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麒麟獸

更新時間2004-8-12 13:33:00 字數:5662

張璞一直都想試試自己的法力,因為他實在已經被人誇贊得太多了,所以他很想嘗試一下。

他知道府中的靈泉井中鎮壓着走獸之王的麒麟,可是道門的師兄弟都把它稱做萬妖之王,這讓張璞覺得困惑,麒麟不是世間最尊貴吉祥的神物麽?為什麽它卻是妖中之王,他問過玉娘,父親沒有回答,他問過母親,母親也沒有回答,他問過師兄弟們,誰知師兄弟們便變了臉色。

終于有一天,父親告訴他,麒麟獸是在四百年前被當時的天師及法力最高的道士白玉詹鎮壓在這井下的,歷代的天師坐化之前都必須用自己的鮮血來加深着封印的禁制,保證神物麒麟獸不至脫困。可是為什麽要封印呢,父親沒有說,但這諱莫如深的樣子更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

他常常走到靈泉井旁,默查麒麟獸的氣息,井裏黑黝黝的,似乎深不用底,凝視的時間稍長,便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會浮上心頭,這便是被禁制中的麒麟獸的威力麽?

父親并沒有傳授他解除封印與加固封印的方法,因為這是天師坐化前才能告訴下一任天師的秘密。

為什麽會這樣呢?

張璞常常攤開手掌在井邊默視着,這手中的鮮血要如何才能封印是亘古之前便存在的神獸。

井中的水輕輕的波動着,一片片小小的水鱗片在陽光下閃着光芒,但依然給人陰沉抑的感覺,在這裏,張璞常常能感覺到一種特殊的情緒侵擾着他,在很多年以後,他終于知道,這種特殊的情緒叫是怨恨,那是被封印的麒麟獸的怨恨。

張璞站在井邊的時候,他想的最多的便是父親教給他的召靈符,據說這種符咒被法力高深的法師所畫出來時,周圍的任何神靈鬼魅都會服從這個召喚,麒麟獸也在其中麽?他常常這樣想,在七歲孩子的心中,麒麟獸不過是一只更特殊的走獸。

※※※

秋風掃盡落葉的時候,張璞第一次見到了外祖父,外祖父是廬山南天師道的天師――那是天師道的旁枝,那個天師稱號是得不到人間帝王的冊封的,所以南北天師道總是有些小小嫌隙,可是道祖選定的金瓶因緣硬是讓南天師的女兒嫁給了龍虎山的張天師。于是廬山太虛觀與龍虎山天師府合成了一家人。

陸子風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拜訪張子祀,并探望女兒和外孫,只不過這一次他帶來了用百年壁虎的血調出的朱砂――這種朱砂比尋常的朱砂更具有威力,因為外孫正開始學習畫符箓,所以寵愛外孫的外祖風特地尋來百年的壁虎調出的朱砂送給張璞。

拿到這種朱砂的同時,張璞就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嘗試用這種朱砂畫出的符箓召喚困在靈泉井裏的麒麟獸。他要瞧瞧似乎只在傳說中存在過的麒麟獸,它究竟如何竟會被人所鎮壓,哪怕這個人是具有通天法力的天師!可是它卻是神物呀!

張璞并不是很确定他畫出的符箓是否能召出麒麟獸的魂魄,畢竟它是處于禁制當中的。所以張璞選中在妖類法力最強的月圓之夜開始他的冒險。

張璞小心翼翼的畫了第一張準備正式使用的符紙,可是許是緊張的緣故,他竟然畫錯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撕了畫錯的符紙,慶幸父親沒有看見,當下又畫了一張,默念法咒,手中的符紙無火自燃,然後擲入井中,被火燒得殘破的符紙靜靜的飄在井水之上,沒有任何的異狀,除了麒麟獸,這天師府不太可能會有其它的邪物了,張璞等了一會,見沒有動靜,卻不肯死心,當下又畫了一張符,擲入水中,兩片符紙飄聚到一起,井水卻依然平靜不生波瀾。

張璞不禁好生失望,靠在井邊看着似乎深不可測的古井,想起自南宋以來不知已經有多少代天師将他們的鮮血塗印在這個井上,加固着對麒麟獸的封印,自己想憑一道召靈符便召出麒麟獸的魂魄未免癡心妄想,想到此處,突然間心中靈光一閃,當下咬破中指将自身鮮血滴入朱砂,心中想道:“不知加上我的鮮血後可不可以?爹爹說過,施術者輔以自身鮮血可以使法力大大提高,我将是下一任的天師,不知道我的血會不會有用?可是爹爹說天師血是鎮壓它的,不知道會怎麽樣?”

大凡孩子,好奇之念一起,便再難遏止,張璞也是如此,雖知此事似乎大為不妥,但一起到那井中所囚的萬妖之王麒麟獸,心中癢處哪裏撓得?只略略猶豫了一下,但畫了符紙投入井中。

這一次果然不同,只見那符紙如有人指引一般,雖輕飄飄一張紙,卻緩緩向水底沉去,那符紙上的火光似乎猶自未滅,附在符紙上緩緩下沉,不消多時,便已非人目力所能見。

張璞趴在井口,目不轉睛的瞧着,只見那符紙沒入水中黑暗處後不久,這平靜的深井水竟然慢慢晃動起來,先只是輕微的波動,過得一會,便似一鍋被煮沸的水翻滾起來,一連串的水泡從井底深處浮上來,堆積在井面上,竟不破滅,水泡越堆越多,慢慢的便要漫出井沿,張璞大驚變色,忙又畫一張寧心符擲入水中,匆忙之中也忘了這是作用于受法之人的寧神定心,跟這異變卻是半分幹系也沒有的,只見那符片刻間已經被水泡覆蓋,他開始措手無着了,想去叫前院的父母,終又怕被責罵,微一躊躇,想起自幼修練的五雷正法,這時哪還能顧得其它?祭起一個掌心雷便向水中投去,只聽“波”的一聲大響,水泡紛紛破碎,重又散為水珠,與其它水珠融合一起,又過了一會,井水的波動便慢慢的靜止了,。

張璞驚魂甫定,又看了一會,見那井水不再晃動,才長松了一口氣,拍拍胸口,暗暗決定以後再也不胡鬧了。正待轉過身子準備收拾符箓筆硯離開,卻見眼前似有水霧開始慢慢凝結,初時極淡極薄,但卻慢慢的轉濃變厚,雖不能瞧出顏色,卻可看清形狀,他大駭注目,月光下瞧得分明,這水霧竟然是凝成了一個人像,而且是一個美麗得難以描述的麗人,雖然看不見尋常美人的黑眸朱唇烏發,但白茫茫的水霧凝成她的鼻、她的唇、她的眼、她的雲鬓,沒一處不是美到的極點,而且神情俨然與尋常人無異。

“你,你,”張璞心念轉動着,卻依然不明究理,當下深吸一口氣,暗暗祭起五雷握在掌中。卻見那麗人一雙水霧迷蒙的眸子一動不動的停在自己身子,臉上的表情倒似比自己還要難以置信,過了一會,她微微蹙眉,啓口道:“畫符召我魂魄之人,便是你麽?”

張璞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他雖然聰明,但究竟是一個不通世事的七歲孩童,遇上了不明白的事,一樣的措手無策大為糊塗。過了一會才想起來點點頭。

那個麗人也點了點頭,又道:“你畫的召靈符竟然能突破前人的禁制直達水底,你是張天師的後人還是白……白天師的後人?”不待張璞回答,又微微蹙眉道:“他,他,他自然是不會有後人的,你可是姓張麽?召我魂靈何事?”

張璞點點頭,兀自難以置信,問道:“你便是麒麟獸?”

那女子格格一笑,水霧震蕩着卻不散開,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朦胧飄搖之美,只聽她道:“天師府中難道還住得有另外一只妖物?”

張璞見她承認,好奇心大起,又見她言笑晏晏,渾不似別人談論中妖物的那種兇惡狠毒,也便沒有了顧忌,大奇道:“你是麒麟獸!”聲音自然是充滿了全然難以置信之感。

那女子微微一笑,“好孩子,你知道麒麟獸是什麽?”

張璞想了一想,道:“麒麟獸竟是人身麽?”

“好孩子,枉你道門出身,難道竟不懂得道的真谛麽?”

張璞臉微微一紅,搖頭道:“道的真谛是什麽?”

那女子見他問得天真,不禁微微一怔,瞧見他容貌固然天真浪漫,但一雙眸子靈光閃動,顯然是個極為聰明的孩子,一時間不禁躊躇難答,須知說得淺了,難以服他,若說得深了,他又終究只是個孩子,何況,何為道,自己便真正明了麽?道可道,非常道!

張璞見她不答,似乎正在凝目深思,夜色下水霧人形微微顫動,真是說不出的詭秘好看,不禁想道:“她真是麒麟獸的魂靈麽?”正自想間,只聽那女子緩緩道:“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于世間,實無高下之分,只有靈愚之別,你們人總說我們是妖,是怪,以為自己是什麽了不起的靈物,其實大家都天地所生,各聚靈氣不同而已,只要心中有人,便是人,心中有妖,便是妖,同真身如何實在沒多少相幹。所以你看到我獸身也好,人身也好,不過都是幻像,沒甚分別。”

張璞只覺這番道理竟是自己平生未聽見過,跟父母師兄們所言自然是大不相同,可若要說她說得不對,卻似又有幾分道理,忍不住道:“那你究竟是妖還是人呢?”

那女子似乎微微一怔,道:“你這孩子,呀,你為什麽要召我魂魄出來呢?”

“我想瞧瞧麒麟獸究竟是什麽樣?”

“你不怕我會傷害于你麽?”

張璞揚手,掌中五色雷光躍動,傲然道:“召靈符不過能召來你的魂魄,我可以用五雷正法将你驅散。”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是挺不了起的,小小年紀,五雷正法便練到了第四層,許多道士窮一生心力也及不上你,只是,小家夥,你明明是天師道的傳人,如何卻會得知妖的修練之法?”

張璞大吃一驚,沒料到竟被她說破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只覺心裏說不出的害怕,那恐懼竟似要将自己吞噬掉一般,這才開始後悔自己魯莽的行徑。

只聽那女子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原來你便是那個孩子,可……”心裏不禁甚是不解。

張璞見她驚訝的表情,忍不住道:“怎麽了?”

誰知那女子卻搖了搖頭,道:“沒什麽,我以為你召喚我出來是的什麽事要問我。”

張璞遲疑着,還是問道:“你真是麒麟獸麽?”

那女子點點頭,沉吟道:“本來你以召靈符招我魂魄,我應該是以真身出現,可是,唉,也許真的心裏有了人,便真的成為人了!”

“我不明白。”

她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捏了捏張璞的臉頰,張璞卻覺似乎是被水碰了一下,聽她道:“你還是個小孩子,怎麽可能明白呢?我只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明白。”

張璞見她形容這等可親,又忍不住問道:“你真是萬妖之王麽?”

“萬妖之王?”那女子微微的笑了,“我天生為走獸之主,統禦群獸,手下修為精深之獸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們都說他們是妖,你說我是萬妖之王,那也不算錯。”

“那你為什麽會被囚在這井底之中。”

那女子微微仰着看着月亮,輕輕道:“一個人呀,當他連性命都不要的時候,就是神也不能抵禦的呀!”

“我不明白。”話雖如此,隐隐約約中,張璞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只是孩子的心還沒有讓他全部知曉。

那女子悠悠道:“呀,四百年了,我已經整整四百年沒有再瞧見月亮了,我在山林的時候,是夜夜與它為伴的,不知道月上的那位仙子還是一樣的寂寞麽?”

“月上的神仙,是嫦娥麽?”

“是呀,她已經忍受了千千萬萬世的寂寞,她還必須忍受下去,而我呢,也要千千萬萬的世的忍受下去,神,這便是神的悲傷麽?”

“我不明白!”張璞是越來越覺得這個麒麟獸有意思了,雖然她說的話自己大部份都聽不懂,但他覺得他很喜歡這個女子了,覺得她很親近,原來這便是妖麽?那這有什麽可怕的呢?

“不明白什麽,小家夥,我是你第一個見到的妖麽?”

張璞點點頭,想了一想,又道:“不過你跟別人說起的不一樣。”

那女子輕揚嘴角,道:“怎麽不一樣呢?難為還會有人這樣說我,哪怕我的真身都只會顯示出人的貌樣,可是在人的心裏,我始終還是妖。”

“妖都長得你這樣的模樣麽?”

那女子微微的蹙起了眉,“妖是可以自由變幻的,你難道不知麽?我的模樣,那年,我想變做一個人,恰恰便在若耶溪邊見到了她,她的容顏叫我見了便心動,從此以後,我便幻成了她的樣貌。這幾千年來,我都再也沒有見過比她美麗的人啦。”

張璞咋舌道:“你究竟活了多少年?”

那女子樣貌的麒麟獸沉吟着,過了一會才答道:“這可真記不清了,仿佛混沌之初,做為走獸的神族,我便已經存在了。”

張璞忍不住道:“那你怎麽會被囚于這井底?”

“這個你或許應該問你的父親,天師府的天師,”她的臉上的神色很是平靜,卻流露出某種憂傷。

“這四百年來,你一直被囚在這井底麽?”

“也曾經有人召喚過我的魂魄。”

“是誰呢?”

那女子微張開嘴,正要回答,張璞卻聽見父親熟悉的聲音道:“你不應該對孩子說這樣多。”

張璞駭極回首,見父親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身後,他臉上的神情似乎很複雜,可是卻并不是在生氣發怒。麒麟獸微微的笑了,道:“妖族的孩子,從小就有權利知道所有的事。”

“可是他是人類的小孩!”張子祀嚴厲起來。

麒麟獸又笑了起來,她的容貌叫七歲的孩子都能覺察出妩媚來,道:“這是一個秘密麽?狡黠的人呀,你為什麽要避諱呢?難道你還不知麽……”她的話并沒有說完,張子祀已經揚手,在他的掌中早已經畫好一張驅靈符,當符紙貼到那個水霧人形之上時,便如豔陽下的積雪,水霧迅速的稀薄消散了。

張璞忐忑不安的擡起小頭看着父親,他想這次父親定然會有嚴厲的責備,可是父親卻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他有些不安的握着父親寬厚的手掌,卻發覺父親一貫溫暖的掌心卻俱是冷汗與冰涼,張璞是真的詫異了,他怔仲不安的偎着父親站着,平生第一遭不敢說話,不過過了多久,他聽到父親溫和的說道:“七歲,璞兒,真了不起,你畫的召靈符便召喚出了麒麟獸的魂魄,我真的以你為傲,璞兒,你沒有辜負我的期許,也沒有辜負你的娘親,爹爹的心裏很是歡喜!”

張璞沒想到父親會這樣說,偷眼看父親,可是父親并沒有歡喜的樣子,他眼中的神情那樣飄忽,讓年幼的張璞無法體會父親的內心,“剛才的真的是麒麟獸的魂魄麽?”

父親肯定的點首,他握緊愛子的手,“可是以後別再嘗試這樣的冒險!”

父親話裏的鄭重讓張璞也鄭重的應諾,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好奇,“麒麟獸究竟是人是妖還是神,她說她是神族?”

父親冷冷的反駁脫口而出,道:“人、妖、神有區別麽?”可是他随即便為自己在孩子面前說出這樣的話而懊悔了,所以他又補充了一句:“在人的眼中,妖永遠都是妖,哪怕她擁有與天地同壽的生命,她,她還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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