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田可靜靜地躺在棺中, 那扇打開的小門剛好将她整個頭部完整地顯露在兩人面前。

她閉着眼睛,眼窩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曾經明亮、動人的雙眼在高溫天氣的影響下快速腐敗, 萎縮成一灘黏膩的膠質。

那張沈葵無比熟悉、親切的臉龐此刻已經化作松散的腐肉,白色的、蠕動着的蟲蟻從她的鼻腔爬出,又順着嘴邊的縫隙鑽了進去。

沈葵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心神俱震、天旋地轉。

她不自覺地倒退一步,卻受限于腳下狹小的空間,剛一後退便碰到洞口邊緣, 險些摔倒在地。

季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沈葵感覺到他支撐着自己的手正微微顫抖,不必回頭, 她也能想象季尋此時的表情。

正如她現在的心情, 驚駭之餘, 滿是悲痛。

她直起身, 從坑洞裏跨了出來, 走到一邊,深吸幾口氣, 努力将翻滾的情緒壓抑下來。

月亮不知何時隐入了雲中, 光線變得晦暗, 山頂的風還在嗚咽吹着, 除了手機電筒發出的強光外, 四周一片漆黑, 遠處的群山隐沒在黑暗中,只能隐約窺見起伏的輪廓。

隔着山頭望去, 仿佛蟄伏在天邊的巨獸, 令人無端生出恐懼。

沈葵嗅着空氣中清新濕潤的泥土氣息, 感覺自己的情緒慢慢恢複了平靜。

正在這時,季尋突然喊道:“快過來,你看我發現了什麽!”

季尋蹲在棺材旁,拿着手機電筒往下照,他的臉上滿是興奮,與剛才的恐慌截然不同,顯然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沈葵剛一走進,他便探手從棺材中掏出了一樣東西,興奮地遞到沈葵眼前:“你看,這是什麽。”

沈葵定睛看去,只見季尋的掌心正攤着一支純黑色的鋼筆,筆帽上用金色的字體刻着“紅旗”兩個字。

“鋼筆?”沈葵一時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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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是普通的鋼筆!這是紅旗牌的!鋼筆!”季尋手舞足蹈地比劃着:“黑色的,紅旗牌的鋼筆!你想起來了嗎?”

沈葵先是一愣,随即立即反應了過來,她精神一振,脫口而出:“遺物清單!”

“對!這支筆和遺物清單裏提到的那只鋼筆一模一樣!”季尋興奮地說:“這是不是正好說明,你對于呂婷是幸存者的推論是正确的?畢竟這支筆可是在她的棺材裏發現的!”

“你別激動,我先看看。”沈葵從包裏翻出一張紙巾,将鋼筆裹住,接了過來。

這支鋼筆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它的筆尖因為磨損已經縮短了些許,筆帽和筆身接觸的端口也因為時常開合而略有松動。不難看出,這的确是一件舊物,但它到底是否屬于呂婷,這一點還有待證實。

沈葵她沉思片刻,說道:“先別急着下定論,說不定是調換屍體的人故意放在這裏誤導我們的。”

“嘶,有道理。”興奮的勁頭褪去,季尋也察覺到了不對。

“你剛才是在哪裏發現它的?”沈葵問道。

“喏,就是那裏。”季尋指了指棺材內,沈葵看到,就在田可腐爛臉龐右側的棺壁上,嵌着一個細長的、內置凹槽的小盒子。

看起來這就是放鋼筆的地方了。

若從這一點來看,這鋼筆倒确實像從一開始就放在這裏的。

可如果它真的是呂婷的陪葬,呂婷的父母又是出于什麽樣的原因把這樣一支普通的舊鋼筆特意放在這裏呢?

畢竟從呂婷父母的角度來說,他們并不知曉呂婷與淮西河事故的關聯,在當事人眼中代表着事故遺物的東西,在他們看來不過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用作書寫的鋼筆罷了。

沈葵想了半晌,也沒得出一個合理的理由,只能暫且放棄。

“那現在怎麽辦?”季尋看着面前的一切,既恐懼又頭疼,他提議道:“不然我們報警吧?警方不是正在查田可遺體被盜的事情嗎?”

“報警讓警察抓我們嗎?”沈葵無奈地說:“墳是我們挖的,棺材是我們開的,光這一點就夠咱們喝一壺的。”

“那可怎麽辦……”季尋哭喪着臉:“現在田可找着了,呂婷又不見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複原吧。時間很晚了,有什麽事我們回去再說。”沈葵看了一眼時間,這一番折騰下來已經接近淩晨一點,算上回去的路程,他們所剩的時間并不多了。

季尋嘆了口氣,他認命地拿起鐵鍬開始填土。不知是不是因為經過了剛才的那一幕,此時他似乎也沒有之前那麽恐懼了。

沈葵用紙巾将鋼筆包好,正準備放入包裏,就在這時,一種強烈的違和感突然湧上了她的心頭。

“等等!”

眼看着季尋正要将棺材上的小門合上,沈葵突然出聲制止了他的動作。

“怎麽了?”季尋茫然回頭。

沈葵鐵青着臉,緩緩地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什麽味道?”季尋下意識地嗅了嗅四周:“沒有什麽味道啊?怎麽了?你聞到什麽了嗎?”說着,他警惕地左右張望。

山風還在嗚咽的吹着,空氣中是潮濕清新的泥土氣息,夜深露重,濕冷的寒意讓季尋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我也沒有聞到。”沈葵臉色慘白,她已經意識到是哪裏不對勁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盡量平緩地說:

“可這樣一具高度腐爛的遺體,又怎麽可能沒有味道?”

“當啷”一聲。

季尋手中的鐵鍬跌落在地。

“你、你的意思是……”他顫抖着,不敢回頭往下看。

沈葵張了張嘴,正要回答,就在這時,安靜了許久的八哥突然在竹梢上撲騰起翅膀。

寂靜的夜晚裏,它大張着尖利的嘴喙,聲音洪亮而清晰地喊出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救我,有鬼!”

它的嗓音尖細,說話的語氣又快又急,像極了遭遇危險時呼救的女聲!

而更令沈葵肝膽俱裂的是,她一下子就聽了出來——這只八哥,竟然是在模仿田可的聲音!

“救我,有鬼!”

“救我,有鬼!”

八哥不停地叫着,瘋狂扇動翅膀,它尖利的嗓音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變大,仿佛正在遭受什麽可怕的危機,拼命地想要吸引兩人的注意。

沈葵在這連番的沖擊下大腦一片空白,她一時無法思考,只是本能般地撲到那只八哥面前,一把将它抓在了手中。

就在她抓住八哥的同時,原本焦躁不安、不停拍打着翅膀的八哥竟然立馬安靜了下來,它蜷縮在沈葵的手中,微微側過頭,用那雙黑豆般的眼睛靜靜地凝視着沈葵。

在那一瞬間,沈葵荒唐地覺得,她像是透過這只八哥,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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