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陳灼進了宮。

他未去見太後,而是去了禦書房,當真說了此事。

退了這賜婚。

“吾妹年紀尚小,又出生鄉野,着實擔不了這貴妃之位,這婚事,臣這當兄長的便替她拒了。”

禦書房裏,陳灼直接退了這婚,話裏,絲毫沒有回旋餘地,也無一絲請示的口吻。

仿若他只是來通知皇帝此事,而不是來征求這皇帝的意見。

語氣冰冷,周身氣勢凜冽迫人,仿若嚴霜寒劍,臉上亦無絲毫臣子對皇帝該有的畏懼,恭敬。

此時,陳灼是連裝都懶得裝了,狂妄盡顯。

這婚事,皇帝同不同意都得退。

這退婚的要求說出後,禦書房裏死寂半晌。

兩邊垂首立着的太監宮女皆是面如土色,大氣都不敢喘。

皇帝蕭懷停筆,披着大氅坐在龍椅之上,眯眼看向面前的豺狼虎豹,野獸一般的将軍。

他看上去仿若氣定神閑,唇邊始終帶着一絲淡笑,只是那蒼白的臉比雪更甚,無絲毫血色,而那搭在龍椅上的手緊握成拳,嶙峋手指不停顫抖,指骨突出,一縷日光照在上面,仿若下一刻便會破碎消失。

他這皇帝當成了這樣,有何意思。

從即位起,便被面前這狼子野心的人壓制,毫無還手之力。

如今,竟是連個婚事都要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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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寧王當真是威武,氣勢逼人。”

良久,蕭懷松開了将要斷裂的手,面上仍是那副清冷病弱的臉色。

只是,這句話說完後,他胸腔處氣息不穩,重重地咳嗽了起來,慌忙去拿絹帕抵住口鼻後,待咳嗽平複,絹帕上已然滿是鮮血。

蕭懷低頭看了眼絹帕上的血,眼中毫無波動,扔在案桌。

旁邊的太監見此連忙上前,遞了一片新絹帕過去。

“這婚事,若是朕不想收回,武寧王當如何。”蕭懷擦了擦發白唇邊的血,笑道,“你武寧王的妹妹如此金貴,連朕都配不上要不了,是麽?”

蕭懷向來以平靜病弱示人,極少說出此等言語。

今日,他竟要掩飾不住了。

這氣氛已然劍拔弩張,但陳灼從未将這皇帝放在眼裏,只說道:“這妹妹是本王的心頭肉,陛下乃為一國之君,還是當以大局為重,莫要因為這婚事失了如今之位。”

這話一落,蕭懷那雙琉璃眼猛地震顫,似是将将碎裂一般。

陳灼卻依舊如初,身姿挺拔,散漫狂妄不減,雖垂首行禮,但誰處于掌控之位已然明顯。

自這皇帝登基之日起,他便不曾握有實權,自然也占不了上位。

以前,陳灼只想着征戰衛國養妹妹,從未生出謀反之心

如今,這皇帝想要借他妹妹除掉他陳灼,便是另一回事。

他陳灼,從來不是心慈手軟之人,若非如此,也當不得這将軍位之位和常勝将軍之人,朝中之人也不是畏他懼他。

良久,蕭懷又咳了兩聲,笑了:“武寧王說的是,朕是該以大局為重。”

“念兒姑娘與朕終究是有緣無分。”

“既然陛下應了此事,如此,臣便退了。”

陳灼不欲多待,想回府看妹妹,便行禮退了出去。

陳灼走後,蕭懷冷笑一聲,眼中笑意斂去,成了無底深寒。

他将咳血的帕子扔在地上,攏起大氅靠着龍椅椅背,啓唇:“都給朕退下。”

禦書房裏的太監宮女聽此紛紛退下,很快,禦書房裏只他一人。

蕭懷起身,一腳踩在地上沾血的帕子,走到窗棂邊。

這處,同他上次他看着陳念走遠的位置,一模一樣。

“出來。”蕭懷看向空曠無人的殿外,半晌後說了二字。

禦書房內原本無人,但在蕭懷話音落下的那刻,便有一黑影從禦書房屋頂閃過,緊接着,便有人跪在蕭懷身前。

一身黑衣勁裝,黑布蒙面,看不出面貌,只餘一雙空洞冰冷的眼睛,周身皆是殺氣。

“吳康人呢?可有查到。”蕭懷并未轉身,仍背手看向窗外。

黑衣人回,語調極平,聽不出絲毫情緒:“已被割頭,死亡。”

蕭懷微微擰眉,拂袖道:“真是個廢物,看來武寧王已經發現了此事,也好……”

蕭懷複又笑了,很淡,琉璃眼中血絲浮現,整個人陷在春日光亮下,卻異常悲慘,仿若要消失一般。

“如今吳康已死,先前的圍剿計劃已被武寧王發現,封妃之日将其引至玄寧殿絞殺已無用,計劃有變,今晚……”

蕭懷重重地咳了聲,一口鮮血吐在地上,臉上卻無痛苦之色,吩咐道:“今晚召集三百死士,務必将武寧王陳灼就地絞殺。”

“是!”黑衣死士回。

“還有。”待擡手擦去唇角血跡後,蕭懷望了眼外頭,平靜道,“若是陳灼難殺,可捉他妹妹陳念威脅。”

“這是他的死穴。”

黑衣死士默了片刻,問:“武寧王妹妹可殺否?”

蕭懷笑了,淡聲:“關鍵時刻,皆可殺。”

“是!”

蕭懷離開窗棂前的光亮,朝禦書房內的陰影處走去。

就在黑衣死士欲離開之時,陰暗處傳來冰冷聲音——

“如若帶不回武寧王的項上人頭,你們家中妻兒便一塊……”

“陪葬。”

——

從禦書房離開,陳灼出宮門,将要上馬車回府時,看到了欲進宮的陸良清。

仍舊是朱紅官袍,望去一身清正,眉目清亮,形容肅立。

如此人物,在當今的官場,屬實像個異類。

陸良清亦是看到了陳灼,拱手行禮:“下官見過武寧王。”

“今日休沐,怎麽陸大人還往宮裏走?”陳灼懶洋洋問,這口吻雖聽去漫不經心,但卻滿含壓迫意味。

更何況陳灼那雙鷹隼般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審視意味極重。

看上去也極是不善,甚至再往那雙眼的深處窺探,可以尋到一絲殺氣。

陳灼知他妹妹對這人動了春心,雖極淺,許還算不上喜歡,談不上男女之愛,但面前這人……就說不定了。

陳灼決意試探一番,再思忖今後要如何。

當真讓他那妹妹嫁給他,然後他再做她見不得光的情夫,拉着她做那不軌之事麽?好讓她的身體離不開他這個哥哥是麽。

若是她的身體能離不開他,也是好的。

此時此刻,陳灼剎那失神,竟如此荒唐地想。

待回神過後,他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想,他當真是瘋了。

臉都不要了。

兩人站在宮門前,周遭是來往的人群,但見兩人衣着極其周身氣質,皆是不敢靠近,都繞道走了。

周邊寂靜,陸良清聽到陳灼的問話,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只用如平日一般的語氣回答,舉止有度:“有公務需進宮禀報,話說,武寧王今日為何也進了宮。”

“為何……”陳灼身量高大,比陸良清高,此時垂眸俯視,頗有居高臨下的意思。

但在朝中諸人都畏懼的陳灼面前,陸良清卻以及身姿挺直如松,未有絲毫谄媚懼怕之态。

“本王去宮裏解除了吾妹與聖上的婚事。”陳灼故意将這事說了與他,觀察他的神色。

陸良清聽此眼皮微動,少女如蝶翩跹的身影不受控制地閃過眼前。

攏在衣袖裏的手又紅了指尖。

許久,陸良清嘴唇蠕動,張口,卻未說出話來。

陳灼哼笑一聲,接着說:“本王家裏那個妹妹當真是不聽話,吵着要嫁給陸大人,不知陸大人是何想法?”

指尖的紅更深了。

陸良清面上卻不動聲色,思慮片刻後回,舉止風雅有禮:“這姻緣一事講究個兩情相悅,還得男女雙方互相确認心意才行,無需由第三人傳達,日後,我會親自朝陳姑娘确認心意,不勞武寧王煩憂了。”

這話看似沒回答,又好似回答了。

無懈可擊,滴水不漏。

“下官還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說完後,陸良清便又行禮,轉身離開了。

陸良清離開後,陳灼一雙鳳眸微眯,恍若寒星。

又是一個觊觎他妹妹美色的畜生。

——

傍晚時分,黃昏日暮,陳灼回了府。

近乎是下意識的,他擡腳便想往陳念閨房的方向走。

只是,昨日和上午的情形驀地閃過眼前時,他停住了腳步,然後,給了自己一巴掌。

極重。

旁邊的下人都被這巴掌聲驚到,竟是沒忍住就朝他們将軍看了過去時,發現他們将軍甩自己一巴掌,竟是把自己打得鬓發淩亂,唇角都滲出了血……

霎時,衆人回神過後當即不敢再看,頭都要低到地上了。

對自己都下這麽狠的手,再看,估計他們會人頭落地。

……

打了自己一巴掌後,陳灼咽下鮮血,稍稍清醒了過來。

他當真是個畜生,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被他弄了一個晚上和上午後可憐得要命,他怎麽還這麽重的欲望?

他不是人。

一巴掌過後,陳灼在廊下站定片刻,随即咬牙,強迫自己去淨室。

沖冷水冷靜。

只是……在陳灼竭力将自己的欲望壓下,準備去沖冷水時,小姑娘嬌軟甜美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

“哥哥,念兒今日為你做了一桌的飯菜呢。”

陳灼當即愕然。

他循着聲音看過去,在絢爛的暮色中,看到了他妹妹那張桃花小臉。

眼睛微微彎起,潋滟含水,那睫毛一眨一眨的,像是花間的蝴蝶。

她生的是如此好看,嬌俏明媚,鮮豔欲滴,一瞬間便晃了他的眼。

而此時此刻,她正在對着他嬌笑。

她好似……許久未曾這樣對他笑了。

“念兒。”

陳灼哽咽喚她,眸光晦澀,在這春日暮色中,他長久地凝望着她。

只看她。

眼裏也只有她。

然後,他走過去,将她一把抱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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