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京城,鎮國大将軍陳府內,正堂裏端坐幾人,正在商量嫁娶之事。

雖然商量的是喜事,但氣氛卻不太好,外頭豔陽高照,裏頭卻是一片陰沉死寂。

坐在上位的婦人雍容華貴,面容豔麗,她一頭青絲梳成華髻,衣着錦繡華服,此時雙眉緊皺,似是怒不可遏。

正堂裏的下人全都低下頭去,冷汗流下也不敢去擦。

“你胡說什麽!這事由得了你耍大小姐脾氣?”過于氣憤,陳母顫着手指向陳念,厲聲斥責,“別以為有灼兒撐腰你就可以無法無天,本夫人告訴你,灼兒如今遠在邊關,這次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被陳母指着的陳念瑟縮了下肩膀,羸弱的身軀似乎也顫了下,擡起一張純白清麗的小臉,直視陳母,一字一句道:

“哥哥讓我乖乖等他回來,念兒不能嫁,不然哥哥會生氣的。”

少女的聲音明明脆生生的,還天生帶着一股嬌意,她唇紅齒白,膚如凝脂,那張臉生得也是花容月貌,在場的人皆被其美貌驚住,說是讓人神魂颠倒也不為過,但她那雙眼睛看着人時,卻直叫人心底發寒,這股瘆人的寒意直直遍布四肢百骸。

陳念頓了下,繼續說着,櫻桃般的唇翕張:“哥哥一生氣就會殺人,母親您不是最清楚的嗎?”

陳念這句話一說出,陳母當即一愣,後雙眸猛地放大,似是想到了什麽極害怕的事。

正堂裏的下人,包括陳母旁邊站着捏肩的女子也呆了,手勁不知不覺就重了。

陳母不悅地看了她一眼,又惱羞成怒地看向陳念,然後一拍桌子,将茶杯摔碎在地:“這是本夫人的兒子,好啊,你這個怪胎,現在還敢提灼兒?”

陳母當真被陳念氣到了,繼續指着她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灼兒存了什麽心思!一個女孩子家家,三更半夜跑去灼兒床上睡覺,還私藏他的腰封,玉佩,甚至是亵衣!還有丫鬟親眼看到……看到你穿着灼兒的亵衣在他床上睡覺!”

“簡直是有傷風化!一點女兒家的臉面都不要了!”

“你怎麽就這麽不知羞恥!灼兒當初把你撿回來的時候我就應該把你掐死!”

若是別的女子被人當面指責這些事,定會滿臉通紅,羞憤欲死。

但陳念沒有。

盡管親耳聽到陳母說了這些話,她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麽表情,安靜精致的像個布偶娃娃,美則美矣,毫無生氣,令人害怕。

話落,陳母揚了揚手,一名穿着水紅裙衫的丫鬟戰戰兢兢地走上來,把一個布包交到了陳母手上。

陳母接過布包往地上一扔,裏面的東西滾落而出。

腰封,亵衣,玉佩,還有她哥哥束發的發帶。

看到她哥哥的這些貼身物品,少女眼尾滲着薄紅,眼眸裏的秋水頓時搖搖晃晃,潋滟着就要傾瀉而出。

她好像聞到了她哥哥身上的氣息。

陳念秀巧瑩潤的鼻尖微微顫動,不知不覺就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觸摸。

只是陳母冷哼一聲,又示意人撿起重新包好,在陳念伸手想拿過去的時候。

陳念沒有觸摸到,白皙如玉的小手輕顫,而後,她唇齒間忽然散開了些微的血腥氣。

“哥哥說過,我可以随意進出他的房間,他的就是我的,”少女起身伸出手去,薄如蟬翼的睫羽輕扇,一雙眸子黑而幽冷,說,“把哥哥的東西還給我,哥哥說過,他的就是我的。”

“這些是我的東西,你們誰都不能碰。”

少女說這話時的聲音很輕,空茫的眼睛一片純白,望過去時,冷如飄雪,再細看又好似是沾了血的刀子。

陳念沒有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對別人不會笑,不會哭,什麽表情都沒有,獨獨對陳灼對她哥哥,她笑意盈盈,乖巧可愛,嬌媚得能化出水來。

陳母打了個寒顫,一時間竟愣在原地。

旁邊穿着素色衣裳,面容姣好的沈明雅見此奉了杯茶上去:“姨母,您別生氣,先喝口茶。”

沈明雅的聲音如水柔和,生的也是娴靜淑雅,家世清白,一副大家閨秀的長相,是陳母為陳灼特地挑的妻子人選。

只是陳灼卻不待見沈明雅,在家時整天只知道和他那怪胎妹妹厮混在一處,每每都令陳母氣得不行。

“念妹妹也不是故意要氣您的,只是她年紀小,現在還沒想清楚而已,話說那孫大人現在官居宰相,念妹妹能給他做妾也算是嫁了個好人家,她以後定會明白姨母的良苦用心。”

沈明雅如此寬慰着,話都說到了陳母的心坎裏,叫她舒心不少。

陳念這時卻冷不防說了句:“那孫大人已年近花甲,頭發都掉光了,既然沈姐姐覺得嫁給他做妾算是嫁了個好人家,那沈姐姐為什麽不嫁呢?”

沈明雅被這話刺得一噎,端莊溫柔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縫。

陳母這時聽到勃然大怒,叫了幾個下人過來:“聘禮都已經收了,像你這樣不知道從哪來的野種,能嫁給官宦世家做小妾是你的福氣!”

“來人,把她給我帶下去,鎖在房間不準出門,半月後準時塞上轎子送入相府!”

——

就這般,陳念被軟禁在了屋子裏,每日有下人丫鬟送來飯菜,她出不得半步房門。

這樣的日子她很讨厭。

不僅因為要嫁給那個頭發花白的老男人,還因為,她不能去她哥哥房間睡覺了。

那些她私藏的東西都被收走,她晚上也不能聞着哥哥的氣息睡覺了。

聞不到哥哥身上的氣息,陳念便睡不着,夜夜失眠,只能起來對着他哥哥房間的方向發呆。

陳念這名字是她哥哥陳灼替她取的。

她名義上是陳府的養女,大小姐,但實際上,陳母從來沒把她當女兒看待過。

她沒有上陳府的戶籍,陳母對外也從未宣稱過是她養母,沒有承認過這個女兒,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她陳念不是陳府的千金。

只是陳灼撿了她,要養着她,要讓她當陳府的大小姐。

陳灼性子強勢暴烈,冷漠狠厲,又手握大權,就連陳母都管束不了他,這次,陳母也只敢趁着陳灼去外駐守的時候,快速将陳念嫁出去,趕出陳府.

免得她賴在陳府,當真和陳灼發生了什麽肮髒可恥的事情,抹黑他們陳府的名聲。

陳母是想,只要她把陳念嫁了出去,嫁給那人做小妾,毀了她名譽,到時候就算陳灼回來也無可奈何。

生米煮成熟飯,人都嫁了,說什麽都沒用了。

是的,陳母不喜歡她,将她視為怪胎野種,視為禍害她兒子的災星。

因為陳念是陳灼親手撿回來的,又是他一手養大的。

那時,陳灼打仗收兵回來,在經過一片被戰火摧毀的廢墟村莊時,聽到了一個小女孩的哭聲。

他看過去,發現了當時只有四歲的陳念。

小女孩穿着粗布麻衫,身上衣裳破破爛爛的,跪在地上一直在哭,旁邊躺着兩具屍體,一男一女,已經死了。

不難猜出,這兩人便是她的父母。

陳灼當時十五歲,就已經上了戰場,是一位少年将軍。

他當即勒住缰繩,停下看了她片刻。

随即他翻身下馬,搜遍全身,把身上值錢的玉佩給了她,沉默地塞到她胖嘟嘟的手心,沒有說一句話。

小女孩看到他似是懵了下,黑葡萄般的眼珠盯着他,看了很久。

陳灼沒有多作耽擱,轉身就要走,小女孩卻拉住了他染血盔甲的下擺。

她把玉佩拿回給他,說,可不可以跟他回家,她現在是孤兒,爹爹娘親都死了,沒人要了。

陳灼當時雖然只有十五歲,但他是少年将軍,早已上過戰場,在軍中極有威懾力。

人人都說他殺人如麻,屍山血海走過,要說仁慈,半分沒有。

陳灼那時之所以停下來,也只是想給她點財物,并未動把這小女孩帶回家的念頭。

但是此時,當這小孩頂着一張滿是血和髒污的臉,頂着一雙亮的驚人的眼睛,用奶聲奶氣的哭腔在問他,問他,她能不能和他回家時,陳灼這外人眼裏的冷血魔王忽就動了一絲恻隐之心。

他也不知其原因。

然後,他一把抱起了她,用衣帶綁好她,将她挂在自己胸膛前,就這樣騎着馬,把她帶回了陳府。

帶回府後,陳灼就稀裏糊塗地當了她哥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養大。

由于陳念在他面前實在是太乖太懂事了,又非常的黏他,導致陳灼對這個妹妹看得很緊,陳念的衣食起居都是他親手來的,旁人沒有經手任何。

雖然陳灼長得兇神惡煞,身材健碩,又手段狠辣毫無仁慈,就是糙漢一個,但他對這個妹妹卻是寵的要命。

陳念由他從四歲養到現在,早就對這哥哥生出了病态的,非兄妹間的依賴……以及病态的占有欲。

哥哥只能是她的哥哥呀。

誰都不能和她搶。

由于這種依賴,陳念還生了一種怪病,一種只有她哥哥能治的怪病。

陳念不想嫁給那個老男人,她只想一輩子和哥哥待在一起,而且,由于她哥哥這次的出征時間過長,很久都沒有回來安撫她這怪病,導致陳念的怪病越來越嚴重。

到現在,她已經忍不住用手指甲去刮手臂了,來抑制那種欲望了。

而今天晚上,陳念無法去她哥哥的房間睡覺,又不能穿着她哥哥的衣物睡覺,她越發的難以忍耐了。

于是,陳念輾轉反側後從床上爬起,找來紙筆,提筆給她哥哥寫了一封信。

“兄長在上,念兒甚是挂念兄長,不知兄長如今可還安好?近來,母親要把念兒嫁給孫丞相做妾,念兒不想,望兄長救救念兒,另外,念兒的病也越來越重,需要吃奶。”

“望兄長速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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