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現場線索
辛景宏為兩人介紹的時候,宋訓神色已然恢複如常。
他目帶謹慎,打量着燕韶南,目光在她懷裏古琴上掠過,道:“燕姑娘,令尊也來了麽?”
這便是馮全案給燕如海帶來的巨大名氣,若是一個月之前,燕韶南敢打保票,對面這位宋閣主絕不會知道她父親是何許人也。
她搖了搖頭:“安興離書院太遠了,未有朝廷允許,他不敢擅離任上。”
宋訓“唔”了一聲,露出失望之色,似是對談話失去了興趣,轉向辛景宏道:“你們研究吧,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哎,等等。師叔,燕姑娘剛到,其他人還不清楚她的身份和來意,哪怕單純是為她的安全着想,還請師叔先守口如瓶。”
若非宋訓剛好撞見,而調查宋雪卉之死又少不了他的支持,辛景宏連他也想瞞着。
宋訓說了個“好”,轉身欲走。
辛景宏又道:“師叔,燕姑娘還想看看師妹的那些畫像。”
“你們過會兒來藏書閣吧。”
燕韶南覺着這位宋閣主的态度有些冷淡。
辛景宏顯然也感覺到了,宋訓人都走了,他還望着對方離開的方向,皺了眉半晌未說話。
燕韶南問:“他們父女感情如何?”
辛景宏道:“一起生活十六七年了,與親骨肉無異,師妹出事之前,書院知道她是宋師叔抱養的只有寥寥幾人。”
“這樣啊,那她本人可知情?”
“小時候沒人告訴她,一直到兩年前,她不知怎麽知道了,有段時間情緒十分低落,我為她把脈開藥的時候,她還問我,是不是因為她生下來就有病,父母擔心養不活,才狠心将她抛棄。不過打那以後,她更加乖巧聽話,待宋師叔也更孝順了。”
辛景宏說完,走到宋訓适才站立的那棵楓樹下,學他的樣子擡頭靠在樹幹上,道:“你說宋師叔剛才在這裏做什麽?”
“追思吧。咱們打斷了他,加上你我這麽年輕,看上去不像能找出真兇的樣子,是以他才有些不高興。”
辛景宏嘲了一句:“宋師叔瞧着我長大,對我再了解不過。看着不可靠的人是你。來這裏還帶着琴,哪像查案的?我是宋師叔我也生氣。”
他将手背到樹後,開始說正事:“你來瞧瞧,我手的下方,樹幹上還留有痕跡。磨斷了綁她的裙帶之後,她沿着樹幹滑坐下來,因為流了太多的血,沒有力氣再挪動求救,坐在這裏,慢慢死去。屍體是我驗的,身上有兩處外傷,一在大腿,一在腹部,腿上的傷口淺一些,很可能是兇手先在她腿上割了一刀,發現流血不多,若放之不管多半會自行凝住死不了人,才在她腹部又補了一下,由傷口形狀估計兇器是柄短劍,死亡時間大約為申時至戌時。”
“黃昏?”
“是。師妹很少離開藏書閣,只偶爾在中午到傍晚的這段時間出來散散步。”
“看來兇手很了解她啊。在那一段時間,書院的人有誰證實不了自己在哪裏?”這是必然的一問,燕韶南也知道,辛景宏一定是查過了。
“有幾個人,但都不可能是兇手,比如說,我老師,還有宋閣主。經過了馮全案,你我都該知道,有心僞造不在場的證明,對兇手而言并非難事。對了,忘了告訴你,驗屍的時候,我在師妹腳底下發現了一塊帶血的帕子。”
“帕子呢?”
“我悄悄收着了,回頭拿給你看。”
“這麽鄭重,看來是兇手遺落的。”
“宋師妹将它踩在了腳底下,又用裙子嚴嚴實實地遮住,總不會是她自己的吧?”
辛景宏倚着那棵樹坐了下來,将一片紅色的楓葉小心踩在腳底下,又用袍子下擺擋住了它,他到是百無禁忌,竟就勢裝了下屍體,給燕韶南再現宋雪卉被發現時的模樣。
他左手放于小腹,捂住了不存在的傷口,右手垂落身旁,食指觸及地面。
燕韶南走至他身旁,見他手指在泥地上先是寫下了一“丶”,跟着移去了這一“丶”的左下方,停在了那裏。
“這是你師妹臨死前留下的?兇手的名字?”
“你可以這麽想。”
燕韶南将手放在下巴上,忍不住好奇:“現場留有這麽多線索,辛三少你都沒能找到兇手?這書院當中有多少人姓氏的第一筆是丶的?咦,你是,方才那位宋師叔也是。”
辛三少語氣不大好:“很多,不但是我倆,寧、唐、郭、闫……,總共有十四個人。”
“啧,這麽多,真麻煩。是誰第一個發現她的?”
“那日天快黑了,宋師叔回到藏書閣,發現師妹沒在房中,便叫了當時在書閣中看書的幾個晚輩幫忙四處找找,最先找來此處,發現她出事的,是我師兄步飛英和一個姓游的師弟。”
“步飛英?”燕韶南覺着這名字有些耳熟,是了,自己收到的請帖上有他的名字,步山長的小兒子,就要成親的那一位。
“步師兄是我老師的兒子,從小不喜研習五經四書,偏愛詩詞歌賦,曾以蒼松書院的景致寫過一篇《尋道賦》,在白州讀書人當中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之後又出過一本詩集。”
燕韶南對那些詩詞歌賦不是很感興趣:“他再有幾日就要成親了吧。”
“是,他這門親事頗有意思,等有空我講給你聽。”
兩人扯了幾句閑篇,氣氛也不再如先前那麽凝重。
燕韶南看辛景宏低着頭任由烏發垂落,半躺半坐地在那裏扮屍體,不由地心中一動,生出點不合時宜的感觸來。
辛景宏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準備站起身。
“呀,你先別動!”
“怎麽了?”辛景宏一聽這話,還當她有什麽發現,趕緊坐回去保持原狀。
燕韶南後退了兩步,衷心感嘆:“你這模樣配上深秋的楓林,着實美得很,簡直就像是一副畫。”
這話脫口而出,不但辛景宏黑了臉,立刻跳将起來,細看臉上還帶了點可疑的紅色,連燕韶南懷中的古琴也不為外人所知地接連震動了好幾下,好似抗議。
燕韶南自知失言,單手抱琴,空出一只手來捂住了嘴巴。
其實她說的都是大實話。
辛景宏相貌中等,在燕韶南認識的幾個年輕男子當中,算不得特別出色,只論外表,不要說京裏那位纨绔國公爺了,連文青楓都有所不及。
但剛才他席地而坐,周圍是幾株楓樹,遍地紅葉,他穿着深藍色的交織绫圓領袍,幾許蕭索動人心魄,真是只有畫筆描繪得成。
辛景宏見她目光閃爍,好似一個不小心闖了禍的孩子,只得無奈地揭過這節,權當沒聽到,顧左右而言它:“現場線索只有這些了,還想知道什麽?”
燕韶南張了張嘴:“這就完了啊?我還啥都不知道呢。”
“那沒辦法,誰讓你來晚了呢。走吧,先去藏書閣,書院總共只有這麽多人,用不了幾天就全都認識了。”
“好吧。”燕韶南彎下腰,在地上撿了幾片新落的楓葉。
同一時刻,悶在武王弦裏的崔繹都快要氣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麽大的氣性,憋了一肚子的話,偏偏燕韶南不理他他便表達不出來,氣得琴弦亂顫:“好,好,燕韶南你可真行,一個姑娘家誇男人的時候能不能要點臉矜持點?我看你是暈了頭,走之前你爹怎麽叮囑你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都不準備聽了!姓辛的要是給你遞根杆子,是不是你就打算幹脆私定終身,留在白州再不回去了?”
怒到這裏,他才恍然自己到底在氣什麽。
燕韶南和辛景宏交往日密,令他感覺到了深深的危機。
遠離京城陷在邺州已經就夠倒黴了,好歹燕如海算是自己人,歸川府還有趙曦,實在不行還有蔣雙崖。
可若是燕韶南真嫁給這姓辛的,他豈不是要“陪嫁”白州,同過去徹底告別,這怎麽能甘心?
什麽叫模樣美得像幅畫,姓辛的難道貌比潘安不成?
需得想個辦法拆散這兩個狗男女。
不提他這裏搜腸刮肚,燕韶南和辛景宏帶着點尴尬離開楓林,去了附近的藏書閣。
書閣臨水而建,同楓樹林隔了條小溪。
過了石橋,就見前面圈出一個單獨的院落,裏面有五座閣樓,造型不一,布局很講究,看上去錯落有致。
當中的一座形似寶塔,足有五層高,塔外有幾間磚石砌成的房舍,房前屋後遍栽翠竹,顯得十分清幽靜谧。
這就是閣主宋訓的住處了。
因為之前在楓林裏辛景宏已經打過招呼了,宋閣主回來之後換了身衣裳,又将女兒的畫像找了出來,正在屋裏等着二人。
他陰沉着臉道:“你們自己看吧。小心些,別弄壞了畫紙。”
辛景宏知道他為什麽還特意叮囑,桌上的幾軸畫有的看上去紙張已然泛黃,顯然頗有些年月了。
宋訓的書畫十分有名,在書院首屈一指,尤其擅長工筆。
他拿起一個卷軸來,小心打開,示意燕韶南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