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在我家?”他問。
林戚鼻間還是那股揮之不去的香水味,他深呼吸一口,總有種味道已深入骨髓的錯覺,應道:“嗯。”
他想起時差,随意算了算,發現賀蘭那邊正是深夜,睡得人事不分的三更半夜。很難說為什麽賀蘭還能那麽快地回複他的信息,還在此刻打來一個越洋電話。
“我想起來今天還沒有送你玫瑰。”賀蘭說道,聲音裏終于露出破綻地出現了一絲困意,他停頓半晌,又說,“你去頂樓自己摘,好嗎。”
……什麽意思?林戚本想問清楚,但他認為就是自己想的那樣。
賀蘭明煦在幾乎是地球的另一端揉着眼角,把沉沉的睡意揉走。半拉的窗簾外天幕漆黑,隐約只有一兩點燈火在遠處閃爍,那光火大概屬于徹夜狂歡的年輕人們。
其實他才剛睡下。自來這裏開始就有無窮無盡的事務要他做決策,他的休息時間只凝結在從一個地點轉移到另一個地點的交通工具上。但林戚給他發消息,他就不想睡。
他退出通話,回到和越清的聊天界面,昨天越清發給他一張照片,是林戚的病歷卡。
急診外科,手掌縫十一針。
剛想到這,手機裏忽然傳出林戚低低的聲音,他呢喃似的問道:“或許你知道在哪兒嗎?”
賀蘭把聽筒靠近耳朵,聽到那頭窸窸窣窣的聲音,林戚應該是在和顆顆說話,所以聲音才壓得那麽低,還一萬分不像話地有些溫柔。
一聲乖順的貓叫,然後是開門聲。
他到了。
頂樓的花園設計得十分雅致,下一層就是賀蘭的公寓,所以林戚是從內置的樓梯上去的。剛剛他問完那一句,顆顆已經輕盈地躍到地面,爪子扒拉着那扇玻璃門。
露天的花園裏栽了許多爬藤植物,用低矮的花架圍起,其中紫藤蘭最多,林戚在不大不小的地方裏走了一圈。地上的花壇放得錯落有致,玫瑰也有,君子蘭也有,雲霄花也有,都打理得生機勃勃、嬌豔欲滴,整個樓頂好似另一個世外桃源似的花花世界。香草夾着各色鮮花,視覺上也極為漂亮。
林戚最後停在一盆繡球花面前。
在所有的姹紫嫣紅之中,這盆花顯得尤為遜色,連花盆都是不起眼的陳舊的深灰色。比起別的花,它像一群天生麗質的美人之中灰頭土臉的鄉下姑娘。
“花剪放在進門的臺子上,要是嫌麻煩就自己拔一朵走吧。”賀蘭不知道他在做什麽,連貓叫都在連綿不斷,于是出聲提醒。
“我記得我好像把這玩意丢掉了。”顆顆一直在叫,林戚終于舍得理它,伸出手指去摸摸它搖搖晃晃的小腦袋。賀蘭發出疑惑的聲音,林戚便漫不經心地說:“你頭像的繡球花啊,我記得我發火的時候丢掉了。”
賀蘭道:“顯而易見,我撿回來了。”
林戚不知道說什麽好,又罵人:“你有病?”
賀蘭半夜醒來脾氣格外好,順從地受罵:“嗯。”
他說:“你那時候生氣說分手,我還以為只是暫時的,誰知道……”誰知道是真的分道揚镳。賀蘭把這句話隐進腹中,想起林戚的病歷卡,心中悄悄地泛起疼來。
畢竟年少林戚雖然脾氣乖戾,但只一向只在小事上任性妄為,而為那麽件小事分手,說到現在他也不敢信。
“為什麽覺得是暫時?我那麽生氣,都恨不得把你給殺了。”林戚嘲諷地笑道,“憑什麽我送你的東西戴在別人身上?我送的多,不代表送的賤。就是放在你家黴了爛了,也好過被別人糟踐!”
賀蘭沉默片刻,低聲說:“先別生氣,我們隔的那麽遠。”他也許還有未競之言,但沒有說出口。林戚捏着手機,被顆顆柔軟的叫聲熄滅了沒由來的怒氣,于是也不語,沉默之中,兩人都在猜測彼此的心情。
“我要是在你面前,你揍我一頓也可以消消氣,可我又不在,所以先別生氣。”賀蘭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反複思考過,字斟句酌地吐出來,他緩緩道,“林戚,別的什麽都不要想。你只要知道,我真的很喜歡你,從一而終。”
如果有什麽辦法可以禁止別人表白,林戚一定用在賀蘭身上。此人太犯規,一旦知道林戚的軟處在哪裏,便要用辦法一次次地把他粘在身上無用的尖刺拔掉,而眼看賀蘭就快要接近脆弱的內心,林戚卻根本沒法阻止。
林戚只好退讓,因為就算奮力在這人手上咬一口,他舍得留下的也只是齒痕,再也見不了血。
這通電話沒有提到別的,林戚疑心越清根本沒有發照片給賀蘭。所以他的傷應當還瞞着,這更遂他心意,因為他極其不習慣被關心,還省得再起一層雞皮疙瘩。
晨越公司給林戚休了病假,因為傷的是右手,所以接的設計也擱置下來。林戚整天躺在家裏跟貓玩,顆顆在他家聽話得不行,完全沒有碰壞東西。
倒是有一天賀蘭後知後覺地給他發微信:“我的頭像不是繡球花……”
林戚打開YOU'RE截圖發給他,片刻後他垂死掙紮道:“這不是我,這是什麽?”
林戚簡直煩死,賀蘭明煦太他媽愛裝腔作勢,他直接打個電話過去,剛接通就罵道:“這不是你是哪個青州棒槌?你他媽既然想裝得像點,發推銷郵件的時候用你媽的個人郵箱?!”
賀蘭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反倒笑起來,說:“好吧。”
下午接到電話,讓林戚下樓拿快遞,但他最近沒有網購,略微一想心都涼了。簽字的時候快遞小哥吓得腿軟,林戚把筆給他,揣着沉甸甸的包裹上電梯。他轉念一想,覺得有可能也不是林家畜生寄來的,然而看寄件人名字又全然陌生。
提着包裹上樓,對面人家正在搬家,男主人看到林戚便招手打招呼:“林先生,下午好啊。”
林戚跟這戶人家只是點頭之交,別人看得起他叫他一句林先生。他便也尊重對方,進門之前颔首,算作回應的禮貌。
顆顆在沙發上跳來跳去,一會又好奇地爬到林戚身上,查看領地似的觀察他在幹什麽。林戚推了推它的額頭,拿鑰匙艱難地把快遞盒子戳開。膠帶撕開,一盒子的外用傷藥露出來,滿滿當當的,像随時要跳出來甩他一臉膏藥。
林戚便了然道:“你爸買的。”
顆顆溫和地叫了一聲,表示它知道了。
七天之後這個游戲轉眼就到終點,林戚某一天在公園散步的時候發覺這件事。而賀蘭人還身在國外,回想這些日子以來,他們說的話通共算起來竟沒有幾句。
他在長椅上坐下,貓趴在腿上極為溫順。林戚盯着小區沙坑裏的幾個玩鬧的小孩發愣,想他該給什麽答案,在腦子裏列出幾句話,都覺得沒有道理。
玩耍的小孩突然四下散開,有一個往林戚這裏跑來,臉蛋紅撲撲的像熟透的蘋果,一張嘴就是一把劍紮來:“叔叔!”
林戚擠起一只眼睛,歪着嘴角,心想他媽的他才二十七歲,算哪門子的叔叔?!叔叔?!他極為陰沉地盯着渾然無知的小男孩,這小男孩正一臉癡迷地看着顆顆,說道:“叔叔,能不能讓我摸摸它呀。”
“不行,我的貓愛撓人。”林戚斷然拒絕。
小男孩臉皺成苦瓜,垂頭喪氣地哦了一句,但卻誓死不走,依依不舍地仍把注意力籠在小貓身上,小聲說:“我就摸一下下,您幫我按着它的爪子好不好嘛,就摸一下下。”
孩童大約都具有天然的對陌生人的親和力,連林戚這種公司惡霸在他們眼裏都成了和藹可親的“叔叔”。林戚眯起眼睛,忽然勾起嘴角,松口道:“那好,就一下。”
“笑什麽?”有人問他,聲音不知自何而來,帶着風塵仆仆的旅途味道與如在夢中的飄渺感覺。
林戚心口驀地一跳,他面前是一片空地,一顆梧桐樹在遠處割碎橘黃的夕陽光。聲音自上方飄下,他便仰起頭,看到一張倒置的熟悉的臉,眼瞳上是一片淺顯的思念。
林戚端住那個笑,沒讓它變成過度溢于言表的開心,說道:“我想起一件事,咱們以前去花鳥市場買盆栽,你把口罩一摘,賣花阿姨的小孩子就吓哭了。”
十九歲的賀蘭明煦被家裏管教得不茍言笑,眼神如刀,氣質如冰,同班同學都不敢輕易靠近他,他又不愛笑,在外面帶着口罩便像個目光兇狠的劫匪。講價時賀蘭把黑口罩摘了,氣勢跟下一秒就要綁架小孩似的,人家才五歲的兒子吓得蹿到媽媽背後放聲大哭。
賀蘭也想起這件事,低頭用指描摹他勾着的眼角,輕笑道:“以前我還故意裝兇,要別人都怕我,怎麽就你不怕?”
林戚就不說話了,低下頭去捉顆顆柔軟的爪子。小男孩早就小心翼翼地摸了好半天,于是開開心心地道謝要去找小夥伴,臨走時脆生生道:“再見啦,叔叔們!”
林戚十分郁悶,看着小孩小小的身影跑遠,脫口吐槽道:“這到底哪家的兔崽子,憑什麽叫我叔叔?再不濟我也得算‘大哥哥’吧?叔叔?!他也叫的出口!我才二十七,風華正茂二十七!”
賀蘭在旁邊幽幽道:“都二十七了。”
林戚挑起眉,正準備把被叫叔叔的這口氣轉到賀蘭身上發洩掉,這人忽然湊過來在他唇上一啃,蜻蜓點水,來去如風。林戚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賀蘭已經占完便宜,貼着他的耳根戲谑道:“我還以為只有十八呢。”
林戚:“……”然後咬牙切齒道:“要不是你的貓是只活物,現在它已經猛砸在你臉上了。”
嘴上說得兇狠,耳根卻發紅。賀蘭知道林戚一貫如此,非要拿發火來蓋掉所有情緒,于是只無聲地笑了笑,默默地跟他并肩上樓。
林戚輸入密碼開門,他彎腰把貓放下的時候,賀蘭冷不丁說:“你的密碼是我生日。”
“……”林戚不耐煩地掀起眼皮,在玄關蹬鞋子,不屑道:“我愛用哪一天就用哪一天,關你屁事了。”
他剛把一只鞋子蹬掉,左手就被賀蘭握住,接着腰也攬上一只手臂,林戚被賀蘭抱上旁邊的矮櫃,後背貼牆,抵住手腳,額頭相對。林戚罕見地沒罵人也沒生氣,一雙黑亮的眼睛無所畏懼地跟賀蘭對視着。
賀蘭指尖扣着林戚攥成拳頭的左手,輕聲問道:“不關我的事,那為什麽還這麽緊張?”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