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賀蘭任她摔壞這一支,從桌下拿出另一支,冷冷道:“不必徒勞掙紮,為了防止錄音筆出故障。我特地準備了二十多只筆,全方位多角度完整無缺地錄你說的那些混賬話。”
林安谧驟然心慌,病急亂投醫,把裙子領口一扯,大喊大叫道:“救命啊!有人要非禮我!救命!”
“诽謗罪。”賀蘭不耐煩地起身,幾個服務員聞言早已趕過來,他道:“把這個吃霸王餐的人請出去,她碰過用過的東西全部丢掉,補買費用找我單獨報銷。順便,名字加到簡月的黑名單上。”
原本看熱鬧的人見是個逃單的瘋女人,陸陸續續都散了好奇心,還有客人笑道:“這可好,逃單逃到老板頭上來了。”林安谧隔着人群聽到了,既是難堪又是尴尬,心裏恨透賀蘭明煦耍她,在門口叉腰罵道:“你不識好歹!我好心提醒你別被賤人戴了綠帽子,你反倒恩将仇報!別明天人家在你家找野男人上床,你還什麽都不知道!”
賀蘭明煦站在吧臺處,卻往裏頭看,林安谧還在不顧形象地叫罵,他低頭看着手機屏幕,通話界面恰好挂斷,便擡起頭。林戚從簡月裏間的員工休息室裏開門出來,兩人視線輕輕一撞,賀蘭呼吸便是一窒。
這人眼睛這麽紅,怕不是哭過。
林戚走到賀蘭身邊,林安谧一句毀謗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就停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林戚冷笑道:“真真是潑婦罵街,難不成你們家從祖上就有這個下賤的基因,一代傳着一代?”
林安谧氣得吐血,林戚嫌跟她對罵跌面,轉身用手肘撐着吧臺的玻璃,問道:“你們這有沒有用壞的水什麽的,看見沒,對着外頭潑。省得總有些髒東西在門口叫喚,把上門的客人都吓跑了。”
“啊?”服務生發愣,下意識征求老板的意見,卻見老板對自己颔首,于是真的去後面找了裝剩咖啡剩飲料的桶,費盡吧啦地提到門口,對着林安谧猛地潑過去。
林安谧在外頭都快氣得原地升天,提裙擺罵罵咧咧地走了,看這個背影誰敢信她是“林大小姐”,林老姑媽都還差點教養。
林戚手機收到她的短信,他垂眸看了看,賀蘭問:“發了什麽。”
“她說要把我的照片公布給媒體。”林戚歪着頭想了想,道:“媒體大衆大約很喜歡這種題材吧,設計界新秀私生活混亂、年幼遭家庭淩虐什麽的。”
賀蘭勾他的手,這雙手總是受傷,如今雖然大好,卻已經傷痕累累,他嘆道:“別這樣。”
簡月咖啡店畢竟是公共場合,人多眼雜。賀蘭決定先帶林戚回家,車開回公寓,上樓的時候,他把林戚帶進自己那邊,心想着有顆顆在,林戚也許心情會略微好點。
但進門時林戚拉住他的衣角,賀蘭回頭,見他簌簌地抖着眼睫,像只驚吓過度的黑翼蝴蝶。林戚微微後退,抵着門板,随時蓄勢待發推門逃離似的繃起脊背,他很輕地笑了一聲,低聲說:“怎麽辦,我有點怕。”
怕什麽?怕賀蘭明煦同情憐惜的視線,怕他要扯掉自己戰戰兢兢守了九年的盔甲,怕他對那些經歷追根問底。林戚曾以為自己什麽都不會怕,現在細細一想,居然會有這麽多。
在這種時候,賀蘭總是體貼得不像話,他不追問,也不言語,回過身,慢慢靠過來,銜住林戚冰涼的、發着抖的嘴唇。
親吻是滋長愛意的手段,也是另一種表示安撫的體現。
林戚總認為在自己面前剪去爪牙的賀蘭太叫人心慌,現在才知道,他只是憂心自己不夠資格站在他身邊。其實真正被他這麽對待時,誰又還能保持理智呢。
這樣一個人,對所有人都客氣冷淡,唯獨對你敞開溫暖的懷抱。就算你是渾身尖刺的刺猬,擁抱過要流血要受傷,他卻一點也不在乎。
這個吻安慰的意味太重,溫柔到林戚都不敢相信親他的人是賀蘭明煦。一吻結束,他微喘着推開賀蘭,這才終于有勇氣去看他的眼睛。
賀蘭的眼珠柔亮,他許是把此生的溫柔都拿來耗費在林戚身上了,硬生生把鐵漢都熬成繞指柔。
林戚要了一點酒,便抱着顆顆在沙發上等,跟它爪子推手指,互相玩了十幾個來回,才開口:“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挺委屈,覺得我那麽小氣,因為幾根同款項鏈就要跟你分手。”
“還怎麽解釋都不聽。”他想起賀蘭的原話,于是補道。
賀蘭僵着手指,把最低度數的酒倒了一點點,玻璃杯推到林戚面前,用不是很想承認的語氣承認了:“……嗯。”
林戚偏頭看了看他,抿嘴時被下午自己咬的傷口刺痛到,輕聲嘶了一句,他拿酒杯時,賀蘭頓時把眉頭皺的很深,心中估計在後悔剛剛答應他喝酒的請求。林戚居然能騰出一點心思來笑他,一口酒入喉,剛剛吞下的時候有些犯惡心,但只要忍一忍,就可以咽下去。
他鎖眉嘗着醇厚的酒味,說:“有一天林航發現了我這個‘病’,他當時在做風險投資,資助了一個什麽美國大學的研究生項目,主題就是矯正同性戀疾病,我恰好是一個現成的可觀測樣本。林家的人倒都很有科研精神,一個個都來試過,要把我矯正為異性戀。”
賀蘭驀地握起他的手腕,問到一半又熄火:“怎、怎麽……”
林戚本想随口混說這一段,但賀蘭的眼神将他心壓得很重,只好靠着沙發墊子回憶道:“也沒什麽,這裏也沒有什麽好說的――林安谧說的你不是都聽到了麽。那個團隊派了一位‘戒斷專家’來華,專門矯正我這個‘病入膏肓’的樣本。計劃書做了很多,一樣樣都試過了,比較大衆的方法有電擊、抽打……偏僻冷門的就不太道德,而且有點血腥了。你看到的視頻……”他覺得唇上的傷口裂開,嘴裏有鐵鏽味,于是恍然道:“哦,我想起一個……他們給我打過一種藥,那種藥劑會讓正常人出現幻覺,明明不受外傷,卻渾身劇痛。我當時差點忍不住,咬破嘴唇和舌頭才沒崩潰。後來我一激動就容易咬破嘴巴,嘴裏總是一股難聞的味。”
“你的食量……”賀蘭明知道最好不要問,但卻着了魔似的問出口,他覺得手掌被抓得發疼,才知道林戚不似看起來那麽無所謂,要使勁地掐他,才能尋得一點安全感。
“這是很常見的逼迫辦法。”林戚拍開擠到他身上來的顆顆,叫它離遠點,他就靠近賀蘭一點點,心中對他看的視頻還十分介意,說道:“什麽都有,他們凍結我的銀行卡,我就沒錢吃飯,這叫‘不足量療法’;又或者把我關到別墅裏,往我嘴裏強塞大量食物,這叫‘過盈療法’。我又不是死人,這麽折騰來折騰去的,索性對食物過敏,現在吃不了多少。”
他又靠近一些,腦袋歪在賀蘭的肩膀上,略有忐忑地說:“可是我都沒有被矯正,一次都沒有。他們問我還喜不喜歡你,我每一次回答的都是喜歡。沒有說過不喜歡。”
“就算你聽不到,我也不會說的。”林戚說。
“跟你比起來,我狹隘得像什麽了。”賀蘭明煦靜靜地說。
還需要什麽解釋。林戚那段時間被日夜折磨,精神上出現極大的問題,他難以同時承受既對賀蘭瞞得密不透風,又對林家人頑強對抗的精神負擔,對自己的認知也非常卑微分裂,這種時候,暫時分手是最好的選擇。他後來每日眼圈沉沉,在學校只會補眠,偶爾再逃課去盛雅,身上已是傷痕初透。
賀蘭在校門口看他,看到他如初的臉與手,又能看出什麽端倪。
他只恨後來挨的那頓家法,不能再狠一些。
作者有話說:
求評論(>_<)