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家長
翌日傍晚,沈暄和周冶才到江城。周冶打車把沈暄送回了家裏,然後決定去醫院。
沈暄叮囑他:“你去醫院和阿姨好好說。”雖然她也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沒有什麽話語權,但還是怕周冶脾氣上來。
“放心吧,我有分寸。”周冶摸摸她的頭。
周冶視線落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東西放你這,明天有時間我來拿。”
沈暄扶住門的手立刻拉過他的行李箱,“行,你記得明天順便幫我把地瓜接回來。”她笑盈盈地說。
已經有幾天沒見到地瓜了,也不知道那小英短在葉晶晶家過得怎麽樣。
周冶還想和她再說兩句話,可是範晔的電話又打過來了。他無奈地對她舉了舉手機,“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沈暄小聲說。
周冶邊等電梯邊接了範晔的電話,“媽。”
範晔:“你到哪了?”大概是怕周冶一會兒來醫院找不到,她還報了病房號。
周冶臉上沒有表情,随意地頂頂後槽牙。他忍不住想點一支煙,可想到是在公共場合,便把這個念頭打消了。
“一會兒就到。”他淡淡地開口。
“那路上注意安全。”
電梯“叮”的一聲,周冶上電梯,看着一閃一閃的數字,強忍住現在不去揭穿範晔和李子怡的謊言的沖動。畢竟他答應過周毅了,他不能讓周毅為難。
周冶打車去了市醫院,下車後徑直奔向病房。
他站在門口微微整理一下衣服上的褶皺,然後輕輕推開了門。不出他所料,躺在病床上的果然是李子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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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怡見到他很緊張,手攥緊床單,有些結巴地叫他的名字,“周、周冶。”她目光閃躲,不敢直視他。
周冶随意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雙手撐在膝蓋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李子怡被打上石膏的那條腿。
他的目光好像挂着刀子,紮得她的腿密密麻麻的疼。
李子怡抿住唇,對一言不發的男人說:“對不起。”她騙了他。
周冶倏地把椅子往後推了推,椅子腿摩擦地板磚發出刺耳的聲音。
李子怡立刻捂住了耳朵,她擡眼看着周冶,男人臉上挂着痞壞的笑容。她知道,他是生氣了。
沒等她開始解釋,周冶率先開口,“你的腿沒事了吧。”這句是關心。
李子怡:“沒事,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回家養着,傷筋動骨一百天嘛。”
周冶點點頭,“那我媽呢?”這句是質問。
他翹起二郎腿,看她怎麽來圓謊。
李子怡緊緊咬住唇,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範姨她應該是去花園了。”
周冶倏地笑了,他媽這盤算盤打的不錯。催着他來醫院,然後她躲出去,給他和李子怡創造二人空間。
他拿起手機,給範晔打電話,“媽,您再不上來,我就回家了。”
範晔嘆口氣,“知道了,上來了。”
範晔推開門,看了眼李子怡又看了眼周冶,便知道周冶沒給李子怡好臉色。
範晔坐在床邊,把李子怡的手放在手心,對着周冶說:“你也別給子怡甩臉子,這事是我騙你的。”
周冶從果盤裏揪了一顆葡萄塞進嘴裏,又抽了張紙把葡萄籽吐出來包好。他微微挺腰,一下子就把垃圾投進了垃圾桶裏。
“您是我媽,我自然不敢怪您。”周冶擦擦手。
範晔:“你這臭小子,我這還不是想讓你和子怡……”
“讓我和她怎麽樣?”周冶哼笑一聲,掃了李子怡一眼,後者立刻低頭垂眸。
周冶将視線對上範晔的雙眸,“媽,我戀愛了。”
這話一出,範晔和李子怡兩人都懵了。李子怡吃驚、沉不住氣,滿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裏念叨着,“怎麽可能?”
範晔握緊李子怡的手,問他:“什麽時候的事?”
周冶:“前天晚上。”不等範晔再問,他便介紹起沈暄來,“她是個好姑娘,叫沈暄。更巧合的是我們還是高中同學,在麥和的同學。”
聽到“高中同學”,李子怡再也繃不住了,晶瑩的淚水大滴大滴地砸在了被子上。她心酸,不解,懊悔,為什麽偏偏又是這段時光,這段她錯過了周冶的時光。
周冶繼續說:“這次我是認真的,很認真,奔着結婚去的。”他嘴角終于挂起了笑容。
李子怡哽咽着說:“你們才在一起兩天,你就說你們是奔着結婚去的。”那她呢,這麽多年算是怎麽回事?
周冶淡淡地開口,“我追的她,我表的白。”
這四個字一出,李子怡立刻偏過頭,她想護住自己最後的尊嚴,她不想讓周冶看見她為他淚流滿面的樣子。
他那麽不主動的一個人竟然會主動追求別人,李子怡難以想象這些沒有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情,她的肩膀一顫一顫的。
範晔抱住胳膊,冷冷地說:“我不同意。”
周冶早已經預判了範晔會是這樣的反應,畢竟她一直把李子怡當作自己的兒媳婦對待。
周冶:“媽,您都沒有見過她,為什麽不同意呢?”
範晔拍拍李子怡的手,“這輩子我兒媳婦只認子怡。”
“媽,什麽年代了,您還保留着包辦婚姻那一套思想。當年您和我爸自由戀愛都沒有走到最後,您憑什麽認為您強扭的瓜就會甜。”
知母者莫若兒,周冶專門挑範晔的軟肋捏。
“那是周毅那個王八蛋出軌。”範晔怒吼,雙眼猩紅,早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端莊優雅。
她不原諒,無論何時她都不原諒背叛者。
周冶知道自己觸碰了母親的逆鱗,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媽,您現在都不能釋懷,不過是因為自己想攜手一生的人在半路下車了。可您自己的生活不美滿,難道您就甘心看着兒子也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嗎?”
範晔攥緊拳頭,依然固執地說:“這輩子我兒媳婦只認子怡。”
周冶洩了一口氣,無奈地說:“我以為我找到了心愛的姑娘,您會支持我呢。”他松開範晔的手,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失望地舔舔嘴唇,對李子怡說:“你好好養傷,你知道,哪怕我媽喜歡你,我們之間也不可能了。這話我早就和你說過了。”
他又看看範晔,“媽,您也早點回家吧,我先走了。”
範晔怒吼,“你站住。”
周冶頓了一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出了病房,臨出門之前聽見範晔說:“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他大步走出了醫院,微涼的晚風拂面而來,掀起了他的發絲。他自嘲地笑笑,難得談了個戀愛,卻得不到母親的支持。想起沒在一起的時候,他還和沈暄說,有時間請她吃範晔做的飯,現在看來倒是不可能了。
無窮無盡的煩惱将他裹挾,周冶找個角落在長椅上坐了下來。他從兜裏摸出一支煙,點燃,猩紅的煙火在周遭的夜色中發出光亮,薄薄的煙霧化作愁霧萦繞在他周遭,經久不散。頭頂的黃色的葉子也不堪風的吹拂,洋洋灑灑落在了地面上。
周冶深吸一口煙,任由尼古丁的味道麻痹自己的神經。黑夜中,他的眸子深邃且灰暗,不見一點光亮。
驀的,周毅的電話打了過來。
周冶接通電話,啞聲喊了聲“爸”。
周毅輕笑一聲,“別自己發愁了,來家裏吧。”
“您該不會是在我身上安裝了攝像頭吧。”周冶調侃着說,視線開始環繞四周。
周毅:“來家裏吧,和我聊聊你的女朋友,你媽不願意聽,我聽。”
聽周毅這麽一說,周冶的心頭湧上一股暖流。可他還是忍不住調侃周毅,“爸,您這是安排人偷聽我們說話了。”
周毅反問:“不是你拜托我找人照顧你媽嗎?”
周冶掐掉煙,“得。”老奸巨猾。
周冶到了周毅家,又調侃他爹,“爸,您說您這空蕩蕩的大房子自己住多孤單啊,要不您再娶一個。”
周毅把沙發上的抱枕向他砸去,“滾。”
周冶眼疾手快地接住抱枕,“您讓我來的,現在又讓我滾。”
當年周毅出軌曝光之後的确想和人家結婚,可是當時輿論将女方阿雲推上了風口浪尖。為了躲避風頭,兩人約定過兩年再結婚,可阿雲卻意外查出了癌症,沒多久就去世了。
這事直到現在,周毅依然覺得遺憾。
周冶坐在沙發上,周毅打量着自己的兒子,怎麽看怎麽也不像網上的形象那麽混蛋。
“說說吧。”
“說什麽啊?”周冶裝傻充愣。
周毅懶得和他打太極,“說說你女朋友吧,叫什麽啊,長什麽樣啊?”
周冶摩挲着周冶茶幾上價值不菲的煙灰缸,“爸,您這麽厲害,沒查她的底細?”
周毅:“那是你的女朋友,我查算怎麽回事,不尊重她,還是不尊重你?或者,壓根就不尊重你們的感情?”
周冶沒想到在自己心中一向不好的父親形象竟然高大了起來。
他和範晔一樣,痛恨周毅當年的出軌行為。可沒想到,在他和沈暄的事沒有落定的時候就得到了周毅的尊重。
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暖與體貼讓周冶想敞開心扉和周毅聊聊。畢竟,範晔注定不會是他的傾聽者了。
除了母親,他也只有父親了。
周冶輕輕把煙灰缸放在茶幾上,開口說:“她叫沈暄,寒暄的暄。”
“挺好的名字。你有人家的照片嗎,給我看看。”周毅笑着說。
周冶掏出手機,把在寺廟偷拍的那張照片找了出來。
周毅一看這張清純又熟悉的面孔,就想起來沈暄這號人物。當初周冶求他幫忙壓熱搜,壓的就是周冶和沈暄的熱搜。那時候周毅對周冶反常的行為很好奇,就多看了這姑娘兩眼。沒想到,這姑娘居然會是他未來的兒媳婦。
周毅把手機還給他,“這姑娘你早就惦記上了吧。”
周冶在周毅這也絲毫不加掩飾,“确實早就覺得自己對她不一樣,不過是花了點時間确認自己是真的喜歡她。”
“喜歡人家就要好好待人家,不能讓人家小姑娘吃虧。”周毅叮囑她。
周冶:“放心吧。”他站起來,“沒事我就先走了。”
“今晚在家住吧,陪我喝兩杯酒。”周毅也跟着站起來。
周毅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又看着周毅殷切的眼神,點頭應下了。
周毅找出了一瓶好酒,“我做夢都沒想好到我和你居然有坐下來喝酒這一刻。”
周冶看着周毅,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爸,當年的事你後悔嗎?”
周毅倒酒的動作一頓,慢慢把酒滿上,“有什麽可後悔的?”
“可您背叛了媽,讓我媽恨了您半輩子。”
“有的人追求電光火石的愛情,可有的人追求天長地久的愛情。”周毅看着周冶,“我曾經也想過和你媽天長地久的,可是生活磨滅了我們的愛情。我們之間共同話題越來越少,我逐漸畏懼回家冰冷的氣氛了,後來引發的矛盾越來越多,每次見面我們都是争吵。周冶,我也是人,我也會累啊。直到後來,我遇見了阿雲,又遇見了另一種電光火石的愛情。”
周冶犀利地問:“所以,您就出軌了?”
周毅将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這事是我的錯,我不狡辯。等你到我這個年紀,遇見類似的情況,你就懂了我的想法。”
周冶把杯子放下,“我不會懂您的想法,也不會和您相似。沈暄是我選擇的人,我想和她走一輩子。我知道我們在生活中一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矛盾和問題,但我們不會冷暴力,不會想着去逃避問題,我們會坦誠、會商量着來解決問題。”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周冶自己都震驚了。原來他在無意識中都已經想好了和她走一輩子的事了。
周冶:“我不是您,也不會像您。”
他話說得冷漠,不帶有一點溫度和餘地。
周毅聞言,倏地意識到一件事,即使他再努力去彌補,他出軌這件事帶給周冶的傷害都是無法避免的。無論如何,他曾經的壞形象都留在了兒子的心中。
這事就像一道鴻溝,橫亘在父子兩人之間。
周毅盤盤手腕上的佛珠,笑着說:“我知道,我也相信你和沈暄會有一個好結果的。”
是信任,也是祝福。
周冶聞言,倒是露出了一個久違的笑。周毅說的這話,他愛聽。
晚上,沈暄洗漱完躺在床上看書,周冶打了視頻電話過來。
沈暄透過屏幕看着周冶,他醉意很明顯,“周冶,你是不是喝酒了?”
周冶摸摸頭發,“喝了。”
“你不是去醫院了嗎,怎麽還喝酒了呢。你現在在哪呢,用我去接你嗎?”
周冶笑了,“我在我爸這,從醫院出來之後就來了,和我爸喝了點酒。”
沈暄把心放在了肚子裏,“你沒流落在街頭就行了。一會兒睡之前喝點水或粥暖暖胃,省的明天早晨起來胃裏難受。”她擰着眉頭叮囑他。
周冶倒是笑得開心,“有女朋友關心就是好。”
周冶突然認真地說:“我和我爸說了咱們的事了,我都沒想到他特別支持。”
沈暄看着眼神有些迷離的周冶,“你這麽快就和叔叔說了啊。”
“我想讓我的家人知道你的存在,不過我沒有給你壓力,等你願意的時候,我們再說見家長的事,好不好?”他像一個大忠犬。
沈暄鼻頭發酸,說:“好。”
“暄暄。”他聲音低沉,頭一次叫她“暄暄”,蠱惑極了。
“嗯。”
“我愛你。”男人翻了個身,手機掉到了床上,攝像頭照着天花板。
沈暄看不到他人,輕聲說:“我也愛你。”很愛很愛。
周冶聞言,閉上眼,笑了。
沈暄以為他還會再說些什麽,可對方卻再也沒了動靜。“周冶?”她溫柔地叫他的名字,依舊沒有回應。
過了一會兒,手機那面傳來穩定的呼吸聲。沈暄才料到他是睡着了,她惦記着他晚上可能會不舒服,最終也沒有按下挂斷鍵。
夜晚,沈暄躺在床上,映着手機發出來的光亮,細細地想周冶今晚的話,翻來覆去再也睡不着了。
她想到自己看到過的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奇怪,他們明明才剛在一起,可給人的感覺确實愛極了彼此。愛入骨髓,難舍難分。
作者有話要說: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湯顯祖《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