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驚變(下)
當下竹成興高采烈的去了張晦家,他有心給張晦一個驚喜,賣個關子,只是硬拉了張晦去自己家,兩個玩鬧慣了的,當下又笑又鬧的進了虞家。
只見兩個法師端端正正的坐在堂中,張晦不禁怔了一怔,想起母親的叮囑,正想退卻,卻被虞大叔拉住,笑道:“晦兒,快來給真人瞧瞧。”
真雲子這兩日也曾見過張晦,知道他聰明伶俐,也頗喜歡,當下道:“孩子,你來我身邊,讓我瞧瞧你的根基。”
張晦正在遲疑,早已被竹成推了一把,推到真雲子面前,真雲子見他畏縮,只道他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面,當下和藹一笑,握起他手笑道:“好孩子,別害怕,讓我瞧瞧你的根基如何?”當下攤開他手掌,但這麽一瞧,卻不禁怔住,只見他掌心紋路縱橫,非但從未見過,簡直從未聽說過凡人竟有如此的掌紋,當下心中大奇,翻來覆去端詳許久,卻不知根究,只是暗暗稱奇。他動了好奇之念,便想試試這孩子的根骨,當下默運真氣從他手脈而入。
孰料張晦修煉五雷正法也已經數月,雖未有成,但畢竟體內已經有一團小小的護身真氣,感覺到有真氣入侵,自然而然的彙聚抵禦,是以張晦意念未動,體內的真氣已經将真雲子的真氣彈了出去。
真雲子萬萬沒料到一試竟然是這樣的結果,茅山道雖與龍虎宗天師道修行方法有別,但都系正一道一脈,雖有小異卻是大同,一試便知這孩子身子竟然修練了正宗天師道心法,修為雖不深,但明明白白是道中正宗心法。不禁心中大奇:須知天師道自許為道門正宗,收徒極嚴極苛,修為心法更從不外傳,這孩子小小年紀,如何竟會懂得修練之法?那麽定然是有高人傳授,可若是高人傳授,又怎麽虞大叔及村人從沒提起過村中還有這麽懂道修真之人。
當下凝神思索,又握了他手,貫了一道力量更大的真氣過去,他這一下力量甚強,遠非張晦體內的真氣可以抵禦,只見張晦小臉一紅,露出難過之色,小小身子也是一顫,心裏已覺後悔,正想不該這樣對他,正待收回真氣再行追問,卻覺得他體力似乎突然迸出另外一股力量,這股力量兇猛之極,瞬間便又将自己的真氣彈出體外,這股力量兇猛霸道之極,卻顯然不是玄門正道的心法,一時間不禁驚疑不定。
張晦見他握着自己手,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想起剛才體內的異狀,以及母親的叮囑,不禁突感心慌,不禁小心翼翼的盯着他。
石丹也瞧出了道友的表情異樣,不禁問道:“道兄,如何了?”
真雲子臉色凝重,将張晦的手掌放在石丹手中,鄭重道:“和尚,你來瞧瞧這孩子有什麽異樣之處!”
石丹接過張晦的手掌,見他小小的臉上滿面驚恐之色,不禁心中不忍,唱了句阿彌陀佛,安慰的笑道:“好孩子,別害怕,讓和尚伯伯瞧瞧!”
張晦再看看真雲子的面色,心慌意亂,猛的抽出手掌,退了幾步,叫道:“我不要你瞧了,我要回家啦!”
虞大叔見他如此反應,不覺奇怪,正想詢問,卻見真雲子厲聲道:“你所學的道家心法,是誰教你的?”
張晦見他聲色俱厲,心中更驚,叫道:“沒有誰教我,”他轉頭向虞大叔道:“大叔,我要回家!”
虞大叔見他一臉恐懼之色,聲音之中已經隐隐帶哭腔,大吃了一驚,安慰道:“孩子,你別害怕,我求了真人要收你為徒,傳你修行之法,不是要吓你,你別害怕。”
張晦搖頭道:“我不想學什麽修行之法,大叔,我要回家啦!”
真雲子見他如此,心中更起疑心,聯想到村中近來的妖怪做亂,當下疾言厲色的道:“孩子,你過來向我說個明白!”他雖然聲色嚴厲,但對方終究是個孩子,也沒有出手相逼。
張晦搖搖頭,道:“我不知道要對你說什麽,我也不想當你的徒弟。”他心中第一次如此驚慌,不覺便帶了哭腔。
石丹勸道:“道兄,莫要如此吓唬孩子!”
真雲子搖頭道:“和尚,你仔細瞧這孩子,他體內不單有道家心法,還有妖氣湧動!”
石丹大驚,再細看他的眉目之間,卻又覺不出異狀,只聽真雲子一字字道:“你試用真氣貫入他體力,便知究竟。”
石丹見他一臉驚恐的躲在虞大叔身後,卻也不忍相逼,當下道:“道兄,你畫一張符一試便知,咱們莫要難為了孩子。”
虞大叔也忍不住道:“大師,真人,這孩子自幼生長于村中,是在下看着長大的,如何會有異處?”
真雲子被石丹一言點醒,他是茅山傳人,符紙是随身所必攜之物,當下取出一張試妖符,一張蒼靈符,舉到張晦身前,默運內家真火,兩張符紙立時無火自燃,試妖符頓時燃成黑灰,蒼靈符卻成白灰,再看張晦,只是瞪大一雙眼睛,絲毫看不出異狀,不禁心中大奇。叫道:“這,這,……”
石丹見他一臉的大惑不解,問道:“道兄,這是何用意?”
真雲子搖搖頭,想不到其中原由,一字字說道:“試妖符成黑灰說明他确是妖身,可是蒼靈符對他卻沒絲毫作用,便似他不是妖怪一般,這可真是奇了。”
虞竹成不禁笑出聲來,對這樣相貌威嚴的道士欽敬之心不禁大打折扣。
石丹對真雲子甚是了解,尤其茅山符箓為各道宗之冠,真雲子所畫符又為茅山之冠,多次降妖除魔,無不見功,此刻卻遇上如此相反的結論,實是大出意料之外,當下也是迷惑不解,心道:若是妖身,怎會對除妖最淩厲的蒼靈符毫無作用?可若不是妖身,又如何符紙燃後會成黑色?這明明有妖氣所致,可再看這孩子,哪裏象是妖身,自己方才默運慧眼,察見他明明便是人身,那是千真萬确,他目光清澈,舉止絲毫無異狀,那也決計不是被妖魂奪身所占。當下道:“道兄,你再試一次!”
真雲子點點頭,又摸出兩張符紙,貼在張晦身上,只見試妖符貼在他身上無火自燃,瞬間便化為黑灰,可是蒼靈符卻毫不附身,緩緩飄落墜落地上。張晦卻依然一般沒任何異狀。
真雲子一生除妖無數,卻從未見過如此蹊跷之事,不禁怔在當地,反應不得。但既不能證明他是妖身,便不能對他如何嚴厲,當下勉強溫和問道:“孩子,你同我說實話,你近來有沒有招了邪崇之物?你究竟怎麽會知道道家修為之法?”
張晦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真雲子見他不肯說實話,道:“虞兄,你知道這孩子有什麽異常之處麽?事關全村之人生死,你別隐瞞不說。”
虞大叔沉吟道:“這孩子我自幼看着長大,沒什麽異樣之樣。”
真雲子又問道:“這孩子父母都是什麽人?”
虞大叔道:“這孩子的父親離家一直未歸來,這孩子是由母親撫養長大。”
真雲子與石丹對視一眼,說道:“虞兄,你帶我們到這孩子家中看看。”
虞大叔點頭允可,當下帶了兩人,拉了張晦的手走到張家門外,張晦心中甚是驚恐,大聲叫道:“娘,娘!”
郦逦聽到孩子驚慌的叫聲,不明發生了什麽事,當下匆匆開門,卻見到了真雲子與石丹堵在門口,這也許是她早預感的事,卻不料這樣早就發生了,當下也沒有怔住,向兒子招了招手,溫言道:“晦兒,你過來!”
張晦掙脫了虞大叔的手,跑到母親身邊,握住母親的手,郦逦此時反而十分鎮定,輕聲道:“虞大哥,兩位法師,有什麽事呢?”
真雲子與石丹對視一眼,均覺這女子固然美貌之極不似尋常村婦,但身上卻也覺不出任何妖氣,不禁一怔,但真雲子自知張晦體內的真氣之後,心中疑心大起,當下暗暗握了兩張符紙,依然還是試妖符與蒼靈符。手一揚,符紙落在郦逦身上,只見試妖符傾刻化為黑灰,蒼靈符卻帶着郦逦的衣服燃了起來,郦逦只覺一陣劇痛,不禁退了兩步,張晦大是驚恐,抱住母親。
真雲子與石丹一試得手,立刻将她圍住,厲聲叱喝,這一下變起突然,虞大叔也不禁愣在當地,但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相識相處近八年的溫雅女子竟是妖怪,正要替她分辯。真雲子早已揚手,數張符張立時飛出附在郦逦身上,郦逦此刻法力全失,毫無抵抗之力,但她究竟也修行了道門正宗心法數年,雖然負痛,卻非致命之傷,見這個道士問也不問,便即出手,雖然是意料之中,卻也覺得悲苦委屈,道:“你要做什麽?”
真雲子見她負傷,顯出修為不高,但見她幻化的人形甚美,非千年修為不能得,心中大奇,便也不敢太過逼近,當下森然道:“害人妖孽,人人得而除之,我不過為民除害。”
郦逦淚水在眼眶中轉動,道:“我害什麽人了?你怎可血口噴人?”
張晦見母親身上符紙燃燒,心中大痛,向真雲子怒視,舉手拍打,卻毫無用處。
真雲子道:“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你混跡人中,便是不該,有違天條,更何況殺傷這上百村民,合該你萬劫不複。”
郦逦含淚道:“你見到我傷害村民了麽?”
真雲子冷冷道:“不論如何,是妖便該除去!”手掌揚處,便又是幾張符紙飛出。石丹伸手接住,勸道:“道兄,聽她分辨明白,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別誤傷任何生命。”
郦逦看着他們,心灰意冷,這千年的歲月,已經讓她明白,人妖之間,那是絕無信任,又有什麽可以分辯的?今日佛道兩個高手在這,自己決無幸理,當下蹲下身子,抱住愛子,低聲道:“孩兒,你瞧得明白了,人便是這麽讨厭妖的,娘要走了,不能再照顧你,可有一事,我還是盼你記得分明。”
張晦含淚點頭,郦逦心中酸痛,低聲道:“娘還是那句話,要做人,要做妖,全要憑你心意自己選擇!”
張晦哭道:“娘!”
郦逦已經暗下決定,向兒子微微一笑,她決不願死在兒子面前,給兒子幼小的心靈留下永遠不可愈可的傷痛,當下向着天空揚手,張開櫻唇,只見一顆黑丹自她唇中飛射而出,落在她的掌中滾動,真雲子知道這是妖修為千年的內丹,不敢輕視,當下凝神應對,卻見郦逦櫻唇微動,顯然是在默念咒語,掌中黑丹漸轉漸小,漸漸消失不見,只見黑煙驀然吞沒了房間,待真雲子擲出符紙令房內複回清明,房間中已然失去了郦逦的身影。
張晦見郦逦消逝不見,不禁大哭起來,叫道:“娘!”不見回答,心中悲憤之急,撲到真雲子身邊揮拳擊去。
真雲子見眼睜睜的看着敵人遁去,心中好生懊悔,被張晦這麽一打,更增惱怒,其實張晦力氣弱小,哪裏能傷他分毫,當下衣袖輕拂,便将張晦身子彈開。
張晦跌落地上,看着真雲子,只覺一股怒氣在胸口處奔騰,卻沒個發洩處,只定定的瞪着真雲子。真雲子一生除妖無數從未畏懼過,可此刻被這個一個七歲孩子無比怨毒的眼神瞪着,卻不禁寒從心底起。當下默運掌力想把這個妖孽後代斃于掌下。
石丹瞧出他的心意,看着這弱小的孩子,不覺有些不忍,勸道:“道兄,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孩子只怕并非那妖親生!”
張晦“呸”了一口,見石丹阻住真雲子,知道機不可失,當下便奪門而出,一溜煙便消失了身影。
真雲子欲待要追,卻被石丹阻住,說道:“道兄,你剛才試符,他并不算得妖身,咱們法術界人,不得傷害不懂法術之人,他母親剛才吐出內丹運最後法力遁走,只怕早已殒了性命,他只是個孩子,也做不出什麽惡來,咱們便放過他罷!”
真雲子嘆息道:“和尚,這孩子知道道門修煉之法,我只怕是縱虎歸山,終于會成為正道的禍患。”可是話雖如此,想到對方只是一個孩子,又失去了母親,心中終究一軟,便沒有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