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雲出岫本無心

更新時間2004-8-25 10:35:00 字數:3979

龍虎山天師府中,張子祀站在書房的窗口,在這裏正好可以看見天師府後院中的美景。

此時正值初春,嫩柳吐綠,奇卉争春,無限春色嬌妍美麗,如果站在這裏的是一位詩人,說不定還會做出一首名傳千古的絕句。

這裏是超凡脫俗的道教聖地,這裏是人間的宰相家,龍虎山上九十九峰二十四岩,山丹水綠,靈性十足,是修行的聖地。

但在天師張子祀的眼中,他只看到參天古木下的陰影與寒冷,就象他自己的心一樣,他飲下杯中的烈酒,然後執壺又為了自己斟了一杯,烈酒入腹,便似一團烈火在他的胸口燃燒,讓他才能感覺到一絲暖意。他的耳邊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輕輕的對他耳語:“春光無限好!”可是等他仔細想去聽的時候,那聲音便消失了,就象那聲音的主人一樣。

在那株古槐樹下,有一口青石古井,井水不興波瀾,在那如鏡的水面,他可以看見許多事,這正是他心情煩亂的原因之一。水鏡的映出的景象正是天師府外不遠處的天門山瀑布中的迎仙瀑,迎仙瀑下的青岩上,正站着一個身穿淺青道袍的少年,他正自笑吟吟的仰着頭,瀑布的水滴落在他的臉上,那張如冠玉般文雅俊秀的臉龐,然後順着那臉頰滑下,如串串珍珠般褶褶生輝,那水霧時而如輕沙薄霧親吻着草木山川,便是在水鏡中,都能看出水霧在陽光下折射時瑰麗的光芒。

白練般的水瀑之上,盈盈的搖晃的站着一個綠色少女,也許她還介于孩童與少女之間,雖然身形已經類似少女,但是臉龐之上還是有着太多的稚氣,她張着嘴大笑着,這樣的笑容近乎于豪邁,可是卻是非常可愛的,飛濺的水珠并沒有淋濕了她的衣裙,所以迎着山風,她的衣裙飄帶在風中飛揚,但也有着欲乘風歸去的風采。

她大笑着,從十餘丈高的瀑布之上滑下,如同腳下裝了滑輪一般,在她剛剛才沒入水潭的前一刻,那個少年便及時的拉住她,這個游戲雖然很是讓她歡喜,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嘗試,而那個少年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微笑伸手相扶。

他是這樣的耐心,而張子祀卻不免看得皺眉,這個少年正是他的愛子張璞,而那個少女,卻是他夫人陸靈心的侄女,這個頑皮的少女叫做陸嬰璎,還只十二歲,聰明狡黠,伶俐得很,從小便同表哥很是要好,若不是金瓶蔔定早确定了張璞的姻緣,南天師道多半又準備與天師道再結一門親事,因此,張子祀倒是生平第一次感激起天師婚配須得由金瓶蔔定做主來。雖然另外那樁事,也不免叫人頭痛得很,可不論如何,叫兒子不至娶那個逼走他親生母親的女子的侄女,對于張子祀而言,這總是一種安慰。

想到郦逦,他的心神又不禁恍惚起來,她現在安好麽?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應該也已經滿了十七歲了,他現在又長成了一個什麽樣的少年,這麽多年,他們終究躲到了哪裏?“為什麽不肯再見我?”他的心在痛苦的低呼,“難道你也會怨恨我麽?”他的目光從水鏡上移向遠處,一時間不禁淚眼模糊。

庭院中匆匆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使張子祀不得不中斷了自己的思緒,盡力平複着起伏的情緒。眼見孤雲一臉的焦急,張子祀不免習慣性的皺起眉頭,這是他在弟子面前不便表露出來的,在他的名下共有四位弟子,除了號稱為天師護駕的三朵雲:出雲、孤雲、亂雲,還有一個他近些年才收的小弟子岫雲。號稱三朵雲的這三個弟子并非他親收,而是由姑母绛玉代他所收并傳藝,在他承繼天師之位後記在他的名下,否則他承襲天師之職時不過二十年華,如何能調教出這般年紀都已近百且修為精深的弟子?這自然也是因為天師尊位,座下自然不能有無名弟子,自也不能随意收帶藝投山的弟子入門了。

孤雲穿過庭院走近天師的書房,心中頗自不安,他一向頗為畏懼這個師尊,本任天師的性情大異各任傳說中的天師,這早已經是門下弟子的私下的共識了,這四十二任天師張子祀倒也不是性情喜怒無常不近情理之輩,而是因為他的冷淡,似乎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他仿佛永遠都身處隔離塵世的地方,只用一雙銳利的慧眼冷冷的注視着衆人,可是卻沒有任何事會令他熱心,甚至是動心,也許,也許唯一的例外,是師弟張璞罷?只有在張璞面前,他才象一個人,象一個父親。所以,孤雲忍不住的猜想:我待會要禀告他的事,能不能令他激動呢?

守在書房門外的是張子祀最小的弟子岫雲,這個名字是張子祀親取的,這個名字似乎大有出塵的風骨,可是卻不大适合這個活潑好動的孩子,他此刻正伏在地上看螞蟻相鬥呢!孤雲不禁暗暗嘆了一口氣,這便是天師親傳的弟子!他努力的回想岫雲的年紀:十歲呢還是九歲了呢?他常年游歷在外,跟這個小師弟講過的話加起來也沒超過了十句。

心中想着,一邊卻拍了拍了小師弟的肩,溫言問道:“岫雲師弟,師父在樓上書房麽?你幫我通禀一聲好麽?”

岫雲擡起頭,半晌才認出是二師兄,想起自己眼下正在做的事,不禁有些羞澀的微笑了一下,拍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叫道:“二師兄!”

孤雲點點頭,但此時也沒心思與他客套,便道:“請盡快通禀師父,孤雲求見!”

岫雲點了點頭,正要上樓,卻聽見師父淡淡的聲音傳出:“岫雲,你玩你的,請二師兄自己上來罷!”

孤雲恭聲應了,心裏卻有些納悶,當下急忙上樓,只見房門開啓着,張子祀倚窗而立,遠遠觀去真似玉樹臨風,可若走近一看,卻看到出額角細細的紋路與及鬓角的幾縷白發,孤雲突然有些不忍心起來,當下低垂下頭,恭恭敬敬的磕頭行禮,張子祀客氣的攙扶起他,這三個弟子年紀均長他許多,平日裏也實在不忍也不好意思讓他們執弟子禮的。

孤雲讷讷的站起來,不知為何,突然就有些心酸,也許是因為本不應該出現老态的年輕師傅,也許是因為自己此行的落敗而感到無顏,孤雲只覺得說不出的拘謹不安,他的心裏自然是奇怪的:師父為什麽總象有恁大的心事?他天賦極高,歷代天師中也能排到前十名,他修行的道家正法是足以令人駐顏不老的,他的愛子張璞也是弟子中天份最高,那麽,這都是為了什麽?正自胡思亂想,卻聽師父溫言道:“你此去近半載,當真辛苦了!”

孤雲低頭道:“弟子無能,還要請師父責罰!”

張子祀低低“嗯”了一聲,問道:“我瞧你神色焦慮,其實也不必,事情的大概,我已經知悉,有虛比你回來得早,再則,蔔雲山莊也有人傳信過來。”

孤雲道:“正是我命有虛回來報訊的,可後來還是出了一些意外之事。”

張子祀微微皺起眉頭,問道:“意外之事?我聽說這個雲家小姐性子有些嬌縱,是為着她麽?”

提起雲家的小姐,孤雲忍不住的牢騷滿腹,當下道:“師父,說到性子嬌縱,未免也太瞧不起這位姑娘了,她任性胡鬧,肆意妄為,當真叫弟子不知如何說好!”

張子祀也極少見孤雲這樣失态,不禁微微一笑,說道:“蔔雲山莊的千金小姐,性情自然要比別的女子刁蠻一些,這也不足為奇。她怎麽冒犯二師兄了?”

孤雲悻悻道:“若是對着弟子,那麽也說不上冒犯,只是這位姑娘,逃出山莊來,也不知結交了什麽妖人為友,大是不愛惜自己名聲。”

張子祀道:“結交匪人?是有虛說的那個奇怪少年麽?小孩子不懂事胡鬧,你年紀終究長他們許多,不必放在心上!”

孤雲聽出師父隐隐的責備之意,他心中實在也不願為那刁蠻姑娘遮掩,索性便将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全都說了出來,這一番講述,任是張子祀處變不驚,也不禁眉頭緊鎖,問道:“你說那少年張口便咬斷了你的寶劍?”

孤雲撥出寶劍,遞給師父,張子祀伸手接過,只見劍身早已經光華全無,顯得黯淡無光,劍尖截斷之處凹凸不平,确實倒似人的齒痕,一時間心中也是大為驚奇,當下沉吟不語,閉上雙目伸出手指緩緩撫挲劍尖之處,他精通道妖兩門奇術,二十年來,修為進境突飛猛進,尤其體察氣息,更有着妖一般的敏銳,當下運功默察,試圖感受到當時的情景,只覺手指之處漸漸灼熱,一絲熟悉的氣息突然襲入了他的冥想,不知為何,這種感覺讓他感到一陣陣心神搖蕩的悲傷,又堅持了片刻,他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企圖,努力平複着心情,心中大奇:為什麽,為什麽竟象是承受不了這樣的悲傷?所以不得不放棄?

孤雲見師父的臉色微微變得蒼白,額頭也沁出一絲冷汗,正自擔心,卻見師父緩緩的張開了眸子,目光中似乎充滿了茫然與不解,過了片刻,才緩緩說道:“我不知道,那個人的氣息當真古怪,我也說不上他是妖類還是人類,你,你說他會道門心法?”

孤雲見師父面色凝重,一時間也不敢确認,嗫嚅道:“弟子認為是,他當時施術之時,身周繞滿青氣,正是五雷正法總綱所言第七層的境界。”

張子祀微微沉吟,問道:“你說他當時是以妖術同那火龍相搏?”

孤雲點頭道:“正是!”

張子祀道:“如果五雷正法練到第七層,已經可以驅禦天雷,那火龍雖是異獸,也未必能夠抵禦天雷的萬鈞之擊,他何苦祭起萬樹為箭呢?”

孤雲道:“這……這個,或許他不願破露自己的身份。”

張子祀搖頭道:“我感覺不是這個緣故,他攜着雲姑娘跳入那深淵之中,此刻也不知道生死如何,當真叫人懸人,蔔雲山莊,咱們也不便向雲莊主交待!”

孤雲微怒道:“交待?他們才應該給咱們天師教一個交待,金瓶蔔定的姻緣,他們明明也是歡歡喜喜的允諾的,怎地小姐沒半分家教,竟然離家偷偷私逃,又結交妖類,這樣的品行,如果配做我們天師教未來天師的夫人?”

“不要胡說!”張子祀聲音漸轉嚴厲,說道:“眼下情勢未明,誰知道雲家小姐是不是被協持?你這些話在我面前說說倒也罷了,若是傳了出去,天師教與蔔雲山莊一般沒有顏面!雲霓羽是道祖選定的未來天師之妻,金瓶蔔定的姻緣必有其中道理,而且,咱們也該信得過蔔雲山莊的家教!”

孤雲嘆了口氣,知道師父之言大有道理,自己說的話卻不免過于語氣用事,金瓶姻緣,那當真是無可奈何的事,是以雖然心中不平,卻也不敢再說,當下便提起另外一樁重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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