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3)

功力的情況下,攀越不易,但側方靠牆有棵槐樹,倒是極好的憑借物,牆外便是荒野,連接山區,只要越過曠野,進人山區,便不愁被追及了。

他不能再猶豫,必須争取更多時間,如被荷花發覺,便走不了。

于是,他結束一番,帶上霜刃,越窗而出,四顧無人,迅快地接近槐樹,攀援上去,藉橫枝跨上牆頭。然後躍了下去,疾步越過曠野,進入山林,這才算松了一口氣,回身遙望“黑紗女”所住的小屋,突然想起了愛女遺珠。

遺珠,是凝碧遺留在世上的一顆珠,父女已兩年不見面,“黑紗女”硬生生把父女分開,算是報複手段之一。

骨肉天性,武同春不由潸然淚下,愛女可能就住在目力所及的小屋中,然而咫尺天涯,不能相見,甚而,從今以後,會是人間天上。

他想在了願之前見愛女最後一面,僅止于想,他挪不動腳步,他知道一回去便難再脫身。

想見愛女的意念,像毒蛇在噬咬他的心,他又一次經歷內心滴血之苦。

“遺珠,爹對不起你娘,也對不起你,爹是個罪人,孩子,別了,你……會好好活下去的,會長大,知道了前情之後,也會恨你爹……”

他喃喃自語,最後變成了嗎咽。

木立了不知多久,他還是含着淚離開,他非走不可。

雖然他失去了功力,但健碩仍異于常人,并不以山行為苦,只是在心理上負荷極重,以一個高手而驟然失功,那份感受,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一路凄凄惶惶,黃昏時分,他已奔行了數十裏。

正行之間,突然發現前面不遠處的嶺脊線上兀立着兩條身影,他立即止住腳步,在目前情況下,他不能牽連或招惹任何事情。

身影十分眼熟,頗不陌生,這又勾起了他好奇之念,好奇之念一興,便無法遏止,這是武林人的通病。

于是,他悄然向前移去。

距離拉近,定睛細望之下,不由大為訝異,兩條相對的人影,赫然是方桐與“萍蹤劍客”宋天培。

Advertisement

方桐化名童方,加人“流宗門”,目的就是要伺機向宋天培索讨不共戴天的血仇,現在雙方在荒山裏單獨相對,方桐會采取行動麽?話聲傳了過來,只聽宋天培況聲道:“童香主,成敗在此一舉,你必須在十日之內要安排妥當。”

武同春心中一動,方桐已經當了香主,宋天培命令他安排什麽?方桐答非所問地道:

“宋掌令,這是個好地方,也是好時辰。”

宋天培錯愕地道:“童香主,你在說什麽?”

“我說好地方,好時辰!”

“什麽意思?”

“我要告訴你一個你想象不到的秘密……”

“秘密?”

“是的!”

“什麽秘密?”

“我倆之間,有一個要橫屍此地。”

宋天培向後一退身,采聲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稍安毋躁,我一說出來你就明白。”

暗中的武同春不由狂激起來,他知道方桐要開始向宋天培索血,而他目前沒有功力,無法援手方桐。

宋天培陰險狡詐,功力驚人,萬一方桐不是他對手,他絲毫也幫不上忙。

宋天培陰陰地道:“說說看?”

方桐一字一句地道:“此時,此地,有人要向來掌令讨一筆帳。”

宋大培目芒大張,大聲道:“誰?”

方桐寒聲道:“就是在下!”

宋天培連退三步,手按劍柄,厲聲道:“你?……要向本人讨債?”

“不錯!”

“什麽債?”

“人命債!”

“你到底是誰?”

“現在告訴你,本人方桐,‘鐵心太醫’的嫡孫,先父含恨地下已經十幾年,別的,大概不必重提了。”

“你……你是姓方的……”

“嗆”地一聲,方桐長劍出鞘,咬牙道:“宋天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哈哈哈……”宋天培狂笑起來。”

久久,宋天培斂住笑聲,獰聲道:“想不到你小子懷此目的而投入本門,很好,你自己揭了開來,既然你已經等不及,宋某人該成全你!”

話聲中,跨步向前迫近。

方桐厲聲道:“撥劍!”

宋天培意帶不屑地道:“要殺你不必動劍,倒是你有什麽遺言要交代麽?”

“宋天培,你最好是亮劍,憑真世實力,一決生死。”

“本人說過不必!”

“你倚恃飛芒暗器!”

“不管倚恃什麽,只要能成全你的志願就成。”

“那你會失望!”

“失望……什麽意思?”

“你會在施展暗器之前倒下。”

“那我們就試試看……”

武同春深知宋天培暗器霸,方桐很可能無法如願,情急智生,冒走險招,腳步一挪,冷聲發話道:“且慢動手!”

方桐懷宋天培大感意外,估不到近旁竟然還有人。

武同春故作從容,緩步迫近方桐一看是武同春,大喜過望,張口歐呼,想了想,又閉上嘴沒吭聲,他不想暴露雙方之間的關系。

宋天培卻脫口叫出聲:“無情劍客!”

武同春橫提霜刃,隔丈許立定,冷沉地道:看來兩位是想用生死之搏?”

宋天培目芒一閃,道:“武老弟是路過?”

武同春淡淡地道:“不錯,是路過!”

宋天培略一沉吟,道:“武老弟,這是本門中的家務事,你……不會插手吧?”

微一蕪爾,武同春道:“在下沒說要插手,不過……”

宋天培道:“不過什麽?”

武同春神色一正,道:“閣下方才說是家務事,但據在下剛才無意聽到的。卻不是這回事,在下一向最不喜是非不明,虛言詭語……”

方桐乘機道:“武大俠,在下索讨的是不共戴的血債。”

“噢”了一聲,武同春道:“這就是了,在下既适逢其會,正好作個見證人,不過問誰是誰非,只願見兩位照江湖規矩,作公平的決鬥。”

宋天培寒聲道:“武老弟能不過問麽?”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在下說過,既然适逢其會,站在武士的立場,不得不見證公道二字。”

宋天培道:“公道二字何解?”

武同春道:“各憑藝業,作公平的決鬥,分勝敗或見生死,是兩位的事。”

方桐挫了挫牙,道:“很好,就請武大俠作個見證人。”

武同春沉聲道:“既然接受在下作見證人,有句話說在頭裏,決不許任何一方使用暗器或其他陰手!”

宋天培暗暗切齒,但他對武同春的身手,知之甚稔,不無顧忌,當下勉強笑了笑,道:

“武老弟,尋仇報複,志存生死,作見證人怎能限制當事人武功範圍?”

武同春凝聲道:“志切父仇,而又能公開挑戰,這是光明之舉,表示這位老弟尊崇武道,在下豈能不維護這正道之風。”

宋天培道:“如果有一方使用其他手法呢?”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那将在本人無情霜刃之下亡鬼!”

他這是虛張聲執,如果宋天培真的施用獨門暗器,他是無能為力加以阻止,他希望在公平決鬥之下,方桐憑他祖父苦心孤詣造就之餘,能完成報仇夙願,現在他最擔心的是萬一被宋天培看出他失去功力,後果便不堪設想。

宋天培有他的想法,由于方桐平時不敢暴露真正的功力,在他看來,憑手中劍也定可取方桐的性命,所以并未堅持。

方桐一揚手中劍,道:“宋天培,亮劍!”

宋天培緩緩拔出劍來,片言不發,随即擺出架勢。

雙方略作對峙,便告出手,雙方都志在取對方性命,是以一出手便是驚人的殺着,令人動魄驚心。

幾個照面之後,宋天培又覺察情況不對,方桐的劍術大大出乎他想象之外,這證明方桐平時是蓄意藏私,事态嚴重,他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又由于武同春的不速現身,強作見證人,更使他疑懼不安,如果武同春是方恫一路的,他今天将兇多吉少。

激烈的搏擊在持續着,暫時看不出高下。

武同春一直是心懷忐忑,如果方桐不能誅仇,便只有睜着眼看他被殺,他毫無辦法。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生死之搏進人瘋狂狀态。

強烈的複仇意志支持着方桐,如果錯過了今天,一切将會改觀,所以他半絲不懈,百招之後,宋天培漸落下風。

武同春心中竊喜。

任何武人,在不能克敵之下,本能上便求自保,此刻,宋天培的觀念,便是退而求保命,但他并未完全失去主動。

又過了五十招,方桐的攻擊失去了先前的銳厲,而宋天培卻已呈不濟,險象環生,生死之數,已露出端倪。

一聲厲喝,挾以一聲凄哼,宋天培挨了一劍,在生死交關的情況下,他已不再顧忌武同春了。

情急就會拼命,他不甘心死在方桐的劍下,就在扶創,一輪猛攻之,他突地彈退數尺,探手入懷……方桐電樸而進。

宋天培抽手上揚……武同春忘形地暴喝一聲,手中劍疾刺而出,由于宋天培這一退正好到他身前,所以這一劍刺出是順勢,還快過方桐的撲擊。

本能的反應,宋天培不能不顧武同春一發而至的霜刃,迫得扭身格架,暗器便無法出手了。

“锵”地一聲。

武同春霜刃脫手掉地。

這是意外之中的意外,武同春被譽為第一劍手,竟然承受不了這一擊,宋天培也為之一窒。

“哇!”半聲慘號,破空而起。

但只有半聲,尾音像突然切斷了。

就在宋天培一窒的瞬間,方桐的劍已直穿他的心窩,透到後背。

武同春也呆住了,瞬間的變化,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

宋天培雙目暴睜,臉孔扭成怪形,口唇連張,想說話,但口裏湧出的是血沫,一點聲音都沒有。

武同春回過神來,吐了口大氣,竭力裝作沒事的樣子,撿起劍,歸入鞘中,沉凝地道:

“兄弟,恭喜你手刃親仇!”

方相振臂拔劍,血泉迸射中,宋天培倒了下去。

武同春又道:“兄弟,大事已了,大娘和令祖恐怕早望眼欲穿,你該回山了!”

方桐流下了悲喜難分之淚,點點頭,抹去淚痕,靠近武同春道:“武大哥……小弟……

說不出感激的話……”

武同春強顏笑了笑說道:“說不出來就不要說好了,其實,你獨力誅仇,對我又感激什麽?”

方桐道:“如果不是你正巧現身,小弟勢無法阻止對方施用暗器的,結果是什麽還很難說。”

略一搖頭,武同春道:“算了,這是令先尊在天有靈,活該仇人授首。”

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方桐才緩緩說道:“武大哥,剛才……你的劍不該脫手的,為什麽……”

心念一轉,武同春道:“我沒用半分力,那只是虛刺,因為宋天培該死在你劍下,你說過不假手他人,我不能傷他。”

這謊圓的很好,合情合理,毫無破綻。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天色昏黑,以方桐精習歧黃的經驗,早已看出武同春失去了功力,根本不必多此一問。

方桐目中流露出極度感激之色。

武同春立即轉變了話題道:“兄弟,你怎會跟宋天培單獨來到此地?”

“辦事。”

“辦什麽事?”

“‘天地會’與‘流宗門’雙方決定,一天之後,由雙方掌門人在此決鬥,以此方式決定霸主誰屬,敗的一方,解散弟子,退出江湖。”

武同春駭異不已地道:“這倒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事,‘天地會’與‘流宗門’都是一代枭雄,志在君臨天下,雙方互鬥,不擇手段,奇怪雙方會同意如此做法?”

方桐挑眉道:“武大哥,小弟出江湖時日短暫,但已深深感到風波險惡,詭橘萬端,此次雙果決鬥,以武林霸主之位作賭注。

“表面上的理由是避免無休止的互相殺戮,毀了元氣,坐令第三者得利,實際上是各懷鬼胎,各盡其謀……”

武同春點頭道:“兄弟說的不錯,你對江湖,算是真的有了認識。”

方桐接下去又道:“‘流宗門’方面,另有布置,以此觀彼,‘天地會’必不例外。”

武同奏道:“這是必然的,天地會主華容行事為人,堪稱枭中之枭,只求目的,不擇手段,愚兄我曾數受其害,這一點比誰都清楚。”

方桐忽然想起件事來,向遠處一張望,道:“對,武大哥,‘流宗門’不久還會有人來到此地……”

武同春略作思索,道:“既是如此,你不能在此久留,快帶宋天培的屍體,尋個人跡不到的地方予以處理,然後你就回家去。”

方桐有些依依地道:“武大哥你呢?”

武同春道:“我事實上是真的有事在此路過,我還得去辦事。”

方桐誠摯地道:“武大哥什麽時候能到山裏來聚聚?”

武同春苦在心頭,當然,他不能說再無相聚之日了,平了平情緒,道:“時間難定,但我會去的,請代向大娘與令祖問好。”

方桐點點頭道:“如此,後會有期,武大哥珍重!”

說完,作了一揖,抓起宋天培的屍體,疾奔而去,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武同春長長籲了口氣,正待舉步離開,風聲飒然中,兩條人影直逼身前,赫然是兩名錦衣武土。

武同春大吃一驚,如果對方胡亂動手,他非栽不可。

從衣着,一眼便可判定是“流宗門”的一級武士。

其中之一喝問道:“朋友是誰?”

“山行之人!”

“來路?”

“沒交代的必要!”

另一個兇巴巴地道:“朋友最好把來路交代明白,否則恐有不便。”

雖說失去動力,但個性卻沒失去,武同春一如平昔地道:“此地并非‘流宗門’禁區,少張牙舞爪!”

“嗆!嗆!”兩支劍呈對角之勢指向武同春。

這一來,武同春勢成騎虎,進退下得,出手,他已經失去了功力,求饒,他死也不屑為的。

情急之下,故技重施,緩緩擡劍,半拔出鞘,異于尋常的白色劍芒,在夜色中閃亮,口裏道:“認得此劍嗎?”

就在此刻,一個蒼勁的聲音道:“霜刃……無情劍客’!”

人的名,樹的影,兩武上迅快地收劍後退,“無情劍客”本是當初武同春以另一面目出現時,天地會主給他的封號。

由于兵刃的特殊,标明了他的身份,是以這個名號盡人皆知,取代了先前的“冷面客”

之稱。

一個錦袍老者倏然出現,赫然是“流宗門”右護法諸葛鈞。武同春冷冷地道:“久違了!”

諸葛鈞沉聲道:“武少俠,幸會,可曾見到本門宋掌令?”

武同春冷冷地道:“沒有。閣下因何有此一問?”

諸葛鈞沉吟着道:“老夫與他約晤在此,他該早到。”

“唔”了一聲,武同春沒有接腔。

諸葛鈞又道:“武少使對本問宋掌令,曾有援手之情,而宋掌令對少俠曾有過加盟之議,少俠意下如何?”

武同春道:“在下目前還計不及此!”

就在此時,一個武土狂奔而至,向諸葛鈞施了一禮,栗聲說道:“禀右護法,宋中令遇害!”

諸葛鈞全身一震,栗吼道:“什麽……宋掌令遇害?”

那武士道:“是的,遺屍在前面峰腳,利劍穿心致命!”

武同春心頭狂震,宋天培的屍體,分明是由方桐帶去處理的,怎會棄在峰下,而被對方發現?難道方桐又遭到了什麽意外不成?諸葛鈞冷電似的目芒,逼射在武同春面上,寒聲道:“武少俠有所解釋嗎?”

武同春哈哈一笑道:“閣下要在下解釋?”

“不錯!”

“為什麽?”

“少俠恰在此地現身,如以功刀而論,能毀宋掌令,除了少俠,恐怕難以再找到如此能耐的高手!”

“所以就認定是在下所為?”

“老夫要聽少俠解釋。”

“如果在下不解釋呢?”

“少俠當能想象得到後果。”

武同春心裏着急,但表面上又不能不保持鎮定,冷極地哼了一聲道:“在下不接受這莫須有的取鬧!”

諸葛鈞也跟着哼了一聲道:“武同春,坦白一句話,宋掌令來此是負有特殊任務,在武林而言,可說是事大如天。

“如今他突然受害,顯見其中大有文章,據本門了解,天地會主華容與你誼屬翁婿,你尚有話說否?”

武同春一時無言似對,想不到對方連華錦芳這層關系都摸透了。

諸葛鈞掣劍出鞘,另三名武士立即仗劍圍上。

武同春真的傻了眼,別說諸葛鈞,任何一個武士出劍,都可致他于死就在武同春束手無策之際,一陣刺耳的女人厲笑之聲,破空傳來。

諸葛鈞不期然地收劍後退,沉聲喝問道:“什麽人?”

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特來照會一聲,貴門掌令宋天培的一條命實收下了,哈哈哈哈……”

諸葛鈞暴喝一聲,循聲撲去。

三名武士也随着彈身,把武同春扔在現場。

武同春內心之駭異,簡直無法形容,他聽出那聲音是發自“黑紗女”侍婢荷花之口。

“黑紗女”業已離家,據說要數日始返,荷花何以會現身此間,把來天培之死,攬在她自己頭上?深深一想,他有些明白了,荷花定是發現自己失蹤而追了下來,她是知道自己失去功力的,眼見自己被諸葛鈞所迫,不惜出此下策,而解自己之圍。

他不能放棄荷花特別制造的機會,立即動身離開。

“無雙堡”,廢墟!

旭日高照,但是驅不散廢墟的陰霸,危壁斷柱,半埋在高與人齊的蓬蒿之中,極目一片荒涼。

這時,一條人影,撥蓬拂篙,走向廢墟中央,身形有些踉跄。

他,就是下定決心,回到這傷心之地了願的武同春,伸要在凝碧墓前自了,讓這場人世間的大悲劇結束。

如果不是功力被“玄靈子”所廢,他還有大事未了。

而現在,他已無別的路可走,所能做的,只有這一點,同時,這也是他對“黑紗女”作過的諾言,也就是大解脫。

他沒有激動,沒有悲哀,沒有怨也沒有恨,只有“解脫”這一個意念,人已呈半麻木狀态,甚至,愛女遺珠的影子都不存在。

逐漸,他接近廢墟中央的墓地,由于蓬蒿太深,視線仍然不清,但感覺上他知道已經快到地頭,也是他人生的終點。

一個踉跄,他摔了一跤,像久病無力的人一樣,老半天才又掙了起來,目光掃處,猶如驟遭雷殛,一下子僵住了。

墓前的蓬蒿已被清理出數席大一塊,紙箔餘燼,仍在冒着煙,長跪墓前的,竟然是“黑紗女”。

但立了一陣,武同春計始發抖,但腦海仍是空茫的,沒有什麽具體的意念,他本來立意避開“黑紗女”,悄然尋求解脫,相不到“黑紗女”早來一步,在此地等他,看來“黑紗女”是非要親眼看他付出最後代價不可。

“黑紗女”長跪着,紋風不動。

久久,武同春腦海回複了意念,挪步靠近“黑紗女”身後,開口道:“那可巧……”

“是很。”,想不到你會潛返此地。”

“在下是決心來實踐諾言的。”

“時機似乎還沒到!”

“已經到了,這段。時間,足有百年之長!”

“武同春,你準備如何兌現諾言?”

武同春下假思索,木然地道:“霜刃橫頸,血祭冤魂!”“哈哈哈……”“黑紗女”瘋狂地笑起來,但仔細一聽,那根本不像是笑,像哭又像是號,一陣一陣,撕裂着空氣。

武同春的心,也被撕裂了。

久久,吸魂奪魄的怪笑聲低沉下去,止息。

武同春勉力一定神,開口道:“容在下間最後幾句話麽?”

“黑紗女”跪着沒動,以異樣的聲調應道:“可以,但我不一定答複。”

咬咬牙,武同春道:“芳駕到底是誰?”

“黑紗女”道:‘人間薄命女,世上傷心人!”

武同春心弦為之劇顫,如果不是他親手撿拾了亡妻凝碧的遺骨,他會認定眼前的便是凝碧本人。

那聲音、體态、輪廓,沒一點不相似。

她自承是落命女,傷心人,她何事傷心?何以要代凝碧出頭讨債?何以要拜墓……許多無法索解的謎,武同春不想全部了解,他只想知道必須要知道的,整理了一下紊亂的思緒,才又開口道:”芳駕和凝碧是什麽關系?”

“黑紗女”從牙縫裏迸出聲音道:“同命。”

又是一個謎樣的答複,武同春不想再問了,問了是多餘而無謂,反正既定的改變不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不問,“黑紗女”反而開了口:“武同春,你的主意已經打定了?”

“當然!”

“你真的要求解脫?”

“芳駕這一問豈非多餘?”

“并非多餘,如你要解脫,應該換個地方,此地不宜。”

“這……什麽意思?”

“因為你死在此地,對墓中人是一種亵讀。”

這分明是故意淩辱,武同春登時雙目盡赤,周身的血管全鼓脹起來,本能地擡起了手中劍,簌簌抖個不止。

“黑紗女”像是背後長了眼睛,洞悉武同春的動作,冷冷地道:“怎麽?你想殺人!”

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是有這意思。”

“殺我?”

“你不覺得對我有所虧欠?”

打了一個冷顫,武同春後挪了一個大步,虧欠,指的當然是獻身解禁那回事,這女人反反複複,到底是什麽居心?“黑紗女”緩緩站起身來,背對武同春,又道:“為什麽不回答我的話?”

“無此必要!”

“什麽,無此必要?當初為了解除你的禁制;讓你能活下去,我不惜獻上我的身體,你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麽?”

“你芳駕的說法呢?”

“我在問你!”

“天下事,一了便是百了,在下不願再去想別的,現在請讓開!”

“要解脫到別處,此地你不配。”

武同春狂聲道:“‘黑紗女’,你是意猶未盡,認為折磨我還嫌不夠,是麽?”

“黑紗女”冷酷地道:“随你怎麽去想。”

武同春氣得發昏,大叫:“我不必想,我什麽也不要想,‘黑紗女’,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太過份了,任何人,即使犯了天大的錯誤,死,總可以贖罪了,我虧欠凝碧,她是我妻子,你是誰?以什麽立場折磨我?我為什麽要忍受……你滾開!”

“黑紗女”不為所動,連腳步都不曾移一下。

武同春陡地抽出霜刃,暴睜雙目,望着墓碑,歇斯底裏地道:“凝碧,你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是麽?我是不配再跟你在一起,可是……我要來向你贖罪……這是我應該讨付的代價……”

葉通一聲,雙膝跪了下去,霜刃一磺,勒向喉結。

黑影晃動,霜刃墜地,武同春窒住,血液也似乎突然停止運行。

“黑紗女”已站到墓側,冷酷如故地道:“武同春,你忘了一件大事!”

口唇抖動了半晌,武同春才迸出聲音道:“什麽大事?”

“黑紗女”道:“凝碧生前,最怕見紅,你不能當她的面流血。”

這倒是千真萬确的事實,凝碧怕紅,這一點無法否認,武同春用手抓着地上的泥土,凄厲地道:“那你要我怎麽辦?”

“黑紗女”道:“我早已替你想好了,這裏有一顆藥丸,藥效迅速,沒有痛苦,可以幫助你解脫,拿去!”

說着,脫手把一個小紙團抛在武同春腳前。

武同春撿了起來,打開,是一個龍眼大的白色丸子,擡頭道:“芳駕設想的極是周到,在下十分感激。”

正要把藥丸納入口中,“黑紗女”擡手道:“且慢,還有件事你在死前必須交待”

武同春咬着牙道:“又是什麽事?”

“黑紗女”道:“你的身後事。”

全身一顫,武同春栗聲道:“還有什麽身後事?”

“黑紗女”道:“你死後,當然不能與凝碧同穴,你準備如何善後,總該有個交代?”

武同春眼前一黑,差點趴了下去,在最後的片刻,所付的代價差了一絲絲也不行,非要補足不可,憤極而慘笑道:“‘黑紗女’,在下的臭皮囊,可以抛在此地,任由腐化,也可棄之荒野,膏虎狼之吻,我……還在乎什麽?還能奢求什麽?”

說着,字巴藥九塞入口中吞下。

“哈哈哈哈……”“黑紗女”狂笑而去。

武同春膝行到墓碑前,手擾墓碑,夢吃似的道:“凝碧,我快要來了,你……不要拒絕見我,如果有比死更重的贖罪方式,我一定會選上,可是眼前沒有,凝碧……”

他轉過身,背倚墓碑,盤膝閉目,等待那最後的一刻:一股熱浪,自丹田升起,循經脈流竄,攻向心脈,周而複始,本身有如火焚。

武同春心想:“這是什麽藥丸,竟有這種奇突的反應?嗯!是了,‘黑紗女’定不放過每一分機會,定然是要我飽受痛苦而死,也罷,任什麽痛苦,都有結束的時候,現在傍着凝碧,讓她領受這份贖罪之祭!”

練武的人,有一種本能,當氣血浮動之時,不管是什麽情況,會不自覺地去适應與配合,武同春現在正是這種情況。

熱浪狂張,氣血翻湧,武同春認定是毒性發作的現象,絕不想及其他,咬牙忍受,一心等待最後的結果。

時間就在這種狂亂中溜過。

不知過了多久,心腑之間起了暴震;四肢百骸,像在剎那間散開了,武同春不覺昏了過去。

醒轉,周身舒泰,毫無不适之感,只是腦海是空茫的。

墓碑、蓬蒿、殘垣、頹柱……景物依稀。

意識再生,武同春喃喃自語道:“解脫了,一切痛苦結束了,死并不可怕……”

木坐首,久久,他忽然感覺不對,這不像是死,眼前的一切都那麽真實。

他駭異地站起身來,本能地舒張手腿,竟然已功力盡複,這像個離奇的夢,真幻難分,他脫口驚叫出聲:“我沒有死!”

但随之而來的,是無比的狂亂,為什麽沒有死?該茍且偷生下去麽?他突然意識到“黑紗女”給他的那粒藥丸是靈丹,使他功力得以恢複,可是如此下去,又算什麽呢?……想着,想着,一眼瞥見地上的霜刃,他撿了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模刃口,又走回墓前,望着墓碑發呆。

“黑紗女”迷離的影子在眼前晃動,惑人的聲音在耳際萦繞,慢慢,疊比成愛女遺珠的小巧身影。

武同春拭了拭眼,幻象消失,廢墟依舊,由廢墟,他想到江姥姥,想到華錦芳,想到父親的神主牌,想到遺柬……于是,思想起了變化,功力已複,父仇焉能不報,當初許與“無我大師”除魔衛道的誓言焉能不踐,于是,豪氣再生,淹沒了眼前的悲哀,于是,他作了決定,霜刃人鞘,正對墓碑,平靜但卻凄切地道:“凝碧,我必須去了一個未竟的心願,這對我非常重要,你等着,我會回來,我會照我的許諾對你作交代,我走了……”

淚眼模糊中,他離開了斷腸之地。

這是一座幽深的巨谷,亘古無人來過,穿過原始密林,谷底卻大開朗,一大片光滑的岩石地。使景色突變為清幽。

岩石地上,兩條人影對立,氣派、衣着、都超人一等。

他倆,便是在中原道上互争雄長的天地會主華容和流宗門主鮑龍飛,可以說是江湖中的兩條孽龍。

兩人身後地上,搜着兩樣十分紮眼的東西,一面镌有乾坤符志的金牌,和一個萬流歸主的銅盤,這便是代表門令的信物。

兩側壁腳,各羅列了數十高手,屬對方堂主以上的人物。

流宗門主開了口:“華會主尚有什麽異議?”

天地會主沉聲道:“一如所約,以你我二人之勝負,決定門戶之存廢,別無異議,只是有一樣必須事先聲明,鮑門主能保證貴門下遵約麽?”

哈哈一笑,流宗門主道:“華會主,以你我的身份,會作出贻笑武林天下的事麽?過慮了,信物現在眼前,敗的一方,當場毀之。”

點點頭,天地會主又道:“那我就憑真功實力,一決雌雄,別的路數,就全免了。”

流宗門主神色微微一變,道:“華會主說別的路數是什麽意思?”

天地會主目芒一閃道:“彼此心照不宣吧!”

流宗門主道:“還是清華會主加以說明!”

面色一肅,天地會主道:“既是鮑門主一定要華某人挑明,就只有直言相告了,貴門安排在谷頂四周的特別殺手,為了求比鬥的絕對公平起見,華某人已鬥膽予以清除,所以現在只有憑能耐見真章一途。”

流宗門主面孔倏地起了扭抽,但一代枭雄,自有其過人之處,随即就平複下來,打了個哈哈道:“彼此,彼此,貴會預布的幾着棋,本人也檀專移去了!”

天地會主僅只臉色一變,報以一個陰笑道:“那我們可以動手了!”

“請!”

‘請!”

兩支劍上揚對峙,場面趨于死寂中醞釀着栗人的殺機,這是武林中別開生面的争霸戰,賭注是二個幫派的命運。

無言的對峙,足足有兩刻光景,不但空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