去跟蹤那姓甄的。
她那丫鬟說的對,太過耗神損傷身體,若非如此,當日去馮家堡的那麽多人,怎麽只韶南病倒了?
不就是個平水韻麽,他可以試試的,也許沒有想象中那麽難呢。
即使是當年十幾歲的時候,崔繹也很少會對決定了的事改變主意,後來他成功過,失意過,困境裏掙紮過,生死都經歷過,覺着自己已經心如鐵石,誰知道會為一個不清楚模樣長相的小姑娘這般為難自己。
崔繹不禁自嘲地想:“可不是嘛,都成為她的一根琴弦了,合該在人家手裏繞指柔。”
燕韶南教他的時候他一個字都不肯聽,這會兒想學了,燕韶南病着,沒精力理會他,崔繹只好操縱着武王弦“嗡嗡”兩聲,吸引韶南的注意。
“咦?你這是……”燕韶南頭昏腦漲地望向枕頭邊兒,可憐兮兮地在琴上蹭了蹭:“羽中君,你終于肯跟我說話了,我病得快死了。”
呸,烏鴉嘴!
崔繹又響了一聲。
燕韶南聽出這前後聲音的不同來,強打精神道:“你要同我聊天麽,可不可以等我睡醒了再說。”
誰要同你聊天?本國公要記那套琴上平水韻,你整那麽複雜,不多念念,我怎麽記得住?
他變着花樣地響,終于引起了燕韶南的注意。
她疑惑地道:“羽中君,你今日怎麽了,這麽活潑,是有什麽話要同我說麽?”說話間将手放到琴上,随意撥弄了兩下,而後一“滾”一“拂”。
她的滾拂很慢,每過一根弦都給羽中君留出了反應的時間,但其實韶南并未抱什麽希望,因為她也知道,前段時間羽中君像極了一個逃課的學生,根本就沒有好好聽講嘛。
但當她抹至一弦,“拂”出第一個音時,武王弦竟緊跟着嗡鳴了一聲,這一聲不疾不緩,不強亦不弱,令得燕韶南“咦”了一聲。
她這會兒頭疼欲裂,停手盯着那根琴弦出神半天才反應過來:“羽中君,你這是什麽意思?若我沒有記錯,按照咱們的約定,這該是下平的先韻,第五個字是啥來着?櫻兒,櫻兒,把我的小冊子拿給我。”
櫻兒驚奇地探頭進來:“小姐,您不是要睡麽?”
燕韶南不願多解釋,捂着腦袋撒嬌:“聽話,快些啦。”
“哦。”櫻兒急忙找出來,站在床邊好奇地看她查“字典”。
“是個平字?咳,櫻兒,你先出去吧。”
“是。”櫻兒一頭霧水,不知小姐搞什麽鬼,嘟着嘴出去了。
燕韶南小聲嘀咕“平什麽呢?”随手已經将兩人約定的幾種指法彈了個遍。
其實崔繹想要說的是他願意背燕韶南編的這本“字典”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不過是背五六百字的指法,男子漢大丈夫,還能将他難倒了不成。
可燕老師的古琴平水韻課他只頭一晚聽得還算認真,全賴平字位置靠前,他記性不差,依稀有點印象,其它諸如學、水、韻不是去聲便是入聲,小公爺就像對着一張天書卷不知如何作答的學生,直接傻了眼。
韶南半天不見他接茬,只好胡亂猜測:“平什麽,平安,平靜,平白無故,平平無奇?你看看,這便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教你背的時候不吭聲,現在傻眼了吧,你若是把平水韻背下來,咦,是不是平水韻?”
崔繹長舒了口氣,結束煎熬,趕緊令琴弦響了一聲。
“羽中君,你是不是想要背這平水韻了?”
“嗡……”
“你呀,好吧,那我念給你聽,先把這些字的順序背下來,指法簡單些,等回頭咱們再說。”
韶南念了不足一刻鐘,藥勁兒上來,困頓得睜不開眼:“不行了。我找個人給你念吧,你別作聲。櫻兒,櫻兒……”
櫻兒推門進來:“小姐,你又怎麽了?”
哪知道韶南看她半晌,搖了搖頭:“差點忘了,你不行,不識字,去問問大夥,找個識字的來。”
櫻兒簡直快瘋了,蹬蹬跑出去,一會兒問完了回來道:“小姐,雷捕頭他們幾個只認識自己的名字外加寥寥幾個字,不至于叫人賣了,識字最多的還屬蔣老爺子。”
燕韶南猶豫了一下:“蔣老爺子啊,那請他來吧。”
她把手裏的冊子遞給櫻兒,吩咐道:“你給蔣老在門口放把椅子,把這冊子給他,請他幫忙讀上一兩個時辰。就說,呃,我有個壞習慣,生病的時候得聽着這個才能睡着。”
可憐蔣雙崖作夢也想不到,他遍尋不着的古怪魂魄與他只一門之隔,而他給對方足足念了一個時辰的平水韻。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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