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驚變(中)
正自尋思中,卻見蘭成臉色越來越差,她是看着蘭成兄妹長大的,又一向感激虞大叔對自己的處處幫忙,無形中也是把這兩個自幼喪母的孩子看做是自己孩子一般對待的,心中驚恐,不禁急道:“蘭成,你不舒服麽?”
虞蘭成苦着臉,道:“逦姨,我想吐,覺得嘴裏發苦,好象頭也痛。”
郦逦大驚,她自然知道這是中毒的症狀,可是她法力盡失,這當口實在也是無法可想,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晦兒,你剛才是一直同蘭成站在一道的麽?”
張晦點點頭,郦逦又道:“可你現在一點也不覺得難受麽?”
張晦搖搖頭,道:“蘭成剛才就說他聞到了腥臭氣味,可我卻沒有聞到。娘,為什麽呢?”
郦逦點了點頭,她自然知道這是為了什麽,張晦的身上混合着兩種血液,一種是修煉過千年之後的附有極高靈力的妖血,一種卻是道門至尊至純的天師血統,這兩種血統混合在一起,是天生就俱有驅避邪崇的威力的,一條四百年的鳝精所噴的毒氣自然是不能傷害到他的。可是這時候卻不能對兒子分說,當下起身去廚房拿了一只瓷碗一柄小刀出來,看着兒子溫言道:“晦兒,你們站在一起,你卻沒事,說不定是你的血有些特異之處,娘把你血放一些出來給蘭成喝了,說不定便能救得了蘭成。”
張晦是大略知道自己特異之處,只是不懂這些不敢說而已,如今聽母親這樣一說,他素與蘭成親如兄弟,哪有不允之理,當下急急便把手伸出來,叫道:“娘,你割我血給蘭成喝罷,我不怕痛!”
郦逦微微一笑,見兒子這樣的心胸,不禁又是寬慰又是驕傲,贊道:“乖兒子!”頓了一頓,又柔聲道:“你忍着些兒痛。”
張晦大模大樣點點頭,想起自己的血竟然可以救好友,心裏實在是十分驕傲的,些許痛疼,哪裏放在心上?當下向蘭成關心的看去,見他也自向自己望來,目光中充滿了感激之色,但卻什麽也沒有說,但仿佛又在說:如果換做是你,我也一定這樣做。當下另一只手與蘭成互握了,雖是小小年紀,卻也均覺有一種肝膽相照的義氣在彼此胸中流過。
郦逦見兩個孩兒如此,心中甚是欣慰,當下用刀割開兒子的小手腕,放出小半碗鮮血,張晦兀自不放心,叫道:“娘,你再放一些,我不痛。”
郦逦微笑道:“可以啦,你的血最多能令蘭成不被毒氣所傷,可不一定能夠驅除,明天咱們還須上山找一些藥草給蘭成。蘭成,快喝了這碗血。”
蘭成苦着小臉,捏着鼻子喝了這小半碗血,果然胸中煩悶之氣大減,喜道:“逦姨,真的有用呢!”
郦逦微笑不語,心中卻道:“傻孩子,這自然是有用的了,晦兒體內之血何等罕有珍貴?”見兒子雖然放了許多血,卻全沒委頓之色,又知兒子一貫身體壯健,雖然有些心疼,卻也沒有多說,當下尋了幹淨布條給兒子裹紮了傷口。
卻在這時,房門開啓,虞大叔匆匆走了進來,瞧見眼前血碗與張晦的血腕,以及兒子唇邊兀自留存的血跡,不禁一怔,奇道:“這是怎麽回事?”
當下虞蘭成叽哩呱啦的便說清楚事情經過,虞大叔心中好生感激,當下道:“張家大嬸,虧得有你,救了蘭成的一條小命,唉,可惜那些村民卻沒有蘭成這樣的運氣了!”
郦逦吓了一跳,想起一事,說道:“虞大哥,你可不能對旁人說起晦兒的血可以避毒,否則他小小身子,哪裏放得出那許多鮮血?”
虞大叔怔了一怔,失笑道:“張大嬸,你多慮啦,哪能為了一人而害一人?晦兒又只是個孩子,虞某哪裏狠得下這樣的心?只是張大嬸,你如何會想到晦兒的血能避毒呢?”
郦逦怔了一怔,她原是不善于撒謊,這個問題又極不易回答,想了半晌才答道:“我,我也是蒙的,我只是想,兩個孩子都在一處,晦兒卻沒有事,多半他體內有什麽異常之處,不過試一試,反正也沒什麽壞處,只是為什麽這樣,這我可不明白啦!”
虞大叔目光閃動,點了點頭,贊道:“張大嬸,你一個女子,這見識當真不凡。”
郦逦臉頰微紅,不禁垂下頭去,虞大叔見她燭光下肌膚光潔瑩白勝玉,哪象一個七歲孩子的母親,實在是美不勝收,不禁心中一蕩,想到:天下間竟有美麗的女子,她那未歸的夫君如何竟舍得下這千嬌百媚又端莊守禮的好女子?他與郦逦相鄰相處七年有餘,素知她貞節自守,對她的人品實在好生敬重,不禁又想起自己因難産而逝的愛妻,不禁又是一陣難過,忽又想到:她對蘭成兄妹如此好法……但看着她絕美的顏容,哪裏敢再深想下去。
郦逦垂着頭,卻感覺有目光似乎盯着自己,不禁擡起頭,卻見虞大叔目光炯炯,盯着自己似乎與平時大有不同,見自己擡頭,便即将目光躲開,不禁微微一怔,心道:“他怎地如此看着我?”她對人心世事的認識,實在是單純的得很,所以絲毫也沒有多想,略一遲疑便已經抛在腦後。
只聽虞大叔說道:“剛才我們在祠堂中商議,這只怕是妖邪做怪,為恐它再來,族人一致推舉讓我再去州府裏去尋個法力高深的法師将它降住,以免它再做怪,這幾日它受了重傷,只怕不會再來了,所以要趕着這樣的機會,明日一早我便即動身前行。”
郦逦點點頭,說道:“虞大哥,你只管安心前去,我自會照管三個孩子了。”
虞大叔點了點頭,平素他出得門去,總是将孩子托給郦逦照管,三個孩子自小一起玩大,親如兄妹,自然沒有什麽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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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大叔也知事态危急,又擔了全村重任于一身,稍做歇息,天未亮便即出發。
郦逦憂喜參半,她怕的是如果請不到法力高深的法師只怕降不住那鳝精,那麽全村人只怕都要遭殃,可若是真請到法力高深的法師,又怕被他看破自己妖的真身,自己避在這僻靜山村之中,怕的不就是法力喪失後被法師所傷?
可是此刻若要想帶同張晦離開,一是前途茫茫,不知能落腳何處?二來在這村中住得久了,也已經生出了許多的感情,竟有些不忍割舍而去,當下遲疑不決,試探了兒子的想法,但在張晦心中,這裏便是家,哪裏會願意離開?郦逦又不是有決斷之人,當下躊躇難定,誰知只第三天,虞大叔便就已經帶同一僧一道同來,想是他心憂家事,日夜兼程,那麽此時便是想走是不成了。
郦逦在那僧道兩人入村之時,她已經遠遠瞥到一眼,那和尚目光中不時有精芒閃動,顯是法力高深之輩,那道人外表看起來雖然平庸,但肌膚瑩白,精氣內斂,顯然修為也不在和尚之下。不禁心中叫苦,避在家中極少出來,避免遇到,好在她一個婦道人家,平日裏又與衆村人友善,此刻雖然并不如何積極除妖之事,也沒引起別人的疑心閑語。
可是張晦虞竹成兩人卻對兩個從外面請來的法師充滿了好奇之心,常常與村中其它小孩一起追逐着他們,郦逦初時甚為擔心他們看出張晦體內隐藏的妖氣,可是後來見沒什麽異狀,便也放下心來,畢竟現在張晦因為修練道家心法,妖氣被收斂潛藏,只須不被激發,與尋常孩子相比并無其它異狀。
張晦每晚回家便對母親一一訴說,那和尚如何在河邊設壇,而那道人卻在許多村中空地之下埋入塗了過符水的七根竹簽。這埋簽的過程十分有趣,叫張晦虞竹成津津樂道。
郦逦卻聽得暗暗叫苦,這道人所設之陣喚做天罡七星陣,顯然這道人也是正一道傳人,只是不知是出身龍虎山、閣皂山還是茅山,但無論出身于哪一宗派,自己終究也屬于妖身,眼下又失了法力,如何能脫出這陣去?便是兒子,也不知這陣勢發動之時對他有沒影響?
但時至此,也只能教兒子一切小心在意,但張晦幼年好事,哪裏把這些放在心上?依舊随了竹成每日跟在那僧道身後,亦步亦趨的看看擒妖是如何熱鬧法?
那僧道入村之後,便即告訴村民,前些時日村民生病中毒,那是因為妖怪在河水中下了毒,是以飲用河水的村民便即死去,而飲用村中井水的村民卻沒有什麽妨礙,那和尚顯然有極多降妖經驗,在村中繞了一繞便說出那妖物只怕是修練于水中,一時間,村民大是信服,待這個兩個法師好生欽敬,用心服侍,盼他們收伏妖怪。
虞大叔是村中唯一識字之人,又是他請來的法師,自然是由他時時随侍在兩位法師身側,這兩個法師,那和尚是法華寺的得道僧人石丹,那道人卻是出身茅山,道號真雲子。這兩人一向雲游四海,偶爾聚會竟偶然被虞大叔相遇,又請到這僻遠之極的小山村中除妖,實在卻是偶然之極了。
石丹與真雲子雖然道佛有別,但對對方法力均是頗為欽服,是以此次降妖之行,都懷了大慈悲之心,相互協助,并無私心。他們久歷塵世,卻沒料到這小小山村之中,竟也有虞大叔這樣談吐風雅不俗的人物,卻也十分的敬重,待見到竹成蘭成兄妹,更是大加稱贊,這兩個孩子竟然都是難得的佳弟子,愛才憐才之意不禁大起,便分別向虞大叔提出收徒的願望,真雲子想收竹成入茅山道教;石丹卻是想為自己出家峨嵋滌塵庵的妹子收一個可以傳衣缽的女弟子。
虞大叔與他們這些時日相處,也信他們是得道的高人,更兼之法華寺與茅山道的大名如雷貫耳,兒子若能如此出身,拜在茅山門下,也是幸事一樁,何況這兩人若能為村人除去妖人,那便是村中人的大恩人,有什麽不能允可的?他自科舉失意之後,落寞獨居于此山村之中,對那出世成仙之道卻也是頗為向望,當下對真雲子一口應諾,只是女兒年不滿六歲,活潑伶俐,要她去那庵中修行,卻不免不舍。
石丹忙說,峨嵋天下秀,妹子石碧也是修為精深之輩,受的是佛門正宗的衣缽,一身本領自己也是不如,能收得蘭成這樣的佳弟子,只願将一身絕學傳授,不教埋沒,自不會令她出家。
如此一說,虞大叔便也允了,當下對兩個孩子說了,蘭成聽說要告別父兄,大哭不止,卻是不依,而竹成這兩日随了真雲子亂跑,倒對學道滿懷興趣,只是想起張晦,卻又不舍,當下向父親說了,虞大叔素來也當張晦如自己孩兒一般愛護,細思兒子所言也極在理,兩個孩子一道長大,若能同門學藝,彼此照應,那是再好也沒有了。當下便令兒子去隔壁将張晦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