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聽到這話,柳淮都被吓出一身冷汗。

念小姐不見了,這當真是在要他們将軍的命,而且眼下這關鍵時候,若是死士想用小姐來威脅将軍,那……

想及此,柳淮後背發涼,許久無言。

在和陳念有關的事情上,柳淮他們不敢置喙半句。

這就是他們将軍的命,誰敢要他們将軍的命?……

柳淮不敢亂說話,只能在一旁沉默,聽候吩咐。

“府上每個角落都搜查了嗎?”陳灼緊握手心的紗衣,生生将喉嚨裏的血咽下後。

聲音似乎很平靜,但細細聽去,這裏面每一點的顫音都帶着血。

侍衛戰戰兢兢回:“回禀将軍,剛集結府上所有侍衛,已将各處都搜查了一遍,确實沒發現小姐蹤跡。”

“守門的呢?”陳灼先是淡淡一聲,極輕,底下的人都似是沒聽清愣了下,但很快,他們耳邊傳了一陣咆哮,幾要震碎每個人的耳膜。

“讓守門的滾過來!!!”

“是!”

所有人被吓到魂都要飛了,趕緊把守門的人喊了過來。

“小姐是不是出去了?”陳灼問,額頭青筋爆起,每個字似是都要咬碎了咽下去。

顯然,他在極力克制暴烈到要殺人的情緒。

“回,回将軍,一柱香前,小姐的确是,是出府了,我們,我們不敢攔啊……”守門的跪在地上語無倫次,不停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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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哪邊走的?”

“往,往西市的方向去了……”

“今夜小姐要是有一點閃失,我要你們陪葬!”陳灼厲聲道,胸腔都要被震碎一般,霎時一陣腥甜湧上喉間,噗嗤一聲,他當真一口血吐了出來。

青石板地面大灘血跡,在清冷如水的月色下,看去觸目驚心。

霎時,血腥氣四溢,衆人皆是眼瞳放大,卻無人敢出聲。

庭院裏寂若死灰。

唇角的血還在往下滲,嘴裏溢滿鮮血。

陳灼那張俊美淩厲的臉此時蒼白無比,甚至要白過這凄冷月色,尖銳和冷厲都被消磨了去。

被他這妹妹消磨了去。

柳淮循着地上的血跡看去,在他們将軍臉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悲慘。

就算在戰場上陷入絕境,就算渾身都插滿箭矢,也不曾在他身上出現過的悲慘。

克制不住地吐了口血後,陳灼面上仍是平靜到看不出任何異常。

他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微微閉了閉眼眸後又睜開,吼了句:“都給我去找!”

話落,面前跪着的侍衛一下都沒影了,出去找人了。

“将,将軍,您先別急,許是念姑娘一時貪玩,說不定過一會便回來了……”

“死士,死士……”陳灼長睫垂下念念有詞,薄唇上還印着鮮紅的血,“那狗皇帝定然想拿念兒要挾我,念兒有危險,有危險……”

“念兒有危險……”

陳灼雙眼通紅如血,裏面有水滾落,似是鮮血又好像是眼淚。

他不該那般對她的,她明明嬌氣得不行,明明受不得一點委屈,明明這麽脆弱,為什麽他要囚禁她,為什麽要強迫她……

陳灼此時當真是肝膽俱裂,定下心神後又咽下一口血,轉身去書房拿了自己佩劍。

不能再耽擱了,他須得去救他妹妹。

他快速道,吩咐柳淮事情:“禦林軍在我們之手,皇宮布防先前早已設下,既然這皇帝非要除我陳灼,我斷沒有心慈手軟之理。”

陳灼拔劍,雪亮劍光在臉上閃過時,笑意森然:“我們連年征戰,為這個國家舍生忘死,皇帝便是如此對待我們這些将領的麽?”

“一個病秧子皇帝,既然敢做這事,便應當想到下場。”

“那将軍的意思是?”柳淮聽此怔然擡眸,臉上神情除了驚愕,還有溢于言表的激奮。

他随即單膝下跪行軍禮:“不管如何,屬下都誓死追随将軍,聽候将軍差遣!”

柳淮單膝下跪後,後面的将領士兵也都跪了下去,大聲道:“誓死追随将軍,聽候将軍差遣!”

陳灼十二歲便入了軍營,底下将領多是同他一起戍衛邊關出生入死的人。

雖他平日裏性子冷厲嚴酷,不近人情,但在戰場之上,陳灼不會抛棄任何一個下屬,一直與他們同進退共生死,身先士卒。

在他們這些下屬眼裏,陳灼有驚人的将才,又勇猛善戰,殺伐果斷,因而……他們對陳灼這位将軍極是忠誠,畏懼又崇敬。

陳灼閉眼穩了穩心神,将手心那截少女紗衣放進了衣襟,貼着胸膛。

随後,他提着劍朝外走去,柳淮連忙跟上。

“備馬,我去找念兒,你傳令禦林軍統領張明蕭,說……”

到了府門時,下人牽了一匹馬來,陳灼頓住,回首對柳淮道:“說高懸長劍已落,內侍全部誅殺,對外宣稱皇帝死于先天之病。”

“至于該如何做得滴水不漏,我先前已經吩咐,他知道。”

柳淮見他要出府,忙道:“将軍!這些死士都是沖着您來的,禦林軍已在陳府四周守衛,您現在貿然出去極是危險……”

“念兒在外面。”陳灼忽然極輕地說了句,雙眸一瞬失神,像是魂靈缺失的人。

“念兒在外面。”他又說了一句,待手臂處痛意傳來時才堪堪回神,牙都要咬碎了,“皇帝此番是想殺我,我陳灼就這麽一個死穴,他定會授意死士,用念兒來威脅我。”

陳灼将劍別在腰間,随即翻身上馬勒緊缰繩。

柳淮硬着頭皮勸道:“那将軍您更不能去了!據說那些死士是皇帝多年多年培養,為的就是能一朝刺殺将軍,将軍您若是……”

“我是她兄長。”陳灼笑了笑,聽去輕描淡寫,但洇紅的眼尾卻泛着水光,在月色下看過去,竟像是血淚。

“那小家夥膽小,沒我這個哥哥不行的。”

“将軍……”柳淮聽此嘆口氣,不再執意相勸,也怕自己人頭落地……

這小姑娘在他們将軍心裏,可是誰都比不了的。

“将軍交代的事,屬下定會辦好。”

“此番不過是這皇帝的垂死掙紮罷了。”陳灼冷聲命令,“你去知會張明蕭,其他人分散四路去找小姐,若遇死士,直接以懲治逆賊之名誅殺。”

話落,馬蹄聲飛濺,還不待柳淮回話,陳灼早已揚鞭而去。

……

另一邊,夜色之中黑影穿梭,死士的确已經得令行動了。

陳府不遠處的一暗巷之中,集結了大批黑衣死士。

一人朝為首之人禀報情況:“我們的行動應該被發現了,陳府四周聚集了大批禦林軍,皆裝備精良,若是想強行攻入陳府,怕是極難。”

黑衣頭領殺氣橫生,手指捏的咔咔作響:“陳灼那妹妹陳念呢,可在府?”

那人并不知陳念的事,只知他們此次的任務是殺陳灼,如實回:“情況不明,不過我剛才盯梢陳府時,倒是有一女子出了府,看衣着不像是丫鬟。”

聽此,頭領松了口氣,陰險笑了:“捉住這女子!只要捉住她,武寧王自然會出來,到時候用這妹妹威脅他,将他引入我們的埋伏,殺他便是易如反掌了。”

“是!”那黑衣人繼續道,“老大,那女子離府不久,便是沿着前頭的那條街走的,不一會便可捉住!”

“行動!”頭領下令,暗巷中的黑影轉瞬便消失了。

去追蹤陳念了。

黑衣人在找她,她哥哥也在找她。

陳念的确是離開了陳府……

其實,她并非是想永遠地離開她哥哥。

一出府,當陳念孤零零地走在街上時,她才發現這天大地大,她竟無處可去。

她是孤兒,是哥哥把她撿了回來,是她哥哥一手把她養大……

在這世上,與她陳念有關聯的……只有她哥哥陳灼而已。

她哥哥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但是,陳念又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壞的事,無法原諒的事。

她哥哥那時扯着她裙擺,問她為什麽要給他下藥,求她不要走的時候,那眼神……太可憐了。

紅紅的,裏面浸滿了水光。

她哥哥一向都是勇猛堅韌的,他是大将軍,陳念從未在他身上看過這種眼神。

那眼神,陳念現在想起都鼻子發酸。

她知道,這次她是真的做了一件錯事。

她哥哥一定會生氣,會大發雷霆,會囚禁她的……

她承受不住她哥哥的怒火。

陳念便想先在外面待一會,找個角落躲一會,等到她哥哥氣消了,她再回去認錯,和她哥哥撒嬌,讓她哥哥不要關她。

陳念單純地這麽想着。

只是眼下,她站在這四下無人的街上,舉目望去到處是黑魆魆的影子,陳念衣衫穿得薄,夜晚冷風一吹寒氣入骨,她瑟瑟發抖,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陳念當即想回家了。

她想回府去找哥哥,要哥哥抱抱她。

哥哥的懷裏最暖了。

“哥哥……念兒錯了。”

“念兒不該對你下藥,不該逼你娶別人……”

“念兒只是怕,怕哥哥把我關起來……我怕黑,哥哥以前還關,關我……哥哥不疼念兒了。”

“哥哥是壞蛋,不疼念兒了……”

“不疼念兒了……”

“不愛念兒了……”

“可是,哥哥不可以不疼我,不可以不愛我……”

陳念抹着眼淚一邊走一邊呢喃,一開始是和她哥哥認錯,後面想起她哥哥的所作所為又忍不住控訴,控訴之後委屈地霸道地說,說哥哥不可以不疼她,不可以不愛她……

陳念一直自言自語着,瘦弱的身子一顫一顫的,似是當真要哭昏過去一般。

一想到她哥哥,她便越發傷心,此時哭得腦袋發昏,控制不住的,哭聲和說話聲越來越大,在這四下無人的夜裏極是清晰。

某一處,一人的耳朵微微動了下。

陳念哭了會後腦子昏昏漲漲,便停了下來,她開始動搖了,想着要不要回府去找哥哥。

只是這時,有黑影咻的一下,在她面前閃過。

陳念察覺出了不對勁。

為什麽這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卻有到處亂竄的黑影。

當一個黑影又在眼前閃過,不遠處的屋檐傳來瓦聲時,陳念立刻停住了腳步,眼淚也沒掉了。

徹骨寒意由腳而起,逐漸蔓延四肢百骸。

陳念被吓得小臉發白,下意識轉身就想跑時,忽然四面八方都傳來瓦聲,緊接着,那些黑影落在地上具化成了人,停在了她四周。

陳念咬緊嘴唇,鼓起勇氣往旁邊看去,果然,她看到了手拿刀刃的黑衣人,均以黑布蒙面,露在外面的那雙眼睛殺氣騰騰。

他們,他們不斷地朝她逼近。

陳念頓時渾身僵硬,她掐了下大腿,努力地壓下害怕保持鎮定,死死咬着嘴唇,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但是,旁邊這些黑衣人卻猶如幽靈鬼影,還在不斷地朝她靠近,舉起了手中的刀。

少女的瞳孔驟然放大,在極度害怕之下,她似乎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她不知道要怎麽逃,這麽多拿刀的人,她,她要怎麽逃。

忽然間,她很想她哥哥。

可是此時此刻,陳念看到這些拿刀的黑衣人,她又不希望她哥哥來。

哥哥來會受傷的,她不要她哥哥受傷,不要……

哥哥千萬別來……

她不要她哥哥來。

陳念深陷巨大的恐懼和絕望裏,甚至她開始沒出息地想,如果她抱着頭閉上眼睛等死的話,會不會沒這麽疼……

然而,就在陳念真的想抱頭等死時,昏暗之中,一道聲音驀地飄到了她耳邊。

帶着溫柔的笑,還有劇烈的顫音。

“念兒。”

“過來哥哥這裏。”

瞬間,陳念的心快速下墜,她渾身猛地一顫,循着聲音看過去,果然……她看到了她哥哥。

陳灼。

她哥哥站在她前面遠處,逆着月色而立。

身形瘦削高大,他發絲淩亂,手握長劍,随風鼓動的衣袍上滿是鮮血,甚至那手臂處還在往下滴血,還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陳念一雙杏眸忽又淌出眼淚,一汪汪的水傾瀉而出,怎麽止都止不住。

“念兒,別怕,過來哥哥這裏。”

陳灼又溫柔地喊了聲,将呆愣的小姑娘喊回了神。

四周都是手拿鋒利刀刃的黑衣人,将他們兩人包圍在一處。

陳念嗯了一聲,忍住眼淚後提着裙擺快速跑了過去。

此時,陳灼喘息未定,也朝陳念奔去。

在小姑娘腿軟将将跌倒在地時,他半蹲下身去,及時将她撈在懷裏。

在被哥哥抱住的一刻,陳念咬了下他哥哥的肩膀,嗚咽喊了聲“哥哥”,然後死死忍着哭聲。

兩人身體相貼,心髒劇烈震顫,心跳在各自耳邊轟鳴不止

終于,終于抱到他的妹妹了。

劫後餘生一般,當小姑娘柔軟璍的身體陷在他懷裏時,陳灼胸膛起伏大口喘氣,揉着她的小腦袋安撫她。

“小家夥,誰說我不愛你。”

“哥哥……”陳灼把陳念死死抱在懷裏,聲音啞得要流出血來,眼淚滾滾而落。

懷裏的小姑娘貓叫似的哼了聲,卻把他抱得更緊了。

陳灼又笑了,他顫着薄唇,在陳念泛紅的耳垂上落下一吻:“哥哥最愛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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