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少女閨房緊閉,裏面似是沒動靜,一點聲音都沒傳出來。

睡着了麽。

還是傷心了。

陳灼像個大木頭一樣站在少女閨房前,将軍的威嚴和狠厲全然消失了。

面對陳念,他時常束手無策。

初次看到這個小東西,在戰火紛飛的地方,在屍橫遍野的地方,面對他這個一身是血,猶如鬼煞修羅的人,她竟一點都不怕,還拉着他的手,說要跟他一起回家。

而一向冷血的他就起了這麽一點恻隐之心,把這髒兮兮的小東西帶回家,一手養大。

陳灼時常在想,自己是否對她太過縱容,才将她養成今天這副樣子,才讓她生了那樣一種怪病。

當她第一次爬到他胸口,把他當做娘親一般要吃奶時,他便應該嚴厲地呵斥她,制止她這種荒唐的行為。

是他縱容了她,把她用那種離譜的方式“奶”大,導致她如今生了怪病,天天鬧着要吃。

陳灼雖然在外人眼裏是個冷血将軍,但對陳念這個妹妹卻着實寵的要命。

此刻他站在她閨房前,一個人高馬大的糙漢子,一個冷血殘酷的将軍,竟然開始想,他的妹妹生的那般嬌弱,方才哭得那般可憐,如若這次他鐵了心不給她吃,她會不會難受,晚上是否會難以入睡。

陳灼還記得,以前她次次都要趴在他懷裏吃着才能睡。

那時,陳灼只當她好玩,他寵着她也樂意給她玩,就沒有訓斥她,将她抱在懷裏任由她吃。

而那小畜生就真的這麽吃了一夜,翌日陳灼醒來,陳灼不僅發現這個小家夥還在自己身上,還發現那裏都被這小畜生嘬掉了皮,紅得跟什麽似的。

陳灼一個只會打仗的大男人頓時漲紅了臉。

然後,他拍着她屁股叫她起來,分外兇狠地說沒有下次,他會找來太醫給她治病。

然而下一次,當陳念又嬌滴滴地和他撒嬌時,哭得雙眼泛紅時,陳灼妥協了,他拿撒嬌的她沒辦法。

這次亦是。

他才離開陳念的閨房不久,此時此刻站在門前,當他想起方才那小家夥抱着他哭泣撒嬌的樣子,陳灼便頹唐地放棄了讓她戒這瘾的念頭。

此次他出征已有三月,小家夥沒吃到,會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

想及此,陳灼倍覺煎熬,頭疼欲裂,認命般地想要敲開她房門時,耳邊卻傳來女子的喊聲。

“灼哥哥。”

在陳灼意欲敲門進屋時,沈明雅喊住了陳灼。

這一喊,陳灼猛地回神,想要敲門的手頓在半空。

方才他心中所想猶如夢魇,陳灼清醒過來後驟然收回了手,從陳念的閨房前離開。

混亂思緒逐漸清明。

理智回籠,他又成了那個磊落冷漠的将軍。

“灼哥哥……”

陳灼下了臺階,沈明雅也跟了過去。

她快步走至陳灼身前,一方手帕捏在手心,朝他福了福身,雙眸瑩瑩帶笑:“灼哥哥這次怎麽提前回了,沒有和軍隊一起回京?”

陳灼沉默,往前走着。

沈明雅跟上去,雖眉眼不禁流露出了崇拜愛慕之意,但囿于自己是名門閨秀,她也不敢将自己的愛慕表現得太明顯,只矜持地笑了笑,又溫聲說道:“若是灼哥哥随軍隊一起回來,朱雀大道上定又是站滿了女子,都會朝灼哥哥抛手絹呢。”

陳灼是京城衆多貴女的意中人,也是公認的美男子。

他生的英俊高大,虎體猿臂,彪腹狼腰的,又是保家衛國的大将軍,年少就上了戰場,從無敗績。

以前次次征戰歸京時,城門兩旁都擠滿了人,衆人夾道歡迎,扔花抛手絹的皆有。

他在很多人心中是大英雄,勇猛無比,蜜色的肌理透着令人臉紅心跳的雄性氣息,在京城,愛慕之人數不勝數。

沈明雅也喜歡他,崇拜他。

她與他的婚約是陳沈兩家自小定下。

那時陳灼的父親尚未離世,兩家定了娃娃親,陳灼及冠後,便提出要解除婚約,只是沈明雅不肯同意。

但沈明雅不同意也沒用,陳灼行事獨斷,陳母也左右不了他。

陳灼平時與沈明雅來往也甚少,因着他和她兄長沈修是好友,看在沈修的面子上,陳灼也未曾對她冷言冷語,只是不太搭理罷了。

只是這次沈明雅打了陳念,誰的面子都不好使了。

“灼哥哥,你怎麽不理明雅?”沈明雅揪着手中絲帕,眸光有些飄忽不定,柔聲問,“明雅一直盼着灼哥哥回來,天天都去寺廟為灼哥哥祈福呢。”

“你打了念兒?”

陳灼說話向來直接,不會彎彎繞繞,在沈明雅說完後,冷不防就問了這麽一句。

沈明雅一怔,手中絲帕差點撕了個口子。

陳灼問得太過突然,她還沒想好措辭,該怎麽去否認這件事。

沈明雅低下頭去,她沒有立即回答。

“說話。”陳灼等得不耐煩,催道,“打了還是沒打?”

“灼哥哥,這事有誤會。”半晌,沈明雅洇紅了一雙眼,眸子裏滿是眼淚,委屈地哭訴,“你聽我跟我解釋。”

陳灼皺眉。

看到別人哭,他只覺得煩躁。

“誤會麽?沈明雅,你只需要回答我,打了還是沒打。”

此時兩人站在庭院一樹下,男人身量高大,擋了大半日光,束起的鴉色長發垂落肩膀,劍眉斜飛入鬓,鼻梁高挺。

陳灼的确生的英俊,但他此刻居高臨下冷聲質問的模樣着實令人膽寒。

周身俱是淩厲冷銳之氣,威嚴深重,此時的神情又極不耐煩,眼眸裏透出怒氣……

沈明雅被這氣勢所迫,再也無法強裝鎮定,雙腿發軟。

“看這樣子,你的确是朝念兒動了手。”陳灼微扯薄唇,冷冷笑了下,對面前哭泣的女子毫無憐惜。

沈明雅崇拜陳灼這樣的将軍,但同時,她也畏懼陳灼。

尤其是盛怒之下的陳灼。

她當時被陳念的話語所激,一怒之下的确打了她。

陳念的臉上留下了她扇她巴掌的手指印,若是陳念朝陳灼告狀,一口咬定是她打的,她根本無從否認。

此時此刻,沈明雅細細思慮一番後,只能将這件事認下,給自己找個合理的動手理由。

她打她,本就是被逼。

如何怪得了她?

“是念妹妹先罵我,我逼不得已才動手,給了她一巴掌……”沈明雅低頭輕聲,用帕子去抹眼淚,“灼哥哥,你不知道你那好妹妹對我說了什麽難聽的話……惡語傷人六月寒,她一直罵明雅,縱使明雅家教再好,再如何溫柔賢淑,也是被她罵得渾身抽搐發抖,忍不住大哭……”

“在那般憤怒之下,我便忍不住打了她一巴掌。”

“這也情有可原,不是嗎……”

沈明雅哭着解釋一番後,擡起被眼淚沾濕的臉,楚楚看向眼前的男人。

沈明雅心想,她生的雖然沒有陳念那狐媚子好看,但也是京城排的上號的大美人,陳灼也是血氣方剛的男人,她撒撒嬌哭訴一番認個錯,想必她的灼哥哥也不會過于為難她。

陳灼的确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也不會随意為難女人,找女人麻煩,他也的确吃這一招,但沈明雅不知道的是,這一招只有陳念對他用,他才吃。

是以,當陳灼不耐地聽她說完這一番話後,冷漠的說了句:“那你罵我兩句,讓她打回去行不行?”

沈明雅聽到陳灼這句話有些懵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帶着顫音問道:“灼哥哥,你說什麽?”

“我說,”陳灼倚着樹,抱着胳膊混不吝地笑,痞氣中深藏狠戾,話裏似是淬了寒冰。

“你讓她打回去。”

沈明雅自小便是被千嬌百寵的千金小姐,雖然她被教養着做了賢德淑女,明面上行事并不跋扈嬌縱,但要她被陳念打回這一巴掌,她無論如何都忍受不了。

“灼哥哥,我被聖上封了郡主,爹爹是平陽侯,兄長是世子,你怎麽可以讓我被別人打巴掌,這不是在打我爹爹他們的臉面嗎?”沈明雅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用手帕掩着臉,顫抖着在一旁的石凳坐下,似哭得極其傷心,好似受了天大的侮辱。

“我自小便是父兄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貴,怎麽可以被人扇巴掌被人羞辱?”

這話一出,陳灼心底火焰更甚,眼眸如蒙霜雪,冷冽逼人。

他背靠着樹抱着胳膊,只是在沈明雅看不到的地方,男人五指緊握成拳,健碩手臂肌肉虬結,青筋凸起。

若是他這一拳打在樹上,怕是樹都會被連根拔起。

這人,着實不知死活。

“我家念兒便可以被人羞辱,是麽。”陳灼淡淡問了句,恰好此時天上日光被烏雲遮蓋,男人陷在陰翳裏,身上的殺伐之氣忽就重了起來。

甚至一陣風吹過,空氣裏都浸滿了血腥味。

仿佛這不是在春意盎然的庭院,而是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他此時便拿了一把染血長劍,指向她。

沈明雅一下呆住,全身發寒,眼淚驀地止住。

她忽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渾身發抖地喊:“灼哥哥……”

“陳念是我武平王的妹妹,你打得了她,她就打不得你了?”陳灼語調低沉,雙眉緊皺,鷹隼般的目光直直看她,“你生的金尊玉貴打不得,我家念兒就比你低賤,活該被你打?”

“沈明雅,你怕是忘了我陳灼在如今的朝堂是和地位,就算你父兄,又算得了什麽。”

陳灼語氣頗為狂妄,扯着唇角冷笑:“你父兄在我眼裏都算不得什麽,更何況是你,你怎麽有膽子拿你父兄來壓我?你要知道,你父親如今在朝四面受敵,又惹皇上不喜,你們沈家哪日樓塌也猶未可知。”

聽到這,沈明雅已是面色慘白,被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若是因為這件事損了兩家關系,得罪了陳灼,那哥哥和爹爹在朝堂豈不是舉步維艱,他們沈家也……

她,她實在擔不起這罪責。

直到此時,沈明雅才後悔不疊,在想自己實在不該招惹陳念,打這一巴掌。

陳府人丁不旺,盡管陳母是她姨母,但她亦是清楚,陳家是誰在做主。

陳灼無意再和她糾纏,直起身說了最後一句:“我陳灼的妹妹比你要金貴得多,她身子從小就弱,如今受了你那一巴掌,臉上的紅痕許久未消,我這當哥哥的看到着實心疼,不幫她讨回來,我也不配當這兄長了。”

話落,陳念那泛着紅痕的嬌嫩臉頰在眼前閃過,陳灼的目光又沉了幾分。

他這妹妹性子軟身體弱,受欺負了也不敢還手,他這當哥哥的自然要為她讨回來。

就在此時,幾個丫鬟端着紅木托盤經過此處,想要去廚房準備膳食。

幾人看到她們将軍和沈小姐在這,便想避一避繞道而走,誰知陳灼瞥見這幾人,把她們叫了過來。

“你們去房間伺候小姐穿衣,把她叫出來。”

幾個丫鬟聽此莫敢不從,也不敢多問,将東西放在旁邊的石桌上後擦擦手,行禮回答:“是,奴婢這就去伺候小姐穿衣,喊她出來。”

沈明雅早已被陳灼這番話吓得滿臉是淚,她也顧不上什麽大家閨秀的風範了,走到陳灼面前低聲下氣道:“灼哥哥,這件事我知道錯了,明雅可以朝念妹妹賠禮道歉,但打巴掌是不是算了……”

陳灼目光落在陳念閨房,面無表情回:“你打她,她打回來,不是很公平麽?”

而此時陳念在房間裏,并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何事。

因為陳灼沒有給她吃,她的怪病犯了。

只能縮在被褥裏可憐兮兮地流眼淚,手指刮着皮膚。

對她哥哥的依戀越來越深,也越發病态,陳念也無法控制。

但她哥哥卻不讓她吃,還說要把她嫁出去。

想及此,陳念擡起小手,負氣地擦眼淚,她想,今晚她一定要爬上哥哥的床治病。

哥哥不同意的話,她幹脆去弄點藥來強上好了。

反正……她現在也痛苦得要死掉了。

就在陳念想着要怎麽去弄藥強上哥哥時,房間的門忽然開了,兩個丫鬟走了進來。

是竹蘭和□□。

“小姐,奴婢來伺候您穿衣绾發,将軍吩咐,讓您等下出去。”

陳念一聽這話,頓時從被子裏鑽了出來,被褥下的一張小臉水嫩嫩的,眼睛一下亮的發光。

“哥哥說的?”

竹蘭點頭,恭敬回:“是将軍說的,小姐您快下床吧,奴婢伺候您穿衣。”

“嗯!”陳念應了聲,她太過開心,也就忘了問是什麽事,一骨碌就鑽出被子下了床。

房間裏只有她和兩個丫鬟,陳念便沒有注意自己的穿着,衣衫滑下也沒有整理,露出了大片雪白肌膚,而那紗裙本就薄如蟬翼,要遮不遮的,将少女的玲珑身段展現得淋漓盡致,又透着一種朦胧純潔的美。

她本就生的好看,偶爾上街一次都會引人圍觀,美得名動京城,是衆人眼裏的第一美人。

此時她這番模樣,縱使是兩個丫鬟看了都被她的身姿和樣貌驚豔到,看呆一眼後紅了臉,連忙低頭不敢再看。

竹蘭心想,怪不得将軍特意吩咐一句要伺候小姐穿衣,要是穿着這身衣服出去,怕是……

也就是說,小姐這番模樣,将軍早就看過了?

這還是兄妹麽。

竹蘭想及此,和旁邊的□□交換了個眼神,卻什麽都不敢說。

他們的事本就是府裏的禁忌。

将軍說是他們是兄妹,不可随意談論,可他們這些外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兄妹。

……

“小姐今日想穿什麽衣裳?”竹蘭收起思緒,問道。

陳念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轉了轉,回她:“就穿那胭脂色的襦裙吧,襯膚色呢。”

竹蘭替她取來衣服,和□□一邊伺候她穿上一邊笑:“小姐本就膚色極白,不用穿這種豔色也顯白。”

……

陳念在裏頭穿衣绾發,陳灼則在外頭候着,而沈明雅仍在低聲哭着,面色難看得很。

就在此時,府上的老管家走了過來,同陳灼禀報:“将軍,平陽王世子求見,說是來恭賀您得勝而歸。”

平陽王世子也即是沈修,沈明雅一母同胞的兄長,也是陳灼的好友。

陳灼聽此微微皺眉,正欲開口,吩咐管家打發沈修回去時,前方便傳來沈修爽朗的聲音。

“則之!”則之是陳灼的字。

“怎麽回京都不說一聲?我都是今日當值從同僚那處聽來的,想必明日聖上便會召你入宮,為你舉辦宴席了,你小子又打了勝仗,好生威風啊。”

沈修行事風流,言行舉止頗為不羁,同陳灼又是多年好友,自小熟識,說話便沒有顧忌,講了一大堆。

只是他說完後,便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再轉過頭,看到了他那妹妹。

“你怎麽在這裏?”

“兄長,你……你快勸勸灼哥哥,我知道錯了。”看到沈修,沈明雅如獲大赦、

“怎麽回事啊?”沈修見陳灼不茍言笑,周身氣息冷厲,便知他這妹妹惹了禍。

還是不小的禍。

他頓時也有些六神無主,只得問他妹妹:“你做了什麽事,讓則之動怒了?”

“我,我就是……”沈明雅說話都結巴了。

“你這妹妹打了我妹妹,我讓我妹妹打回來,沈修,你說這應當不應當。”陳灼淡淡回了聲。

沈修聽此笑了笑,搖了搖手裏的折扇:“則之,你還把你那妹妹當小孩子養呢,總是把她藏在家裏,寶貝的跟什麽似的,生怕別人瞧見,這麽多年了就連我都沒有機會一睹芳顏吶。”

沈修說完,氣氛并沒有緩和,反而更冷了,陳灼的下颌線繃的更緊了。

沈修悻悻合上折扇,只得又道:“這樣,我替我這妹妹給你賠不是,就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你看行不行?”

“哥哥!”

院子裏正僵持着,陳念換上襦裙绾好發後,便推開房門,提着裙擺雀躍地跑了出來,嬌嬌喊了聲哥哥。

這聲音清脆空靈,似是比百靈鳥還要好聽,院子霎時靜了,幾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陳念這處。

看到了一個嬌嬌美美,靈動輕盈的小娘子。

一張小臉生的花容月貌,而春光從屋檐落下,映在她臉上肩頸時,更顯她肌膚細膩瑩白,如新雪一般,透着種讓人憐惜的美。

她此刻就站在檐下,彎着眼眸在笑,勝過春日最嬌豔的花。

沈修手裏的折扇掉落在地。

他直接看呆了,魂不守舍地念:“則之,你只說你有妹妹,但你沒說過,你妹妹長了這副模樣……”

陳灼手指微顫。

下一刻,在陳念提着裙擺想要走下臺階,跑到哥哥那裏時,陳灼忽然沉聲開口,帶着不容她違抗的命令口吻——

“陳念,給我回房去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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