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月亮

那天,是他們第一次擁抱,抱了好久好久,久到讓沈暄有一種忘我的感覺。她不去想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只想抱着他,就這樣抱着他,抱一輩子。

這種靜谧又溫馨的氣氛是被周冶的手機鈴聲打破的,他率先松開手,攤了攤手說:“抱歉,我先接一個電話。”

沈暄略顯尴尬地點點頭,她發覺自己的耳根愈來愈燙,好像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她縮回手,拂拂頭發,連忙從沙發上拿起包,從包裏翻出一根頭繩,三兩下簡單紮了一個低馬尾。

周冶這個電話倒是沒有出去打,沈暄清晰地聽見對面女人成熟又悅耳的聲音,是範晔。

周冶終于犯了煙瘾,走到窗口處一下把窗戶推開,江城十月份的風已經有些涼了,拂到他的臉上,他忍不住皺皺眉頭。

這次,他倒是沒有請示沈暄自己可不可以吸煙,大抵是每次他問她她都會同意的緣故吧。

他摸出一根煙,塞進嘴裏,随後“啪嗒”一聲,煙頭便透出猩紅色的火焰。

沈暄眯着眼看着那亮麗的火焰,露出了一個坦然的笑。

煙還沒有抽完,電話就挂斷了。周冶輕輕一動,累積的煙灰被散落在了地上。

沈暄看見他舔舔嘴唇,把還有半截的煙撚在了煙灰缸裏。

“這次真的不能送你回家了。”周冶頂頂後槽牙,略顯失望地說。

沈暄把包挎在身上,“沒關系的,我自己坐地鐵回去。”

周冶聳聳肩,“我媽前幾天就一直喊我回家吃飯,這次要是再推脫,估計明天她就要上門來找我了。”

範晔離婚之後也沒有再找別的男人,就這樣一人過了大半輩子。周冶于她而言是全部的精神寄托,她和周冶約定不外出拍戲的時候周冶一周要回家吃一次飯。

周冶對這件事倒也不排斥,他能夠明白母親內心的那份孤單和寂寞。

可是上個月他和李子怡說清楚自己的心思之後,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兒,後來周冶想明白了,是李子怡看他的眼神不對勁兒。

李子怡的眼神中明明依然透露着對他的愛,甚至還有一種莫名的自信,好似是覺得無論他在外面怎麽“玩”,最終還是會和她在一起一樣。

周冶想來,李子怡這自信大抵是源于範晔,一定是範晔和李子怡說了些什麽,給她吃了定心丸。

意識到這種狀況的周冶,就開始逃避回家吃飯這件事,因為每次他回去,李子怡必然在場。

回家,就等于鴻門宴。

他心知肚明。

沈暄咧着嘴笑,“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想回家吃飯都不太容易。”

周冶對她的情況也知道了一些,尤其是上次她生日的時候跟自己傾訴她想媽媽了,周冶突然來了心思,問她:“那你要不要嘗嘗我媽的手藝?”

沈暄大吃一驚,撥浪鼓一樣的搖頭,“算了算了。”

他們倆的事,八字沒一撇。只是近來幾日,她才意識到他大概是有點喜歡她的。他們的關系,還沒有親密到他可以帶她回家。

沒名沒份的事,沈暄不想做。

而且,他們之間的事,僅僅牽扯在他們兩個之間就好了。

“瞧瞧給你吓的,有那麽誇張。”周冶不着調地說。

沈暄輕輕捶了他胳膊一下,緬腆着說:“我社恐。”

周冶垂眸,“講真的,你喜歡吃什麽菜,可以跟我說,我讓我媽給你做一份,我媽的廚藝還是不錯的。”

沈暄聞言,突然覺得鼻尖酸澀,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吸吸鼻子,擠出一個笑,“真的不用麻煩了。”

周冶也不勉強她,“也好,那咱們先走吧。”

範晔做的飯不止沈暄沒吃上,就連周冶也沒吃上。

事情的發生往往出其不意,猝不及防,就像萬裏無雲的大晴天突然刮了一陣風,然後帶來了一場滂沱大雨。

沈暄和周冶肩并肩剛出健身房的大門,還沒來得及走下門口的那幾節臺階,一道身影猛地從柱子後面竄了出來,立刻推開了沈暄,抱住了周冶。

這種情況他們倆人都沒有預料,沈暄一個沒站穩,直接坐到了地上。她迷迷糊糊地擡眼,就看見周冶牽制住那女子的手,不讓她貼近自己。

周冶是真的惱火了,他在娛樂圈混跡這麽多年,頭一次遇到私生飯上來就死死抱住你,還要扒你衣服的情況。

他嘴裏罵着:“你他媽的有病吧。”一邊制止着面前瘋子一般穿得花裏胡哨的林悅,一邊把自己被弄得皺褶的上衣抻平。

沈暄撐着地站起來,就看了周冶眉間的愠色,像挂了冬三月的冰霜一樣。

她單手趁着自己的後腰,打量着林悅,問周冶:“她是?”

周冶沒言語,倒是林悅先回答,“我是他老婆。”

周冶嗔笑一聲,“你有病吧。”

“周冶,我愛你,愛了很多年了。”林悅情緒很激動,手又開始張揚了起來,又要去環住他的脖子。

還沒等沈暄上去幫忙,健身房的兩個保安就出來牽制住了她。

周冶拍打了兩下胳膊,好像沾了什麽髒東西一樣。

沈暄判斷不出來林悅究竟是精神有些不正常還是真的對周冶迷戀很深,她依然張牙舞爪地說:“周冶,我愛你,愛你很多年了。”

“你沒事吧。”周冶低眉打量着沈暄全身上下,他看見她剛剛被推倒了,但是沒來得及去關心她。

沈暄抱住胳膊,“沒事。”

保安問周冶:“周總,這人怎麽處理?”

周冶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他不喜歡“周總”這個稱呼。這個稱呼不過是被庇佑在周毅的光環下罷了。

周冶盯着剛剛發瘋的林悅,現在倒是安靜了下來,沉默着看着周冶,眼圈有些泛紅。

周冶挑眉,“你是我的粉絲?”

林悅偏過頭,似乎是覺得有些委屈,不言語。

周冶:“你今年多大?”林悅看上去年齡不大,也不知道成沒成年。

“十七。”林悅說。

沈暄腹诽:這身打扮顯得老氣,可不像是十七歲。

在她的記憶中,十七歲應該是一個恣意張揚的年紀,少男少女的臉上挂的應該是明媚的笑。

保安見周冶沒有言語,又提議:“周總,這小丫頭性質惡劣,要不要報警。”

沈暄對保安的提議表示大大的贊同,她的第一反應也是報警。沈暄自诩不是個良善的人,她才不去想眼前的女子是否成年,她覺得錯了就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她知道當今社會還有很多錯了的人沒有收到相應的法律的懲罰,所以她憎惡一切“原諒”“再給一次機會”這樣的行為。

沈暄望着周冶,男人泰然一笑,“十七歲,應該回學校好好學習去。”

林悅低着頭沉默不語,似乎是在反省自己的錯誤。

“你知道錯了嗎?”周冶又問。

林悅小幅度地點點頭。

周冶嘆口氣,對保安說:“放了吧,這麽大點的孩子,還不至于鬧到警察局,知道錯了就好了。”

保安只好松開了林悅的胳膊,解開束縛的她立刻像弦上的箭一樣跑了出去。

周冶聳聳肩,對沈暄說:“走吧。”

沈暄覺得心裏別別扭扭的,她仰起頭問他:“為什麽不報警。”

“孩童而已,不至于太計較,她會悔改的。”

沈暄用深邃的眼神看着他,淡淡的沒有什麽情感地說:“要是我肯定會報警。”

周冶頓住腳步,“為什麽?”

沈暄聳聳肩,眼睛有些茫然的目視前方,“如果她傷害了我,那我為什麽要原諒她?”

她說這話給周冶一種錯覺,覺得她就像是遲暮的老人,歷經了滄桑,眼中沒了光彩。

見周冶沒言語,她突然笑出了聲音,認真地看着他:“周冶,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惡毒的女人?”

“沒有。”他認真地回答她。

沈暄偏過頭,大步地往前邁。

他說沒有,但她不信。她就是這樣,不像別的姑娘一般善良,她卑劣成性,甚至肮髒到了骨子裏。有時候,她自己都鄙視這樣的自己。

周冶追上她,雙手扶住她的肩膀,“你不信我的話?”

沈暄有些煩躁,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在這個問題上斤斤計較,她信與不信重要嗎?

“沈暄,我很認真地說,我就是覺得你是個挺好的姑娘。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麽,你總給我一種很悲觀的感覺,好像這個世界沒有什麽可眷戀的了。”

沈暄腦子裏的弦繃得緊緊了,他的每一句話都擊在了她的心上,像沉悶的鼓,一下又一下。

“你說你自己惡毒,我不認同。你要是惡毒,在泳池裏的時候應該坐在一邊笑眯眯地看着那小鬼溺死,可你沒有。每個人都是月亮,總有一個陰暗面,從來不讓人看見。但月亮之所以是月亮,是因為她的光明。即使她有陰暗面,我依然喜歡她。”

沈暄腦子裏的那根弦斷了,她覺得自己的眼裏蒙了一層水霧。他說的太虔誠了,讓她覺得自己就是他心中的月亮。

“周冶。”她叫他的名字,“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覺得我不是那麽差勁。

沈暄眸子比剛剛亮了很多,她忐忑地看向他,好像是拼命要辨別他最後一句話有幾分真心的成分在。

周冶明顯也怔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一口氣說了這麽多,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脫口而出說出“喜歡”二字。

“走吧。”周冶垂眸說,半虛着環住她的腰,帶着她往前走。

“去哪啊?”她收回思緒,揉揉眼睛,他們好像不順路。

周冶輕笑,“順路把你送到地鐵站。”

周冶和她亦步亦趨往前走,他望着有些發灰的天空,想他大概是真的愛上她了。

愛她,才願意接受她的一切,包容她的一切。

好與壞,善與惡。

真正的意外是發生在停車場,停車場比室外暗了很多,燈光都是慘白慘白的。

兩個人來到停車場,經過剛剛簡短的談論,沈暄覺得他們兩個更近了一步,好像心靈能夠碰撞出火花一樣。

“你那個朋友很喜歡鬧情緒嗎?”周冶突如其來問了這麽一句。

沈暄意識到他指的是喬年,立刻搖搖頭,“喬喬她就是個神經大條,性格超級好。”

她把頭發在發尾盤在了一起,紮成了低丸子頭,淩亂又不失美感。

周冶明顯有些不想相信,“你确定,那她怎麽愛和郭昀鬧脾氣。郭昀說本來他們打算十月一去臨冬玩,但是喬年好像是要加班,心情挺不好的。”

沈暄抿着唇笑,“有沒有可能,這是人家小情侶之間的情趣?”

周冶擰着眉,覺得後背發麻。

沈暄笑盈盈地說:“人家的事,你怎麽知道的一清二楚?”

周冶深呼一口氣,“我也不想知道,奈何不了郭昀總是給我打電話吐槽,今天在健身館就說了半天。”

沈暄這才意識到,原來游泳的時候,他一直都在跟郭昀打電話。

兩個大老爺們打電話,這麽想來,也是為難周冶了。沈暄腹诽。

兩個人正聊得熱火朝天,突然一桶油漆向周冶潑來。沈暄反應倒是也快,立刻擋在前面推了周冶一把,兩人倒在了地上。

周冶納過悶兒來,捏了捏沈暄的胳膊,不顧周身的酸痛扶着她起來。她的衣服上大半都沾了深藍色的油漆,幸好反應快,頭上沒沾多少。

她剛剛擋在他前面是潛意識的,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沒有去權衡利弊。

她愛他,跟着本心就是要護着他。

油漆味道很嗆人,沈暄被弄得流出了眼淚,連連打噴嚏。

周冶看見肇事者的臉的時候,一陣懊悔感湧上心頭。他恨啊,他剛剛就應該報警的。

林悅明顯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他在周冶的眼中看到了憎惡。不,他那猩紅的雙眼分明充滿了殺意。她突然間腿軟了,好像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過分了,拔腿就要跑。

周冶惦記着沈暄,沒有親自去抓林悅,直接報了警。

周冶跑到車上,拿出紙巾、毛巾,連忙幫沈暄擦油漆。

她眼圈有些紅,似委屈非委屈地對他說:“等到她懂得悔改的時候,可她就算後悔了,卻未必會改。”

周冶不言不語,立刻帶她折返回了游泳館,讓她沖了個澡,洗幹淨身上沾染的油漆。

沈暄裹着浴巾出來的時候,像是一個霜打的茄子,她光着腳,眸色略深地看着坐在沙發上的他。

沈暄舔了舔嘴唇,說:“我的衣服不能穿了。”

周冶打開自己的衣櫥,給她找了一件自己的襯衫。他把衣服遞到她手上,“你先穿一下吧。”

沈暄伸手接過,她能聞到衣服上淡淡的清香味,是他身上一貫的味道。

她便知道,這衣服,他穿過了。

沈暄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言語,換上了他的衣服。

衣服不合身,一個襯衫都能當裙子穿了。

周冶看着她筆直的小腿,喉結滾動,“委屈你了。”

沈暄搖搖頭,說自己想回家。

可周冶不放心,還是把她帶到了醫院。這油漆味道刺鼻,他怕油漆中含有甲醛。

在醫院,喬年抓緊趕了過來,她看了周冶一眼,“都怪你!”

周冶也不介意喬年的惡劣态度,沈暄現在這個樣子确實都怪他。

“你能不能有點良心,暄暄她那麽喜……”

“喬喬。”沈暄堵住她的話,“誰也不怪。”

喬年看了她一眼,把剛剛的話憋了回去。

周冶也很自責,他知道沈暄喜歡自己,他也接受了自己對她有好感。可他懷疑自己,面對這陌生的感情,他能給的又有多少呢?

醫生的出現終于打破了尴尬的氣氛。

好在,這油漆的成分比較安全,沈暄的皮膚也沒有大面積沾到這東西。清洗幹淨,醫生叮囑了一些,便讓他們回家了。

兩人坐在車上,周冶率先開口,“這次是我的錯。”

他誤判了,覺得林悅不過就是個十七歲的孩子,不會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來。

沈暄覺得自己渾身還是沾滿了油漆的味道,有些惡心,打開了窗戶,眼睛看着外面,沒吱聲。

“還有,謝謝你。”他知道這桶油漆是沖他來的,是她擋在了他的前面。

沈暄扭過頭,對他說:“我願意做月亮。”

月亮,有陰暗面,但是卻願意為你折射太陽的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

1.每個人都是月亮,總有一個陰暗面,從來不讓人看見。——馬克·吐溫

2.等到她懂得悔改的時候,可她就算後悔了,卻未必會改。——改編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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