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變故
“此話怎講?”
挑剔指甲的溫紋懶洋洋卧倒在軟塌上,青絲遮饒擋住一半的臉頰,她的睫毛很長,剛好映襯眼珠墨色深沉,她的嘴唇是冷的,張合都是冷酷的弧度。
“娘娘可知,飛雪似柳絮來處?”
“自是知道,東晉謝令姜。”
聽到溫紋不經意回答,江思憶含笑上前一步,向溫紋行了一個屈膝禮,模樣尊敬,“娘娘好學識。”
“莫要耽誤時間,你今日若說不出個所以然,本宮可不輕易饒你。”
溫紋感覺到打光更加強烈了,她回味一下高貴妃的感情,總覺得這裏缺了些什麽,似乎該是憤怒,或者被冒犯的不屑,想着,她猛地睜開眼睛,漆黑如淵的眼珠裏全是肅殺,亦如虎躍平溪,灼灼耀目。
燈光明亮,溫紋的表情很強硬,嘴角的笑意也莫名其妙起來。
江思憶看到溫紋氣場的變化,低垂着腦袋,嘴角一點惡意被很好掩飾。确實,溫紋這次發揮挺好的,作為一個新人能主動調節情緒是挺優秀的,可,作為她的對手還遠遠不夠格。
讓我幫你再努力一點吧,呵呵......
江思憶收回嘴角惡意的笑容,擡起頭緩緩道,“娘娘這首詩,‘緣’一字寫得妙,把風雪輕盈易碎寫了出來,可謂靈氣十足。可‘柳絮’二字稍有匠意,萬千人用過的典故,娘娘又何必再用,用典,在于新意,而非刻意。”
江思憶說話語氣不快不慢,每一個字都有一個小小的停頓,似乎是迎合呼吸頻率,其實是她在表演緊張,不,準确說,是林淑對待高貴妃的緊張,劇中的林淑害怕陰晴不定的高貴妃,這是必然的,江思憶演出了那種小心翼翼的感覺。
“哦?這個道理,你再說說,刻意在何處?”
溫紋回答淡淡的,半擡眼皮,輕飄飄瞥了江思憶一眼,表象工作做得很好,看上去雲淡風輕,其實內裏不然。
江思憶在給她施壓,和昨日對戲時的不同,這次的江思憶格外的嚣張,完全克制住了溫紋的狀态,她也沒有多餘的臺詞,還是一樣的眼神,卻通過細小的動作幹擾着溫紋的心情,溫紋是一個感性的人,很喜歡察言觀色,這種謹小慎微的态度平日生活給她增色不少,拍戲卻快要了她的命,演員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入戲,而不是被人牽着走。
溫紋扮演的角色是高貴妃,人設就是嚣張跋扈的娘娘,她絕不會是心思細膩軟弱的人,溫紋之前經過排練,記憶有了一定的模板,正式拍攝時,就可以對照模板調整狀态,昨天晚上和江思憶排練的模板現在肯定是不能用了,昨天的江思憶根本沒有這樣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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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紋現在完全被壓住了。
很糟糕,必須快點調整。
溫紋手心壓住一點發絲,現在已經微微出汗,導演那裏看不出問題,拍攝還在繼續,溫紋想找機會讓自己放松,江思憶當然不會給她這個調整的機會,微微挪了兩步,就擡起下巴,目光與溫紋對視,嘴裏話音又快又脆,“柳絮本是漂泊之物,娘娘萬福金安,壽與天齊,怎可用這個不祥之物來喻比,飛雪自是輕盈,妾覺得一個字‘碎’足矣。”
溫紋看着她的嘴角笑意慢慢蕩起,心髒收縮了一下,下一秒,果然是導演的“卡”。
“江思憶你的臺詞念錯了!再來一遍!”
江思憶還是看着溫紋,嘴角的弧度更加張狂,她脆生生應下,“好的!”
目光沒有自責,只有赤.裸的算計,江思憶站起身,一步步後退着,像是要退到開始的位置,但她的眼珠一直盯着溫紋,那種毒蛇般的視線讓溫紋哆嗦了一下。
不等溫紋多想,拍攝繼續開始,又是剛才的位置,江思憶再次說錯了臺詞。
“卡!重來!”
又是剛才的位置,又錯了。
“再來!”
一次又一次,江思憶不羞愧,和導演閑扯也是笑眯眯的模樣,似乎不在意旁人斥責的眼光,看向溫紋時,目光深沉帶着一點詭異的喜悅,她的狀态依舊很好,而溫紋的狀态,肉眼可見,越來越差勁。寧露給她拿來毛巾,溫紋也只是沉默接過,捏在手心裏,不去動它。
江思憶把所有人的視線全部吸引了,別人斥責她,背後議論她,指指點點,怎麽樣都好,江思憶都不在意,她就是要把所有人注意力全部吸引,讓他們無視已經快要憋不住的溫紋,看着溫紋面色蒼白,江思憶終于痛快笑了。
到這時,溫紋腦子也從一開始的昏沉中慢慢清醒過來。
她的心沉到胃中,溫紋明白了江思憶的想法——一遍遍的重複,不停逼迫,最後完全摧毀溫紋的心性,讓她崩潰。
看着站起身,慢慢挺直腰骨的江思憶,溫紋無波無瀾,視線越過所有人,直直看向天空,她長長的發壓在身下,臨空看,竟像一具豔屍,蒼白僵硬又酴醾。
她太累了,心跳過快,手心腳心都是冰冷,溫紋躺在軟塌上,慢慢閉上眼睛,虛空中幾顆星,閃爍着。
這一睡,溫紋幾個小時都沒能醒來,再次睜開眼,她已經躺在酒店的床上了,寧露紅着眼眶守在床邊,見她睜眼,慌忙捂住溫紋冰冷的手掌。
“老板,你還好嗎?要不要去醫院?你知道嗎,剛才你差點把李哥吓死,怎麽叫都不醒,你再不醒,我們就打算叫救護車了!”
寧露的聲音喚來了蹲在廁所抽煙的李華虎,他大步向溫紋走來,“溫紋,你現在感覺還好嗎?”
溫紋艱難“嗯”了聲,開口卻問,“我沒給劇組惹麻煩吧?”
李華虎冷哼,“哪能惹麻煩,有一個江思憶盯着呢,陳導說要送你去醫院,江思憶可說,她以前也有這種情況,就是休息不夠,說你可能天性睡眠模式就是雷打不動,讓我們把你帶回去好好休息一天,他們繼續補拍特景。”
溫紋聽着,也沒有什麽表情,不說話也不動彈,就睜着眼睛看天花板的吊燈。
“你怎麽會這樣!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你和我老實說,實在不行我和導演商量,讓你休息幾天?”
李華虎很擔心溫紋的身體,今天她一動不動躺在軟塌上,閉目緊唇,臉色一片蒼白,連嘴唇都是淡粉,就像死掉了,李華虎當時就吓愣了,忙去探摸她的鼻息,還好,還活着。
溫紋從未這樣過,在李華虎記憶裏,她都是身體很好的那種人,就算有個傷風感冒,幾天也就自動好了,更別說這種氣若游絲的狀态,李華虎也清楚溫紋的睡眠模式,溫紋睡眠很淺,以前出租屋裏有老鼠,溫紋跟他抱怨最多的一句,就是老鼠晚上咬東西很吵,老鼠那點動靜都能感覺出來,燈火通明,高音喇叭嚷來嚷去的拍攝場地,如何睡得着?
溫紋很平靜,“江思憶一次次重來,讓我精神繃到極限,最後一次,我一口氣吐出來,就覺得很累,然後就不知道怎麽了,睡着了。”
這話說得很模糊,李華虎他們不是溫紋,也無法明白那種快要窒息的壓迫力,雖然不能理解,但李華虎很會提取關鍵詞,果然下一秒,沙啞的嗓音就突兀響起。
“江思憶?!果然是她!”
寧露也很氣憤,“老板,那之後怎麽辦?她如果一次次重複,這樣一直重複着,對你會不會有影響,我害怕你演個戲搞出抑郁症。”
江思憶今天敢這麽搞,算是豁出去了,一個名演員,一次次重來,算是一種不敬業,這樣容易給導演留下不好的印象,溫紋怎麽也沒有想到,江思憶能這麽豁出去,溫紋她到底又怎麽惹到江思憶,逼得江思憶使出這樣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招式?
聽到寧露的擔憂,溫紋閉上眼,緩出一口氣,“李哥幫我叫一份清淡的粥,小露給我放點熱水,我一會兒洗個澡。”
她睜開眼睛,看着李華虎他們擔憂的眼神,淺淡一笑,“不管她要重複多少次,作為一個演員也不應該就這樣被她影響了情緒,今天說到底,還是我太弱,是我無法控制情緒,我管不了其他人怎麽做,我只是要把自己的工作完成。”
溫紋不相信,江思憶敢,之後的每一幕都重複幾十次。
說完,她頓了頓,“一會兒我吃完飯繼續去找江老師對戲,李哥你們也別擔心我,我自己有數。”
看着準備和江思憶死磕的溫紋,李華虎眉毛死死皺着,他深吸一口香煙,最終同意,“你注意點身體,今天真的很吓人,我年紀也大了,經不起你再次折騰。”
溫紋點了點頭,又閉上眼睛養精力,“讓你們擔心了,抱歉。”
當客廳的時鐘指針按在十點的位置時,江思憶的房門被敲響,還是溫紋常用的那個敲門節奏,羅非聽着動靜,手下一慌,熱水濺了滿手。
這一次是江思憶去開的門,門外果然站着換上便裝面色蒼白的溫紋,“江老師,我又來打擾了,您不會介意吧?”
江思憶看着溫紋,良久,臉上盛開一種豔治的笑意,雙目森森,“怎麽會介意,我很樂意!”
看來啊,溫紋這個家夥,骨頭有點硬,不得不使用其他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