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從明遠大樓累一趟回來,林戚的臉黑得猶如鍋底。一進門率先把辦公室的旋轉座椅踢翻,室內二十五度的低溫都降不了他的火。獨立辦公室裏不止一個座椅,他坐下來,一扔包,又是驚天動地的一聲,外頭的員工都好奇地往玻璃窗瞄。
“怎麽了又怎麽了?”林戚的上司設計部總經理蘇承霜從隔壁辦公室忙忙疊疊地出來,啤酒肚颠簸出個驚心的弧度。隔着一層厚厚的深藍色玻璃,他瞅見林戚在裏頭改設計稿,下筆如落刀,筆尖都能把圖紙戳濺出三尺高的血來。
林戚的助理小趙在位置上瑟瑟,蘇承霜矮身湊過去,小趙用輕而輕之的聲音附耳說:“林工設計稿又被明遠退了,還得改。”
蘇承霜咋舌道:“這都業內第一設計師了,我看那圖紙和模拟都做得不能再好,還改來改去。真不怕我們設計部今天被這祖宗給炸了。”
那能怎麽辦啊,甲方就是爸爸,除了修還能怎麽辦?!說要當面洽談設計要求,臨到頭又變卦,突然要什麽露天游泳池?有錢人就是改不了驕奢淫逸的狗毛病,活該得一身衰弱萎靡!
先改方案,再改圖紙。林戚忙得昏天暗地,心中把那個要蓋房子的明遠老板先罵了一萬遍,要蓋房子還出什麽差?電話還他媽保持神秘不給,弄個蠢得連茶都不會泡的助理來選方案,選來選去選錯了,後果全讓他擔。
這次收費必須翻倍。
林戚面無表情地想。
做到一半,視覺設計部的一個實習生拿着筆記本畏畏縮縮地在辦公室門口敲門,林戚擡頭瞟了一眼,說:“請進。”
實習生叫杜真,是附近W大的高校學生,還沒有畢業,留着及腰長發,一身的清純氣質。在林戚的印象裏,是個說話做事不怎麽伶俐的姑娘。今年的實習生被蘇承霜劃給林戚帶,他心裏不樂意,懶得管,但這公司到底不能由自己一手遮天,于是還是接了這件麻煩事。
反正事情一天比一天多,煩這一件就不是煩?
杜真把筆記本放下來,電腦上是她為公司一個娛樂項目設計的海報,一共九張,她看着林戚挺拔的鼻梁,問:“林工,他們說我這個配色有點問題,您能指導一下嗎?”
“太暗了,校園劇風格大都偏明亮。你的色相和純度都調的又低又灰,調亮一點就可以。”林戚掃了一眼,這幾天他什麽雜七雜八的問題都回答過了,這一點還不至于讓他發怒,他也不對初出茅廬的新人施威。
“但是這樣更高級呀。”杜真說。
“大衆審美并不需要多費心思的高級設計。”林戚道,“與其花心思讓它看起來更加高級,不如跟創意總監學學如何提高其中的元素內涵,你這些做的太粗糙了。海報裏的每一項內容都要有意義,要影射出實質性的內容,而非虛無缥缈的追求美感。”
杜真吶吶道:“好的,謝謝。”說話間,她鼓起勇氣又偷偷瞟了林戚一眼,才抱着電腦轉身離開。
助理小趙倒了杯咖啡端進來,一言不發地放下,走的時候腳步快得像背後有鬼在追。廢話,林戚對實習生都那麽嚴肅,對老同事就更不會溫柔,這兩年他們都沒見林戚笑過一下。他坐在那裏,就是活脫脫的一個冷面閻羅王。
正因為他跑的那樣快,林戚從來沒有機會跟他說謝謝。
他揉了揉勞累過度的眼睛,覺得太陽穴隐隐作痛。最近失眠失得太嚴重了,這份方案和圖紙耗盡他的心血,晚上做夢都是這棟別墅的模樣。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這個意料之外的巧合。明遠老板的這棟別墅從朝向位置到房間的規劃,無一例外地跟他年輕時的幻想重合了。所以林戚設計的時候格外用心,權當這便算是完成了過去那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喝了一口咖啡,小趙沖的自然是提神醒腦的黑咖啡,原滋原味的苦澀在口舌間蔓延開來,味道熟悉地被迅速接收,酸苦給三分疲勞的精神勉強續了命。效果自然到林戚都快忘記以前那些一喝別的咖啡就吐出來的日子。
他放下杯子,指尖磕着被空調寒氣呼冷的瓷杯,心想,果真時光可以改變一切。
設計稿一直改到周三才算完。這次林戚打定主意,要是對方還不滿意,他直接把圖紙摔對方臉上,這怕是神仙住的別墅,并真誠建議去請海外蓬萊散仙給他們設計個三清洞府。
無怪林戚嚣張,他确實是建築設計界一顆高懸在天空上的新星。二十歲從知名建築師手下畢業,一舉拿到了建築界的新人獎,接下來逐年發力,每一年都設計出令人驚嘆的作品,才二十七歲就聲名鵲起,名聲與事業已經雙雙達到了巅峰。
但奇怪的是他不願意自立工作室,而是去了國內一家公司當特聘顧問,平時除了接接私活,主要幫這家公司設計宣傳方案,提供創新思路。這才真叫殺雞焉用牛刀。
就這麽受人稱贊的建築界恒星,就被明遠拒了足足三次,他能不抓狂嗎?稍微冷靜一點的都受不了,何況林戚這種脾氣本來就不好的。
明遠的員工倒也乖覺,把林戚安排在了貴賓會議室,上次接待他的那個不會泡茶的女秘書一彎腰,誠心道歉:“林先生,上次是我們态度太惡劣,望您多加諒解。”
林戚看着她的九十度鞠躬,說:“惡劣談不上,敷衍有一點。”
秘書保持鞠躬的姿勢道:“我們賀先生已經回來了,別墅是他名下的,所以請您暫時等待片刻,賀總馬上就來了。”
這是什麽奇怪的道歉姿勢……林戚莫名從女秘書嚴謹的行為中推演到她口中的那個“賀先生”的形象,一定是個老式古板的中年禿頂男人,沒準還妻管嚴。
他抿了一口這次的茶,說:“泡的比上次好一點點。”
秘書終于直起腰,一板一眼道:“謝謝您的贊美。”
林戚覺得眼睛疼,肚子裏一籮筐的毒舌刻薄就要吐出來。這時,身後的門嘎吱一聲輕響,皮鞋踩地的聲音逐漸逼近,他沒轉身,撐着下巴的兩手放下,擺成一個規整的姿勢,等賀總走近來。
他走近了,林戚卻愣住了。
那人在他對面坐下,面容、身材一如從前,連眼角提起的輕微弧度都沒有變,林戚知道那是他高興時候的微表情,那人聲音醇厚了些,依舊很好聽。像從時光裏生生射出來的一支箭,直直地紮進心口。
卻又不痛。
他說:“你好,林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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