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戲
一晃七天,溫紋照例晚上找江思憶對戲,白天趕進度。江思憶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居然真的忍下來。甚至最近幾天,溫紋進門,桌子上已經放了一杯茶,便服的江思憶就靠在沙發上,淺淺淡淡翻動劇本,見她平靜一笑。好像兩個人,都習慣了溫紋的存在。
溫紋雖然狐疑,卻找不到哪裏不對勁,只能強壓心頭的不适投入練習中。表演這種事,演員要看天賦,但練習也能改善狀态。溫紋願意吃苦,劇本臺詞本她都翻爛了,密密麻麻的标注,确保每個字每個回答,她都能理解臺詞的意義,她一直都是那種理解人物感情後才開始背臺詞的人。費心也有了成效,肉眼可見,溫紋的演技提高了,最近幾次甚至沒有卡頓,直接一票而過。
不僅陳導高興,黃制片也很高興,少卡頓代表少開支,就算溫紋是走後門進來的,兩人再也沒什麽意見。
“卡——溫老師休息吧。”
溫紋脫下最外層厚厚的鬥篷,臉上的妝被汗水染花,她深深吐出一口氣,笑着用手掌扇風。烈日當空,她背後已經濕了一大片,遠遠看脊骨單薄又脆弱,好似一折即斷。大夏天拍冬天的戲真的很痛苦,更何況出外景,只有兩架大風扇嘩啦啦吹着,就算有風,也是燥熱的。溫紋喝了點場務遞來的藍瓶口服液,預防中暑。
颠倒季節拍戲不少見,溫紋也不喊苦,咬牙堅持,導演不說停,她就忍着。精細的妝容,淡漠的眼神,一晃而過的寂寞,溫紋這些天演戲,越來越理解高貴妃的形象,也越來越像高貴妃,有時候明明導演喊了停,她還站在宮殿旁,用無波無瀾的眼睛環視四周。
“溫紋,來這裏!”
路餘很喜歡溫紋的敬業,最開始溫紋只是模樣像她預期中的高貴妃,現在連氣質都差不多,路餘全書中最得意的形容“眉掃粉黛”,在溫紋身上已經可以看出一點風韻,這讓她怎麽能不滿意,她對演員表示喜愛的方式很簡單,就是給她加戲。
“老師好。”
溫紋點點頭,拉開些裙擺就坐在路餘的身邊。
“前天發給你的劇本看了嗎?”
“看了。”
“理解了嗎?”
“有點不懂......麻煩路老師了。”
“這裏......”
新劇本确實變了很多,至少溫紋這種外行人都能感覺出,高貴妃,似乎很可憐。對,可惡又可憐,最開始高貴妃的形象只是片面的惡毒女配,給人感覺只有惡心,女主林淑是高高在上的名姝,現在被路餘這樣一改,增添高貴妃的身世,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Advertisement
高貴妃是太子的表妹,青梅竹馬,看似富貴逼人,其實她一生唯一的用處就是嫁給太子。太子娶她時還太小,根本不懂愛,他們之間相處是那種孩子氣的相敬如賓,在高如蘭所受的教育中,高家就是天,父母之命不得違背,所以她嫁給了相和太子。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
秦國君王馬背江山,繼承者大多能文能武,劇本中有一段相和太子時期領兵出征的劇情,太子妃病重,不能随行,是高貴妃跟着相和出征的。高貴妃那時候還只是側妃,年芳二九,青春年少,高門貴女大多體弱,高貴妃也不例外。她跟随太子去了很多地方,半生颠簸,所以說她是“漂泊柳絮命”。柳絮生而無根,恰好呼應她最後慘死冷宮的下場。
高貴妃,至死,沒有一個人愛着。
無家無親,死後不能入皇陵,更不可回高家,何況那時候已經沒有高家了。溫紋體會高貴妃的一生,竟然只有凄怆,年少繁花盛景,最後只有孤燈一盞。有人說,她是活該。确實活該,只是她沒有選擇,高家需要她争寵,她愛着皇帝。九五至尊身邊不可能只有她,她只是太貪心。
久負大恩必成仇,溫紋記得這是劇組演員公布時,形容高貴妃的詞語。開始溫紋不懂,這句話什麽意思,後來才明白。高家有恩于她,必然要高貴妃以死亡來句讀。皇恩浩蕩,衰微凄涼。
“現在還有不明白的嗎?”
路餘笑眯眯看着若有所思的溫紋,她剛才解釋的內容和溫紋想的差不多,溫紋知道她沒有理解錯,甜甜笑了一下,“明白了。”
“下午拍戲,你注意調整心态,這時候的高貴妃雖然依舊壓着林淑,可她也明白,皇帝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了,輸了後只有無限的凄涼,你狀态現在還是傲慢,沒有失落,更沒有凄苦,你自己要注意調整。”
今天下午有一出蓮池鬥詩大賽,這是新加的劇本,為了補充高貴妃和林淑的人設,兩人都是百年難見的才女,路餘沒有偏心,凡事高貴妃補充的地方,林淑也随之補充了一點劇情,這畢竟是《淑妃傳》高貴妃可以留下印象,但不可能壓了女主風頭。
“好的,我明白。”
溫紋點了點頭,路餘囑咐完也不久留,直接走了,只有溫紋坐在樹蔭下,小口喝着礦泉水,天熱,礦泉水也熱熱的,她只喝了幾口就停下來,再看拍攝場地,江思憶還在磨着,她的戲份比溫紋要多得多,導演正在指導她的動作,大紅狐裘裹住脖頸,從溫紋視線看,江思憶好像要冒煙,頭頂已經蒸騰薄霧。
想到黑粉給江思憶取得外號,溫紋噗嗤笑了一下,還真的挺像電水壺的。
電水壺似有感覺,回頭就是一瞪,薄淡的眼妝隔了遠,看不出什麽氣勢,溫紋不怕她,自顧自繼續喝水。
一晃,夜色深沉,月華收斂,六角宮燈已經挂上,看着跑上跑下的工作人員,再看古色古香的拍攝場地,溫紋竟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見真章的時候到了。
化妝師給溫紋補了最後一次妝,導演就已經催了。
群演也已經就位,江思憶今天的戲服是粉色的,比起溫紋身上的,要淡,這後宮除了高貴妃再也沒有人敢穿正紅色,皇後病重每日吃齋念佛,不管事,這後宮實際上的主人就是高貴妃。高貴妃嫉妒心重,為人暴虐,別說正紅,就連粉紅也很少人穿,所以徐徐而來的高貴妃看到人群那點紅色,臉色一下子青了。
這幕戲,場景美,人更美。選中的群演都是一水兒青春小蔥,有些上藝術學校還沒有畢業,帶妝華服,很有看頭,溫紋和江思憶自然豔壓衆人,溫紋是魅,江思憶是清冷,兩種不同極致的美。
導演做了一個手勢,僵住的群人就像被按了開啓鍵,一個個按照要求随意走着,三兩成伴,江思憶也混在人群中,只是攝像頭一直追随着她,燈光師打光也足,照得她的眼珠都是琉璃色。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聚光燈下看美人,則有些驚悚,雖然鏡頭裏效果不錯,溫紋肉眼觀察卻吓了一跳,高倍率的燈光将人臉每一點毛孔都照射出來,溫紋甚至能看到江思憶唇部的紋路。
想到自己一會兒也會這樣,溫紋就有不自然,不過戲已經開始,留給她準備的時間也沒幾分鐘,溫紋深吸一口氣,不再多想。果然,一分鐘後,導演開始揮手示意,溫紋扯了扯裙擺,扶在一旁侍女擡高的手臂上,緩步走向宴會長桌最前端。
“請娘娘安。”
齊刷刷的問候,宴會衆人跪了一地,溫紋目不斜視,傲慢揚着下巴走向自己的位置。
坐穩,衆人也跪了一會,溫紋也不急着讓她們起來,反而豎起胳膊捏住下巴,靠在椅子上漫不經心打量衆美人,目光觸及江思憶處,微微停頓一下,鏡頭迅速切換拉近,聚光也打上,溫紋眼睛有些适應不了強烈的光線,生生愣了一下,不過下一秒,她迅速調整狀态,學着上次江思憶瞧她的模樣,眼梢一彎,嘴唇笑意方才跟上,觸目,只是陰冷。
“起來吧。”
拖長的尾音有些懶洋洋,溫紋像是累了,示意一旁的貼身侍女上前,“今兒我乏了,你們盡興。”
侍女得令,揚高聲調,“起——”
“謝娘娘。”
又是整整齊齊的一聲。
攝像機還在繼續,這裏停不了,一臺攝像機轉向江思憶,給了她好幾個特寫,她此時正在荷花池邊打量水中的游燈,高貴妃開詩會用具自是最好的,劇組也舍得下血本,蠟燭油都選用雕花的藝術蠟燭,紙蓮花也和一般的廉價貨不同,不僅漂浮妥妥當當,更顯得輕盈。
溫紋看她伸出手,去夠池中燈,自己也起了興致,劇中的高貴妃自然是不會做這種事的,溫紋支着手肘,半阖眼,假意疲憊,确實心裏想着,晚上留一下,拍幾張照,要個游燈再回酒店。
導演正盯着溫紋呢,看到她眼中的神采和渴望,頓時皺緊眉,他想喊卡,路餘卻制止了他,“高貴妃人設我清楚,溫紋表演很好,我設定這一幕中的高貴妃本該是寂寞的,看到熱鬧的東西喜歡也正常,看來今天下午我和她講得很通透,她這段理解很好。”
聽到編劇這麽說,導演也不糾結,繼續拍攝。
溫紋當然不知道,她歪打正着又刷了一波編劇導演的好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