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除了銀色的細鏈外,陳灼還翻出了一截帶血的床單,少女斷了的發釵,甚至是還帶着她肌膚清香的兜衣,還有……

兩縷綁在一起的頭發。

顯然是結發的意思。

他想和她結發,想和她成親,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件事他想了無數次,便取了她一縷頭發,與自己的綁在一起。

此時此刻,當陳灼怔然地看着這些東西,看着面前的鎖鏈、床單、發釵、兜衣、頭發,還有那手帕,他親手為她繡的手帕時……

過往的記憶洶湧而來,潮漲萬丈,齊齊往他腦袋裏湧。

那間昏暗的房子,那銀色的鎖鏈,少女的眼淚和哀求,他的瘋狂和荒唐,他們的纏綿,還有那沉淪不已的一次次放縱,交|合,歡好,親吻……

似是有人用一把斧子在生生地劈開他腦袋,陳灼雙手抓着腦袋,雙目泛紅頭疼欲裂,只嘴裏一聲聲地喊着“念兒念兒”,似是瘋子一般,似乎他腦子裏只有這兩個字,只有這個人。

有關這個妹妹的記憶正在一點點回來,伴随着陣陣劇烈的疼痛。

最後,在劇痛之中,他的意識越發模糊,混沌之際,陳灼終是昏睡過去,沉在了一個又一個的夢裏。

這天晚上,他做了夢。

許是兄妹連心,陳念心事重重,想着哥哥,呢喃着哥哥二字睡去時,也做了夢。

和她哥哥一模一樣的夢。

兩人的夢連了起來,一個接一個,從過往到如今。

從起初到現在。

夢境的開始,是陳念初次看到陳灼,看到她哥哥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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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敵軍打了過來,戰事肆虐到了她所在的家鄉。

敵軍侵占了她的家鄉。

雖然陳念當時還很小,但這些殘酷而血腥的記憶仍保留在她記憶深處。

很多人騎着大馬,手裏拿着鋒利的刀,在大街上橫沖直撞地殺人。

殺了人又大笑,然後就下馬搶東西,又殺人……

不過幾日而已,這大街上便是血流成河。

她的爹爹娘親也死了。

為了保護她死了,死前,她爹爹娘親抓着她的手,告訴她,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陳念哭着點頭,卻什麽都不明白。

她當時只是一個很小的小孩,不知道死亡為何物,當她一直蹲在她爹爹娘親身邊,一直喊,一直喊,喊到嗓子發啞,她的爹爹娘親都沒有回應她時,陳念才知道,她的爹爹娘親再也不會應她,不會抱她了。

但陳念沒有走,沒有離開。

她也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裏。

她無家可歸,是孤兒,沒地方去了。

陳念便一直守着她爹爹娘親的屍體。

她瘦瘦的、小小的,蹲在屍體堆裏根本沒人發現。

別人只會以為這個小孩也是屍體,這一家三口都死了。

陳念就這樣,呆呆地看着她爹爹娘親的屍體,看了很久,一直盯着,盯到眼淚都流不出來,餓到腦袋發昏差點就要死掉時,陳灼出現了。

陳灼當時十五歲,卻已是個少年将軍。

陳灼的父親陳無言當時被封了大将軍一職,是周國最高的軍職。

陳無言是與先帝一起打天下的功臣,護國佑民南征北戰,刀山火海走過從無怨言,也從不懼怕。

自小,陳灼的父親陳無言便是他心中的英雄,是他最為崇敬之人。

陳灼想成為和他父親一樣的人,十歲便同他父親去了軍營,跟在他父親身邊練武,研讀兵書,修習排兵布陣等謀略之術。

後面,待十二歲時,陳灼便上了戰場。

從十二歲到十五歲,陳灼經過了一場又一場的戰役,快速成長了起來。

他的确有天賦,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就連他父親都對他贊賞有加,在外人面前從不吝啬對這個兒子的贊美。

陳灼也的确沒有辜負他父親的期許。

戰場上的他有勇有謀,殺伐果斷,臨危不懼,帶領底下之人獲得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着實不像這個年紀的人所能有的戰績。

陳灼意氣風發,在當時是最耀眼的少年。

他父親的心願也是他的心願,是諸多将領士兵的心願。

平定邊關,保家衛國。

是以,陳灼談不上有當皇帝的野心,也從未生出謀反之意。

掌皇權俯瞰世人不是他所想,他心之所想,從幼時到少時再到及冠之後,不過都是征戰沙場,平定邊關,護佑家國而已。

同他父親一樣。

他父親影響了他,他亦追随他父親,崇敬他父親。

但是,在他快到十五歲時,陳灼的父親因為在戰場上中了一箭,被一只毒箭射穿肩膀。

陳灼的父親陳無言縱橫沙場常年征戰,身上各種大傷小傷,如今再中一毒箭,幾近生命垂危。

後面若是能好好養傷,他父親亦不會去世,只是當時……他父親親眼目睹一些無法接受之事,導致氣急攻心,大口吐血……便這麽去世了。

而他母親……間接導致了他父親的死亡。

至此,陳灼與他母親的關系便一落千丈。

陳灼對這個母親只有怨恨,厭惡。

他沒有兄弟姐妹,對那個家,他亦沒有多少留戀,也體會不到任何溫暖。

比起偌大一個府邸,陳灼更願意同将士一起待在軍營。

但那次之後,卻改變了陳灼這個想法。

除了軍營,他也會覺得自己有了一個家,他得待在家裏,也想待在家裏。

因為他碰到了一個小孩。

碰到陳念的那天,陳灼剛經歷一場戰役,殲滅敵軍大獲全勝後,陳灼率領部下,來到了這座被敵軍肆虐的城鎮。

突厥攻打至此,守城太守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為了自己活命,竟攜帶家眷棄城潛逃,置一城百姓生死于不顧。

而士兵見将領潛逃,士氣渙散,再無禦敵之心,還沒等陳灼日夜奔襲率領援軍到此,這座城便如此輕易地讓給了敵人。

不戰而敗,城門很快被攻破,敵軍長驅直入,開始燒殺搶掠,放火屠城。

不到一日,突厥殺光了幾近一城的人。

無異于人間地獄。

陳灼率領軍隊到此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滿目瘡痍,屍橫遍野,難見活人。

他騎馬穿過,見此慘象,亦是悲從中來。

恨不得将那太守碎屍萬段。

如若那廢物有點骨氣,能守城哪怕半日,都不至于如此。

殲滅肆虐的突厥後,陳灼便命手下之日做好善後之事,去看看有沒有活人,好生安置。

而他便是在這時,經過一處被燒毀的莊子時,看到了一個小孩,陳念。

當時她像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身子瘦瘦小小的,就這樣坐在一堆屍體旁邊,時不時肩膀會抖動一下,看着像是在哭泣。

可是又聽不見哭聲。

但是能确定,這是一個還活着的小孩,幸存下來的小孩。

于是,陳灼走了過去。

看到他過來,小孩揚起臉看他。

一張臉髒兮兮的,看不出原本膚色,但能清晰看到臉上縱橫的淚痕。

身上衣衫又破又髒,瘦瘦小小的,陳灼估摸着四五歲的樣子。

小孩一直看着他,陳灼稍微移開眼,看到了旁邊的兩具屍體。

一男一女,很年輕,應是這孩子的父母。

陳灼頓時明了。

他沉默着看着小孩,半晌後,他想給這孩子一些銀兩,讓她活下去,便把身上值錢的玉佩放到了小孩手裏。

小孩看着手心的玉佩愣了下,然後,在陳灼轉身将要離開時,小孩卻抱住了他的腿。

陳灼微怔。

小孩把玉佩還給了他。

陳灼笑了:“不要玉佩嗎?可以換很多錢,讓你活下去。”

小孩搖頭:“我不要,我好餓……”

陳灼剛想擡腳甩開這小孩的手,讓人帶她去吃飯時,這小孩便抱着他的腿大哭起來。

“我沒有爹爹娘親了,我,我好害怕,我,我好餓……”

“大哥哥,你能帶着我嗎,能帶我回家,給我一點飯吃嗎,我,我吃的很少的……我要活下去,我爹爹娘親讓我活下去……”

“我不能死……”

小孩抱着他的腿哭了很久。

待她哭累了,終于停下哭泣時,陳灼俯身擦了擦她眼淚,卻大笑起來:“哭什麽,膽子怎麽這麽小,出息。”

小孩呆呆地看着他。

陳灼又問:“要跟我回家?”

小孩點頭。

“挺會抱大腿的啊,選了我。”

陳灼漫不經心地笑,卻一把抱起了她:“既然你喊了我哥哥,以後便和我姓了。”

“念,你以後就叫陳念吧。”

“嗯……”小孩子很乖地點頭。

她念她父母,他亦念他父親,生存于世之人,對逝去的親人,永遠都懷有一份眷念。

這是一份無法割舍的情感,無論生死。

陳灼帶着陳念安葬了她父母,陳念在墓前磕了很久的頭。

陳灼看着,沒攔她,只是後面抱起她時,擦了擦她額頭,問了她一句疼不疼。

小孩搖頭,抱住他脖子,喊了他一聲哥哥。

陳灼稍怔,随即把她抱得緊了點。

大軍在城裏駐紮幾日,陳灼帶人處理好後續事宜,安撫好餘下的百姓後,奉命去追拿叛逃太守的人也回來複命了。

人被抓住了,帶到了陳灼面前。

在這人想要磕頭求饒時,陳灼當即将他一腳踹翻在地。

“畜生,你萬死難辭其咎。”

“你怎麽敢的啊,一座城,就這麽拱手讓人?你只要守半日,半日,這些人就不用死,明白嗎?啊!”

那太守還欲狡辯求饒,然陳灼直接拔劍,砍了他腦袋,将其頭顱高懸城門

小陳念當時也看到了,看到了陳灼砍人的畫面。

對一個小孩來說,這畫面應很是血腥。

但陳念卻不覺得害怕。

她知道的,在逃亡的時候,她爹爹娘親和她說過,是守城的人棄城逃了,本來只需撐一日,一日後,這個國家最勇猛的少年将軍便會到此。

這個将軍會救他們,會救下整座城的人……敵軍不會再侵犯這裏,他們可以過安定的日子。

但是……那太守連半天都沒撐到,看到大軍壓境,貪生怕死,将搜刮來的金銀珠寶打包好,帶着自己家眷,秘密潛逃了。

于是,這座城沒了。

陳念的爹爹和娘親也沒了。

陳念當時只有五歲,但她知道,那個人該死。

她哥哥是大英雄。

救了她,也救了很多人。

她喜歡這哥哥,也崇拜這哥哥。

——

自此以後,陳灼便将這小孩,從邊陲之地帶回了京城。

歸京路途幾千裏,這小孩便乖乖跟在他身邊。

陳灼當時年紀輕,雖不是主帥,但也是軍營中的将軍,又能力出衆,有勇有謀膽識過人,軍中事務繁雜,他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有時候便很難顧及到這小孩。

但小孩很乖,不哭不鬧的,陳灼處理事情的時候,她便安安靜靜地待在一邊,自己寫字畫畫。

軍中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們将軍撿來的小孩,覺得小孩剛失去父母很是可憐,模樣長得又乖,都對她很好,很照顧。

但是,陳灼并未養過小孩,有時候事情一忙起來,難免有疏忽的時候。

一次,陳灼和将士商讨事宜,快至深夜,才想起來那小孩子沒吃飯。

他趕忙回到營帳,發現小陳念還乖乖坐在椅子上寫寫畫畫。

“小孩,你怎麽沒吃飯也不和哥哥說?”陳灼走過去問。

“哥哥有重要的事,念兒不想打擾哥哥,念兒能忍,念兒不餓的。”小陳念笑盈盈的,很懂事地回。

只是小孩子剛說完不餓,肚子便咕咕叫了起來,一張臉本來就沒多少肉,這樣一餓更瘦了。

“走,哥哥帶你去吃烤羊肉,外頭他們正烤着呢,聞到香味了嗎?”

陳灼将小孩抱起,陳念聽到烤羊肉樂壞了,傻乎乎地點頭,“嗯!聞到了,好香!”

瞥見小孩子的笑,陳灼不自覺也笑了,片刻後又想起了什麽,問:“哥哥沒養過小孩,話說,你這麽點大,可以吃烤羊肉嗎?”

小孩子被餓壞了,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可以吃的!我已經很大了!”

小孩昂起頭,努力把自己裝成大人的樣子,陳灼笑得更歡了:“行,那哥哥帶着你去吃烤羊肉咯。”

“嗯!”小孩也咯吱咯吱笑了起來。

後面,陳灼當着帶着小陳念去吃了烤羊肉。

士兵将領都圍坐在篝火旁,陳灼抱着一個孩子坐中間,小孩乖巧安靜,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看着他們。

而他們将軍一身殺伐之氣,身上許是還帶着戰場上的血腥味,此時像鄰家大哥哥一樣抱着小孩的樣子,看上去頗是違和。

羊肉烤好後,一個人撕下了只烤羊腿給陳灼,香味飄到小陳念這裏,小陳念差點就流口水了。

“念兒,你真的可以吃烤羊肉嗎,你這麽小,現在不是喝奶的年紀嗎?”陳灼還是懷疑,給她羊肉的手停了下來。

小陳念吃驚了:“哥哥,我快五歲了!五歲!”

小女孩似是對他的智商感到了震驚與懷疑,眼睛睜大,漆黑明亮,像是沁在水裏的黑葡萄。

陳灼被小孩這話逗樂了,便把烤羊腿塞到她手裏:“哥哥給你吃,不夠再和哥哥說。”

“哥哥也吃!”小陳念很懂事,自己吃之前,撕了一塊給陳灼。

陳灼看到羊肉頓時愣了下,當時就在想,怎麽會有這麽乖這麽懂事的小孩。

許是他長在高門士族,周圍皆是纨绔,就算在小時候,像這種乖巧安靜又貼心的小孩,他也從未見過。

“嗯,哥哥也吃。”陳灼吃了一口,随即道,“念兒,以後哥哥就是你的家人,哥哥養你。”

“等回了京城,你想吃什麽都可以,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小女孩聽到這話,當即哭了起來,手裏的烤羊腿都不香了。

小女孩哇哇大哭,旁邊的人倒是愣了一下,然後一下全都笑了。

他們一出征打仗少則幾月多則半年,此時看到這小孩哭,都想起了家中妻兒。

也都想起了自己的小孩。

陳灼卻慌了。

饒他在戰場上是一個殺伐果斷,勇猛無敵的将軍,此時對這小孩的大哭也是束手無策。

臉都白了,瞬間慌了手腳

“你哭什麽呢,小家夥,哥哥應該沒欺負你吧?哭什麽呢……”

陳灼搞不懂,此時在他懷裏哇哇大哭的小陳念就像一個燙手山芋。

而且,他還不能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

這小孩太可憐了,父母都死了,在一堆屍體裏待了這麽久

他一時心軟撿了她,就得好好撫養她長大。

但是……

就算陳灼有好好撫養小孩長大的決心,此時亦是對小孩的大哭心生煩躁,便想把小孩扔給一旁有家室的人,讓旁人去哄。

誰知小陳念似是察覺到了陳灼的煩躁,和想要把她扔給別人的想法,立即止住了哭泣。

她拽了拽陳灼高高束起,垂在肩膀的烏發。

察覺到頭發被拽,陳灼垂下長睫,看向哭得滿臉淚痕的小孩。

一雙眼睛烏黑明亮,明明還在往外淌着眼淚,卻死死忍着不哭出聲。

小心翼翼的,好似生怕惹他不高興,生怕他會扔下她,抛棄她,不要她。

頓時,陳灼方才的厭煩和燥意瞬間消弭。

且,他為此感到慚愧。

他為什麽對一個小孩這麽沒耐心。

既然在戰場上撿了她,他就得對她負責,好好地把她養大。

不能吓到她。

“別哭了,是哥哥的錯,哥哥不該對你這麽兇,以後我會有耐心點,我沒有弟弟妹妹,也沒帶過小孩,以後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不用怕我,知道嗎?”

“你做什麽我都不會生氣,別怕。”

陳灼好脾氣地和小陳念道歉。

一個在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少年将軍,滿手鮮血殺人如麻的将軍,此時竟是收斂起了嚣張和狂妄的脾性,在哄小孩。

周圍的士兵将領皆是驚了。

小陳念懵懵地眨了眨眼睛,待聽清陳灼說了什麽後,小孩忙認真否認:“不是!”

“不是什麽?”烤羊腿太大了,小陳念的手很小,她很難抓住,陳灼瞥了眼,便接過她手中的烤羊腿,一邊漫不經心地應着她的話,一邊撕下一片肉,遞到小孩嘴裏。

“不是!”小陳念一口吃掉遞到嘴邊的肉後,認真地看着陳灼說,“我哭不是因為哥哥兇我,而是因為,因為……”

一說到這裏,小陳念鼻子一酸,眼淚又要出來了。

她擡起小手抹掉眼淚,繼續說,明明只是個小孩子,聲音奶聲奶氣的,卻帶着一股大人般的堅定:“因為哥哥太好了,我,我覺得很開心,我是一個沒有家的小孩,我想以後都跟着哥哥!”

周邊無比嘈雜,有人在大聲叫喊,有人在大笑,但小陳念的聲音卻清楚地傳到了陳灼耳中。

他忽地一滞,撕羊肉的動作停下了。

半晌後,陳灼卻又笑了,劍眉挑了挑,将撕好的羊肉塞到了小孩口中。

“好孩子,我沒你說的這麽好。”

陳灼眼底暗了暗,臉上神色不明,不知是在想什麽。

小陳念怕他不開心,就想安慰他,短短的手臂張開,想抱抱他時,陳灼忽又張開了唇。

漆黑的眼眸裏透出光來,不似先前那般冰冷而孤寂了。

戾氣消散了些。

“不過,哥哥既然撿了你,以後就會對你負責。”陳灼将快要掉下的小孩重新抱好,篝火的光映在兩人臉上,映在周圍每一個人臉上,溫暖又明亮。

陳灼盯着面前跳躍的火焰,勾着唇笑道:“我會好好把你養大,讓你和京城別家的千金小姐一樣,和別人家的姑娘一樣,讀書識禮,吃飽穿暖,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絕不會讓你再受苦。”

“我會讓念兒健康無虞的長大。”

“嗯!”小孩子聽到這句話笑出了花,火焰将她白皙的臉頰映得通紅,看起來非常可愛。

“念兒長大後一定會孝順哥哥的!”

“什麽?”

本沉在思緒裏的陳灼聽到這句話先是愣了,後對上小孩那雙澄澈無邪的眼睛時,一下就開懷大笑起來。

什麽将軍威嚴都沒了。

“嗯,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孝心。”陳灼誇她,嘴角也漾出了笑,“看來你這個小孩我沒白撿。”

小陳念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好似是被誇了,眉眼彎彎的,好不開心。

“回京城後,哥哥有個母親,她脾氣很壞,念兒別理她,也別怕她,有我在府裏,她不敢欺負你,若是她私下裏欺負你,對你不好,記得要告訴哥哥,知道嗎?不要不敢說。”

“對哥哥,你可以說任何話,你可以完全地信任哥哥,知道嗎?哥哥會保護你的。”

小陳念聽到陳灼說的前半句,聽到說脾氣很壞時,一下就被吓到眼泛淚水。

但當陳灼後面的話時,小陳念一下又笑開了。

“嗯!我知道了!這樣我就不怕啦!”

“嗯,真乖。”陳灼感慨道。

一時心軟撿了個小孩,雖然養小孩着實是一件麻煩的事,但看着小陳念這般懂事乖巧的樣子,陳灼便也覺得,好似……養孩子也沒這麽難?

但是……

陳灼錯了,養孩子雖然不難,但也不像他想象中這麽容易。

把這從戰場撿回的小孩帶回京城後,陳灼高估了自己的精力。

戰事剛結束,他一方面要朝聖上彙報戰事情況,一方面由于他立了巨大戰功,阻止了突厥長驅直入,突破滄州防線,陳灼被封了大将軍之位。

被封了大将軍之位後,陳灼便更忙了。

小陳念又只有幾歲,必須有人照看。

但他那個母親本就不待見他撿回的這個孩子,陳灼不在府裏時,也不放心把小陳念放府裏,他怕陳母會虐待她。

于是,陳灼只能把她帶在身邊。

上朝的時候,就讓他的随身侍衛看着,下朝後,若是他去校場,他也會把她一同帶去。

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而且,小孩越來越依賴他了。

許是因為他過于縱容,她越長越大,的确在健康無虞地長大,但是……也越發嬌縱了。

到了該讀書的年紀,陳灼便把陳念扔去了國子監。

和其他王公貴族家的小孩在一起念書。

陳灼想着,這小孩的性子越發驕橫,脾氣越來越壞,他都要管不住了,最近又要準備出征的事,着實有心無力,扔去國子監和別的小孩一起讀書,接受文化的熏陶,性子應該會好一點。

只是陳灼怎麽都沒想到,這小祖宗竟是比小時候的他還要無法無天。

去國子監的第一天,就把別家的一個小姑娘吓哭了。

還把別家的一個小王爺罵哭了,她直接動手,拿起一沓書籍往那小王爺的腦袋扔。

國子監被她攪翻了天。

太傅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直接跑到了陳府和他告狀。

別家孩子的父母也紛紛上門,同他讨要說法。

陳灼當場被氣到七竅生煙。

晚上便讓陳念跪了祠堂。

作為他的兄長,他當真是痛心疾首,顫着聲音問她為什麽要罵別人,打別人,不好好讀書。

當時,陳念倔強地擡起腦袋,和陳灼對視,眼睛裏沒有一點當年的乖巧。

戾氣橫生。

“他們罵我是野孩子,罵我是賤民,還說我不配在國子監讀書……”

“說我沒有上陳府的戶籍,算不得是陳府的人,沒有資格在國子監讀書。”

“他們還說我……”

……

陳念把那些小孩罵她的話,全都說給了陳灼聽。

說到最後,陳念自己都忍不住哭出了聲,然後又死死忍下眼淚,用手背抹掉,對陳灼說,說她沒錯。

陳灼聽完這些話後沉默了許久,眼睛也滲了紅。

而後,他沉着眉眼,也說了句她沒錯,把她抱在了懷裏,替她擦眼淚。

“念兒的确沒錯,是他們錯了。”

“我錯了……”

陳灼意識到,就算他是武寧王權傾朝野,軍功至偉,連聖上都得畏他俱他,但是……這皇室貴族之人骨子裏對平民的輕視,卻是無法根除。

小孩子不懂掩飾,表現得更明顯。

傷到了她。

經此以後,陳灼便沒讓陳念去國子監上學。

閑暇時,他自己會在府裏教她,還會請先生教她。

如此下去,風波平息,她也算是平平安安地長大了。

但是,陳念長大後,及笄後,卻沒長成陳灼當時所以為的娴靜溫柔的千金小姐。

許是被他從小慣的,縱容的,在他這個兄長面前,陳念的性子極其嬌縱,甚至可以說是無法無天了。

但陳灼卻總是沒放在心上。

依舊同小時候那般由着她,縱容她,任她無法無天,他皆未放在心上。

直到後面,釀成大錯。

他已然無法阻止,也阻止不了她。

再到後面,為了掰正她,将她變成正常的小姑娘,他又失去理智做了錯事,引出了自己內心深處對她最髒髒也最濃烈的欲|念。

……

她先錯,他後錯,接着被她逼瘋,沉淪在對她的愛|欲裏無法自拔,且,越陷越深。

一切至此已然無法挽回。

他也不想挽回,甘之如饴。

被她誘着逼瘋也甘之如饴。

只是……他傷害了她。

這是陳灼唯一生悔的一件事。

……

這個夢是如此的長。

長到陳念覺得,她好似又把邊關到京城的事經歷了一遍。

長到陳灼覺得,他好似和這妹妹過了幾輩子。

從小到大,從邊關到京城,他們都是在一起。

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愛她,也不會有人比他們更親密。

陳灼很确信這一點。

只是就連他,也很難說清這種熾熱狂烈,要将她和他燒毀成灰的感情。

不是兄妹勝似兄妹,不是親情勝似親情,裏面有男女之愛,有男女之欲,滲入骨血。

陳灼的确說不清,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愛她。

無法自控無法自拔地愛她。

而這一次,他還是不想放手。

他想把這妹妹,變成妻子。

他想和她真正的結發。

長夢醒來,那段缺失的記憶回來後,陳灼拾起了那方手帕,他親手為她繡的手帕。

他将那銀色的腳鏈鎖在了一處積灰的屜子裏。

然後,去了陳念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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