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在接觸林戚的過程中,賀蘭總是如履薄冰。他并不像那些初嘗愛情的青春期少年,固執地認為喜歡的人必須得對自己知無不言、最好全然坦誠相待,一分一毫的欺瞞都不要有。他的家規有專心專情,自然也有進退有度。須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界限,在親密,也得隔開那一段距離。這段距離并非代表關系疏遠,而是含着對彼此的尊重與珍惜。

但有時林戚總叫他覺得不清晰。他看林戚,總有種賞四瓣海棠、賞八月十四月亮的失落感,明知道少了一部分,卻無法填補。

他不曾問過林戚的家庭,經過這麽多時光,也知曉一二。林戚少年時出手大方,不把錢財當錢財,說是金塊珠礫、揮金如土一點都不為過。後來林航锒铛入獄,林家便如一日日瘦死的駱駝,被無情的商界各家吸血瓜分,家産流失殆盡。那時林戚已一鳴驚人考上最好的學府,只身求學,賀蘭入伍,隐約聽得一點風聲。

再如今,林航還在獄中服刑,林家早被一浪推一浪地拍死在沙灘上,只有老一些的商人還記得本地曾有這麽一戶人家,也被叫做“名門望族”。

賀蘭原本不明白為何林家沒落至此,但先後把林一帆與林安谧見過,他就知道了。

“你應該知道我找你是因為什麽。”他道。

林安谧拿起菜單叫服務員,漫不經心地撒着嬌道:“哎呀,那麽急做什麽,我還沒點單呢,你要什麽?香草蛋糕好麽?”

她一連點了十幾樣,嬌笑的模樣無可抑制地流露出幾分市井氣,賀蘭并未出聲。她自以為得到縱容,心頭柔軟,等待的時候扣起雙手,凝望這個跟自己相隔幾尺的男人,笑道:“你長得真的太帥了,難怪把我哥哥迷得家都不回呢。”

賀蘭明煦看出她眼中的貪婪之色,面不改色地把手機倒扣到桌面上。

林安谧露出嘴角兩邊的梨渦,道:“但是你可真傻。”她尖銳地笑了笑,繼續說:“我哥哥怎麽可能會真的喜歡你啊,你看了我發的視頻嗎?當時我哥哥才十八歲,就跟初戀愛的死去活來,玩什麽一擲千金,把遺産用得所剩無幾。我爸媽要矯正他的病,他死都不肯放手,弄成這個破爛樣都說愛他。你想想,他怎麽會忘得了那道白月光啊。”

“他翅膀硬|||了,離家近十年都不聯系,但是我們都知道他沒再找過別人。現在他觍着臉來巴結你,還不是看你有錢,要騙你的錢來還債呗。”

賀蘭明煦猛地蹙起眉頭,眸中轉出不可思議的痛色,低聲說:“我竟不知道……”

林安谧以為刺激到他,于是心頭不由得意洋洋,添油加醋道:“明煦哥哥,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除了我發給你那些視頻,我們家還有很多當年的記錄,我爸媽的矯正實驗可不止簡單的那一點點,你更想不到的多了去了。”

她心想,男人必定很在意伴侶的純潔與否,于是惡毒地胡謅道:“你知道什麽叫‘矯正型條件反射’嗎?就是為了讓這個人戒掉壞習慣,在他那樣做的時候給予可怕的刺激,這樣下次他再犯,就會自己覺得害怕惡心。你猜我哥哥接受了多少種這樣的矯正?你猜其中有沒有一種,是為了讓他惡心跟男人做……”

“夠了。”賀蘭打斷她的話,他死死地擰眉,不經意似的掃了一眼桌上的手機,強行按住心頭因林安谧三言兩語引起的驚濤駭浪,問道:“你剛剛說還債,又是怎麽回事?”

林安谧挑眉道:“我哥哥用了那麽多我家的錢,當然要還呀,上回他跟大哥見面後有還一點,不過也就三四千的樣子,夠他以前買個鑽石嗎?這人真是狼心狗肺。”

賀蘭定定地看着她描染精致的眉,又看那張塗着鮮紅顏色的嘴唇,他很想問一問她長這麽大,究竟讀過幾年書,但凡讀過一本,又何至于狠毒到這種地步。但話到嘴邊,又換了種面貌:“所以你發給我的那些東西,只是冰山一角。”

“那當然了。”林安谧沒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的惡心,詫異地問道:“你怎麽都不生氣的呀,我哥哥可是把你當成他初戀情人的替身,他騙了你呢。”

賀蘭覺得她的表情十分虛假,別開眼說:“據我所知,你的父親林航還沒有從監獄中出來。”

“我爸爸啊,還不是林戚那個掃帚星弄的鬼,也不想想當時是誰收留他。我爸爸什麽都沒做,林戚污蔑他詐騙,家暴什麽的,那個警察說不定跟林戚關系不正當,那些證據也能算證據?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抓人,也就是那個年代司法薄弱,被林戚鑽了空子!”林安谧的口才确實很好,黑的都能被她說成白的,提起林航,她氣得似乎連面具都懶得戴了,一張口就是一個冷冷的林戚。

賀蘭恨不得把林戚兩個字從她嘴裏摳出來,叫她不要随意玷污他如獲至寶、放在心尖、又小心翼翼地供起來的人。怪不得說年長便是成熟,他要是再往前倒數十年,現在早就熱血上頭将這個女人暴揍一頓了,管他媽的紳士風度家規家教。

他要了一杯水,于冷風中飲下一口,含在口裏,吞下去潤澤細細麻麻抽痛的心髒。林安谧在對面志得意滿地發信息,他看着她飛揚的手指,那指甲留得很長,枯朽又似西游記裏噬人的白骨精。賀蘭不由問道:“你今年幾歲?”

他要計算她十年前的歲數,林安谧不知其意,受寵若驚道:“二十二,我還很年輕呢。”

十年前便也只是十二三歲,她也參與其中嗎?那場存在于唇舌之間的矯正實驗,為什麽要叫做矯正又為什麽是實驗,他們把林戚當成什麽?以為他是沒有痛覺沒有魂魄的行屍走肉嗎?賀蘭被紛紛擾擾的問號淹沒理智,捏着冰冷的杯子才有些回神,再吐出口的字像一個個的冰塊,又涼又重。

“二十二,在監獄裏待十年,也就人老珠黃了。”

林安谧震驚地擡頭道:“什麽?”她的手一抖,一杯咖啡摔落在地,四濺的咖啡染髒了衣裙。這是她最貴的一套裙子,林安谧拿餐巾紙拼命擦着,擡頭笑道:“明煦哥哥,別開玩笑呀,我經不起吓。”

按理說有客人不小心打翻杯子,會有服務生來清理詢問,但今天格外奇怪。遠處的服務員只待在櫃臺旁,互相低聲聊着天,時不時瞟一眼,但沒有人要往這裏來。

賀蘭啪啦一聲掀開一盤倒扣的咖啡杯,杯子往旁邊翻滾着摔在地上,又是清脆到令人心慌的碎裂聲。他拿起一支正在工作的錄音筆,垂着眸檢查狀态,那邊林安谧已經慌張起來,站起身奪過錄音筆,使勁一掰,再往地上狠狠一摔,失聲道:“你憑什麽錄音?!”

作者有話說:

感謝(?′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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